“多谢。”邝露答应。
润玉将袖子替她细心挽下,拿起盘中的一只小白瓶递给她道:“此药丸内服,也能加速你的伤口愈合。”
邝露伸手去接之时,指间碰到他的手指,肌肤相触时两人均觉心口一震,有说不出的别样感在心间飞快闪过。
邝露惊讶去看润玉,见他也正直定定看着自己,眼睛里昭然着疑惑。
刚才是怎么了?
邝露犹豫着再度伸手,小心避开了润玉的手指接过小瓶,“多谢。”
润玉将盘子放到石凳上,正巧茶水沸腾,他坐回对面,弯唇一笑:“不如手谈一局?”
“好啊!”邝露兴致勃勃拿过黑子。
润玉将泡好的茶放在她的手边,见邝露下得专心,便也持了白子与她认真对弈。
不觉间半日过去,直到晌午时分,阳光透过松树簌簌洒下,宛如碎了一地的金子,潋滟夺目。
“今日晚了,我要回去了。”邝露放下棋子道。
“未至晌午。”润玉不解。
“寂空大师说,傍晚要来与我讲佛。”邝露叹气。
她可能一个字也听不懂,到时若是睡着了,可如何是好?
见她愁眉苦脸,润玉忍俊不禁道:“既然如此,那便早些回去准备吧!”
“恩。”邝露起身,朝他摇了摇小白瓶,“多谢润玉的好药。”
“客气。”润玉点头,顿了顿,又问:“明日……可还来?”
“来。”邝露展颜一笑,转身离去。
第8章 第 8 章
邝露回到院中准备着,未想到寂空大师还未来,倒是昨日的旭凤来了。
“你怎么又来了?”邝露站在门口,并不想让他进门。
“昨日在下的鹰伤了姑娘,旭凤回去后,终是心中难安,”旭凤笑道:“又想到姑娘独居寺中,无人帮衬,放心不下,所以唐突前来,看看是否能帮上些什么。”
又将攥在手中的药瓶递给她道:“这是宫……府中最好的疗伤药,还请邝露姑娘收下。”
邝露接过他的药瓶,“药我收下了。受伤只是个意外,公子不必介怀。”
两人正说着话,只见一小和尚从前面匆匆而来,朝她行礼道:“女施主,主持让小僧前来告知,今晚突有它事无法前来,明日这个时辰再来为女施主讲经。”
“我知道了。”邝露倒觉松了口气。
不用听佛经可真是太好了。
旭凤此番前来不过是探视邝露,如今见她尚且安好,便也放下心来。
正要辞别,只见他手腕处一道红光一闪而过,隐不可见的光芒从他腕上如细线流淌至邝露手腕,瞬间消失无影。
旭凤竟觉莫名地不想离开,便道:“在下甚少来此,听闻寒山寺不仅是上沣国第一寺,寺中风景更是怡人,不知道邝露姑娘可否领在下在这附近信步走走,一睹寺中景致?”
邝露看了他一眼,想着下午也无它事,总不好再去润玉那里,何况既在寺中,来往僧人众多,也算不得与男子单独相处,便点头道:“其实我来来去去最远也就去了后山,不如我们一起走走看看,如何?”
“如此甚好。”旭凤心中微喜,抬手示意,“请。”
两人并肩刚离开,原地,一袭红衣的月下仙人在光中显现,看着他们二人的背影道:“凤娃呀凤娃,在凡间可没有天后来干涉,再加上老夫这个叔父的帮忙,你若再追不到小露珠儿,老夫这一次可真就算白忙了。”
说是要欣赏风景,但到底没有什么目的,旭凤和邝露也不过是沿着山道随意走走。
见有阶梯便上阶梯,见有大树便靠树歇息。
两人走走停停,半个时辰后来到一空旷地,邝露抬头看了看无云的蓝天,伸手挡住烈烈骄阳道:“今日有风,这地势又好,倒是很适合放风筝。”
“姑娘想放风筝?”旭凤问道。
“可惜没有风筝。”邝露回头看向他,“现下再做,怕也是来不及了。”
“这个好办。”旭凤手指置于唇边吹出一记响亮的口哨,只听见一记鹰啸响起,日前的那只雄鹰破空而下,擦过邝露的头顶飞向旭凤。
旭凤从袍摆上撕下一片衣料,随手捡了有色的软石在上面龙飞凤舞地写了几个字,系在鹰腿上,对它道:“去送给秦潼。”
那鹰扇了扇翅膀,飞上穹苍,瞬间消失无影。
“不消片刻,姑娘要的风筝自会有人送来。”旭凤笑意满满道。
“你能养鹰,还能命人送风筝上山,”邝露上下打量他:“又能自由出入寒山寺。你到底是谁?”
“在下旭凤,”他笑道:“出生正经人家,非江洋大盗,更非绿林土匪。”
“你明知道我并非此意。”邝露急道:“寒山寺是上沣第一寺,虽来往香客众多,但也不是人人都能自由出入寺中,如入无人之境。”
“好了好了,”旭凤拍了拍她的头,“不逗你了。我方才所说,句句属实,并无一句戏言。”
邝露见他不肯直言,也不好多加追问。
少时旭凤的近侍秦潼送来风筝,邝露便也不再多想,先专心放风筝。
只是今日虽有风,却是风太大了些。
邝露在旭凤的帮助下好容易将风筝放起来后,空中更为强劲的风拉着风筝要往天去,几乎抓拽不住。
等线又放出几圈后,邝露眼见着风筝越飞越高,拽力越来越大,便回头问旭凤:“飞得这么高,线可会断?”
旭凤正站在原地、双手抱胸注视邝露放风筝,见她询问,刚要回答,一阵风刮来,风筝线一下断开,滚轴从她手中弹了出去,擦着她脸颊掠过的同时,带飞了她的面纱。
邝露惊地往后仰倒,被旭凤一把拦腰扶住。
旭凤低头看去,见怀中人眼眸透亮,鼻小巧唇朱红,宛如一朵稀世之花迎春绽放,美得极为清新脱俗。
尤其是她右眼角下有一颗极小的泪痣,如同坠下的泪珠般,衬得她人更显娇俏动人。
不远处的光中,月下仙人甚是满意地点了点头,“恩,还是看见样子最能发展一段纯纯的感情了。”
邝露慌忙起身,推开腰上旭凤手道:“多、多谢……”
手心骤然一空,旭凤无法忽略心底的那抹失落,不由得疑惑。
上沣国美人众多,他没有看过一百,也至少见过七十。
即便邝露有“第一美人”之称,他也不该因为对方的一个小动作而有此情绪才对。
真真叫人费解。
“看来是风太大,风筝不易飞高。”旭凤咳了一声岔开话题,好打破方才那尴尬的气氛。
“恩。”邝露握了握手心,风筝线挣断时留下的疼痛感还很清晰,“出来许久,也该回去了。旭凤公子可是住在寺中?”
接连两三日都能看见他,所住之地应该离这里不远才是。
“虽不住在寺中,倒是离这里不远。”旭凤道:“家兄就在此寺,近几日不过是来看他。过些时候,就会离开了。”
邝露点了点头,本想客套两句,想了想,还是选择了缄默不言。
“邝露姑娘可是住在奉京?”旭凤故意问她,“在下居住奉京城南的朱雀大街,若是有缘,希望能在奉京遇见姑娘。”
按理,邝露不该对一位才见过两面的男子坦诚家世,但她一见旭凤就觉此人可信,虽与见到润玉时的欢喜有所不同,但若有缘,她还是极愿意结交这位朋友的。
“那便巧了,我也住在奉京,只是住在城北玄武街。”邝露道:“希望回京后,有缘还能再见。”
旭凤笑笑,心下却道:一定会再见的。
旭凤有没有离开,邝露并不知道。
但确实一连数日,他未再来找她。
邝露也日日去润玉处,与他下棋品茶。
她很好奇润玉的身份,一个如此与众不同的君子,怎会常年居住在寒山寺的后山?
有一次她试探询问,却被润玉一言轻轻揭过——他似乎并不愿提及自己的身份。
邝露知他拒绝之意,此后便也不再多问。
白日与润玉下棋品茶论人生,半下午寂空大师便会前来与她讲解佛经。
邝露虽聪明,却也不能马上领会。
况且佛经越讲越多,越说越深;且寂空每每讲经之时,其中还夹杂着各样高深莫测之言,她只听得一头雾水,不明所以。
“人生在世如身处荆棘之中,心不动,人不妄动,不动则不伤;如心动则人妄动,伤其身痛其骨,于是体会到世间诸般痛苦。”
寂空大师徐徐说完,稍作停顿看向邝露。
邝露面露难色道:“是邝露怠慢了佛经,辱了佛祖。这几日得大师日日讲经指点,可惜邝露愚钝,并不能完全领会大师深意,还望大师莫怪。”
寂空大师双手合十叹了一声“阿弥陀佛”,道:“昨夜观星象,紫微星动,七杀、破军向其聚拢。三星汇聚,近在咫尺。一星动则全动,紫微星损落,七杀自伤,只怕是劫难将近,不可逆转。”
“大师所说的,可是邝露的劫?”邝露问道。
“正是。”
“紫微星是我?”邝露猜测。
寂空点头。
“那,七杀破军是谁?”邝露追问。
“天机不可泄露。”寂空无奈道:“缘起,缘灭,由天定,非人力可为。贫僧只能奉劝施主:放下执念,跳出轮回。”
“放下执念?”邝露苦想了片刻,仍是茫然,“大师,邝露并无执念,如何放下?”
“所谓执念,”寂空道:“便是你的得失心、执着心、求而不得心。”
邝露边想边摇头,“邝露不明白。”
“也罢,”寂空叹息,“贫僧言尽于此。施主劫难将近,此劫非常人能破,即便留在寺中,也已无济于事。施主不日便下山去吧!”
听闻他要自己下山,邝露倒不觉什么,只是问道:“大师可否透露,是什么劫?”
寂空本已起身,见她追问,沉默片刻后才缓缓道:“……三生姻缘劫。”
“三生姻缘劫?”润玉将茶水注入蛊中,递给她:“寂空大师是得道高僧,他所推算的,必不会错。”
“我当然不是怀疑寂空大师错了,”邝露单手托腮道:“只是这劫……三生姻缘劫?难道我有三世?不知道这是我的第一世、第二世,还是第三世?”
润玉含笑摇头,“你想了一夜,便只想到了这些?”
自上次面纱飞走后,邝露便不再以纱覆面。
初见润玉时,倒让他惊了一惊,还笑言:“怪不得要以纱遮面,如今却明白了。”
邝露知道他这是在拐着弯夸赞自己,也很是高兴。
“既是劫,连寂空大师都没了办法,我能做什么?”邝露轻声一叹,“只是等府上的人来接时,我便要下山去了,以后就见不到润玉你了。”
“有缘自会见到。”润玉笑道。
“这话听着,还挺敷衍的。”邝露略微不满。
难道就只有她一个人担心忧虑,以后不能再见了吗?
见她脸上粘了些尘土,润玉指了指她的脸颊,示意她擦一擦。
邝露顺着他手所指的方向擦了半天,也未曾擦到正确的地方,润玉无奈,只得取了帕子伸手越过桌面,替她轻拭脸庞那一点灰尘。
邝露瞬间心跳加速,抬眼看向润玉时,正对上他温柔如水的目光,那墨黑的眸子专注地看着她,仿佛天地之间只有她一人。
“润玉,”邝露脱口而出道:“我们还会再见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