邝露正暗想着一会儿寻个大家都不注意的空隙,去找找旭凤,却不想皇后一句话,将她曝光在众人之中。
何况,她也不觉自己有什么罕为人见的才艺。
官家小姐从小习的,无外乎就是琴棋书画、诗词歌赋。这些方才那些个小姐、姑娘的全都一一展露,她再重复,也不过尔尔。
邝露心下叹气,站起身朝皇后行了一礼,刚要说话,只听见近侍提声道:“皇太子到——!”
在场的闺中之女皆都喜形于色,不着痕迹地整理着发饰、衣物。
旭凤踏着大步沿小道走了过来,身后还跟着两名近侍。
“给皇太子殿下请安。”有一女子率先行礼,“殿下万福。”
旭凤看了她一眼,径直往前走去。
那女子面露难堪,往后退开数步回到了座前。
“我儿怎么才来?”皇后招手让他上前。
旭凤在座下弯腰行了一礼后,才走上前在皇后身旁另加的凳上坐下。
“儿子约了人今日郊外赛马,”旭凤道:“若非母后几次三番差人来催,儿子便不过来了。”
皇后笑道:“今日母后在此设这赏花宴,你便是不情愿,也可过来瞧瞧。”
旭凤哪里不知道这赏花宴实际就是为要给他纳妃,当下道:“儿子已经过来了,这花也赏了,”端起桌上茶盅喝了一口,“茶也品了,母后,儿子这就告退了。”
“哎旭凤。”皇后起身唤他。
旭凤一路下了台阶,刚走出两步,就见坐在右侧的邝露,面上一喜,走上前道:“正想着这春日尚好,怎么邀你去郊外骑马踏春,不想便在这里遇见,可见是缘分使然。”
皇后已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伸手拦住旁边的近侍,让他们不得扰了旭凤和邝露。
“郊外骑马?”邝露一听也很喜欢。
她在这里如坐针毡,一会儿还要献艺,正值头疼之际,听闻能“郊外骑马”逃离此地,哪里还有不肯的。
何况她也想要透过旭凤来找寻润玉,当下一口答应。
“那咱们现在就走?”旭凤问道。
“恩。”邝露几步上前,猛地想起皇后还在,忙又向她行礼。
“母后,”旭凤上前,朝皇后笑道:“儿子与邝露是旧识,这赏花宴已有众人陪伴母后,儿子便邀了邝露去骑马踏春了。”
说完,拉着邝露转身便要离开。
“大皇子到——!”
随着近侍的通传声响起,身着皇子华服的润玉从小道的另一头出现,踏着沉稳的步伐朝皇后御前步步走去。
邝露瞪大了眼睛看着迎面而来的润玉,料想不到会在此时、此地遇见他。
她心心念念想要再见他,却万万不是这般场景。
邝露下意识就要挣开旭凤的手,被他更紧握住手腕,压低声音道:“母后还在。”
邝露顿时不敢再动,只能眼睁睁看着润玉朝自己缓缓走近。
润玉目光落在邝露身上,随即视线下移落在她被旭凤握住的腕处,眸光微微闪动。
润玉……
邝露无声唤他。
旭凤拽着她往前离开,邝露与润玉擦肩而过,见润玉径直过去,忍不住回头看他。
润玉被宽袖遮住的手紧握成拳,行至皇后座前时松拳行礼:“儿臣润玉得父皇母后恩典特赦回宫,特前来向母后告谢请安。”
旭凤拉着邝露一路疾步走出御花园,只等出了园子范围快至宫门口,邝露才神情低落地挣开他的手。
旭凤松手转身,笑道:“邝露,我已为你备下合适的马匹,今日郊外风景宜人,是骑马的好天气。”
“可我……”
“邝露,”旭凤打断她的推托之言,“你与我一同离开宴席,众目睽睽之下,百眼所见。如今你却要独自离开,母后若得知此事,该如何做想?”
见邝露沉默不语,旭凤柔声道:“你可是在怪我寒山寺隐瞒身份一事?其实我并非刻意要瞒,只是那时情况特殊,我多有不便,不能直言相告。若你生气,旭凤在此向你赔不是。”说完,朝她慎重作揖行礼。
“皇太子言重。”邝露侧身避开,脸色却有所好转,“你将来可是要继承大统的,我一平民女子,怎敢责怪。”
旭凤听她此番言论,便知她心情转好,也笑着打趣:“你若嫁给这‘要继承大统’之人,便也不再是‘平民女子’了。”
“你!”邝露被他一语惊到语塞,竟不知该如何回他,只得恼羞成怒要拿拳砸他:“你堂堂皇太子,说话怎的这般轻薄放肆?”
旭凤忙握住了她的拳头道:“旭凤句句肺腑,邝露不信也就罢了,可不能冤枉我言语轻薄放肆。”
“你还说!”邝露抢回手,不满道:“以后莫再胡言乱语,让旁人听了无端误会。”
想了想,终究还是要说清楚的好,便道:“旭凤,你真心也好无意也罢,邝露心中唯有感激,并无它意。邝露心悦之人,乃是……”
“兄长!”旭凤突地抢话,打断了邝露之言。
邝露回头看去,只见润玉朝这边走了过来。
“润玉。”邝露脸上展露笑容,旭凤在旁瞧着,只觉心下万般滋味,皆都化作了黯然。
“邝露,”润玉上前对她温柔一笑,“日前润玉曾答应你,回京后必能相见,想不到这么快就又再见了。”
“我也未曾想到,”邝露不便直言她早已熟知二人身份,只笑言:“想不到你们一个是大皇子,一个是皇太子,身份如此尊贵。”
“此前在寒山寺,润玉未曾想过,终有一日还能下山,”润玉微微一笑,却有寂寥隐在其中,“因而这‘皇子’身份,也不敢多言。并非刻意隐瞒。”
他自然不敢多言,却并不是因为“不能下山”。
虽在山上多年,但他从未放弃下山一事,一直在暗中培养势力,伺机而动。
“邝露未曾责怪,”邝露道:“大皇子殿下不必介怀。”
“既然不曾责怪,”润玉道:“那还是一如从前,直呼其名便可。”
见他二人似要出宫,又问:“旭凤,你们这是要去何处?”
“邀了邝露去郊外骑马,”旭凤笑道:“兄长可要一同前往?”
润玉看向邝露,见她望着自己,眼中满含期盼,便道:“我在山上数年,甚少骑马,少时旭凤可要让我一二才是。”
听着这般,旭凤和邝露知他应下,也很是高兴。
三人带着一众侍从去往郊外。
正值风和日丽的好天气,牧场遍地绿荫,阳光洒在叶上,折射出碧绿莹光。
邝露虽骑马较少,却并不畏惧。
况且旭凤为她所选马匹,身形瘦小适合女子,她跨上去后坐于马背上,只觉轻风拂面,视野也开阔了不少。
“我们来赛马呀!”邝露手持短鞭打在马臀,马儿率先奔了出去。
旭凤与润玉相视一笑,旭凤摇了摇头道:“这性子,倒是急得很。”
“邝露心性坦率,藏不住心事。”润玉道,“这也却是她可爱之处。”
旭凤握着缰绳的手微微一紧,状是不经意般道:“看来,兄长对邝露印象甚佳。”
“我与邝露相识于微时,两人一见如故。”润玉话语淡淡,“邝露这性子,单纯率直,想来不喜者也是甚少。”
“兄长说的是。”旭凤目光微闪,沉默片刻后笑道:“邝露这性子,未免也过于天真良善,若无良人守护,怕是终究要吃些亏的。”
“不会。”润玉道。
“什么?”旭凤侧头看他,眼中有着询问。
“我说,”润玉扭头对上他的眼光,正色道:“我自会护她,不让她受半点的苦。”
旭凤呼吸一紧,只觉心中难受得厉害。也怠懒再和润玉多言,打马往前奔去了。
润玉看着旭凤背影,嘴角勾起一抹轻笑。
赏花宴过去了数日。
这日邝露正在府中闲坐,听有下人议论,说是大皇子蒙皇恩在宫外给他赐了座宅子,让他出宫居住。
邝露一听便知道,明面上是皇恩浩荡赐了座宅子,实际上却是皇后借故让他离宫,不得在宫内居住。
皇上虽召他回宫恢复皇子正身,却依然住在宫外,这与他之前久居寒山寺并无太大区别。
明着恩宠,实则放纵。
邝露遣人备了马车,一路行至城南朱雀大街,在离正街有段距离的偏街上看见了“御赐”的皇子府。
站在大且空旷的门前,邝露忍不住叹息。
未成家便出宫立府的皇子,自上沣建国以来,只怕是独润玉一人了。
第11章 第 11 章
大门朝里打开,有下人出来,见邝露站在门口,忙上前行礼道:“敢问小姐是?”
“劳烦通报殿下,就说邝露来访。”邝露道。
“好的,请小姐稍候。”那人进门去了。
邝露打量大门,倒是极有气派。
两旁的镇宅狮子雕刻得威风凛凛,朱红的门上纵横着诸多门钉,中间扣着龙凤双环。
不消片刻,润玉出来,亲自将她迎了进去。
“邝露可是这府中的第一位客人。”从大理石雕刻的照壁绕了过去,长长的前院便映入眼帘。
“你这宅子看着很不错嘛!”邝露打量着四周,忍不住点头赞道:“这宅子远离正街,避开了喧嚣吵闹,地理位置很是合宜。宅中规格也很大气,庭院、花园,还有小桥流水,该有的东西一样也不落。”
又见内院栽着一棵海棠树,眼见已至开花的季节,枝头花团锦簇,粉红白浅,各类颜色鲜艳多彩;微风过处,有花瓣从树梢落下,随风摇摇坠坠洒在地面,很是好看。
“海棠树,”邝露指着那树道:“你在这树下放上一张石桌子,两个石凳子,看上去就跟在寒山寺一样。”
“海棠树下下棋品茶赏花,倒不失为一件乐事。”润玉点头道。
“既要下棋品茶赏花,如今花有了,独少了好棋好茶。”邝露对随行的侍从道:“把我带来的东西拿过来。”
有侍从捧着两个锦盒上前。
邝露一一打开来:“羊脂白玉棋,紫砂茗壶,加上这两样,下棋品茶赏花,就都有了。”
润玉知她不过是借着话语和送礼好让他宽心,看来这打着“赐府”名义的放逐,她竟全都明了。
如她这等冰雪聪明却又不着痕迹之人,着实动人心。
润玉命人将棋和壶收下,道:“不日树下安放了桌椅,便可将这些放置桌上。”
少时,润玉带着邝露在府中各处均都转了一圈,邝露边看边想,皇后娘娘虽不喜润玉,但明面上该有的,她倒不曾刻意苛刻,想来也是怕落人口实。
只是这宅子虽好,但人丁凋零,未免有些寂寥。
离开皇子府时,润玉站在门口目送她。邝露上马车前回头看他,红门墨匾,他站在阶梯前的身影颀长且显孤寂。
邝露已经跨上马车的脚收了回来,走近他问道:“润玉,明日香诞,你可愿与我一同出府游玩?”
润玉微微诧异,目光在她坚定的期盼中逐渐沉淀。
“好。”润玉含笑应下。
“那便说好了。”邝露脸上微热,心底泛开丝丝甜意,朝他盈盈一笑后转身上车离开了。
“香诞节,”润玉轻叹,“邝露,你如此直言相约,润玉又岂非不明白。”
香诞节是上沣国极具特色的节期,如同中原的乞巧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