邝露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忽然就觉这人很是陌生。
相识已有半年时间,她却好像从未看清过他。
润玉,人如其名,温润如玉,却又如玉冰冷,寒透人心。
“殿下虽身份高贵,却自小受苦,不得长于宫中。”邝露忽而展颜,话语却如叹息:“邝露心知殿下之苦,也知殿下有鸿鹄之志。邝露不敢阻了殿下前程,”将珍珠如意簪从袖中取出,放在了润玉手中,“祝殿下如鹰腾空,终成大志。并祝殿下早日与真正的有情人,终成眷属,相伴而终。”
见邝露转身就走,润玉忙上前抱住她道:“露儿,我并非刻意欺你瞒你,不过是人在局中身不由己。我几次三番想要对你实言相告,又怕这后果我不能承受。”
邝露站在原地未动,红着眼眶,却倔强着不肯让眼泪流下。
“从前润玉一心只在朝堂,自认为这天地间无人能撼动此愿,直到遇见了你。”润玉道:“并非负气,不为相争,乃是确实心悦神怡。润玉之心犹如磐石,不可动摇。”
邝露转身看着他,“心如磐石?”
她竟不知道还该不该相信润玉。
或许她应该趁此机会与他一刀两断?
月小仙人说,她与旭凤是天定姻缘,逆天而行恐有天罚。
何况皇上圣旨一下,她成为皇太子妃的事便再无逆转的可能,若她强行属意润玉,不仅会葬送平昌侯府上下百人,也会害了润玉。
“我自是信你,只可惜你我二人有缘无分,”邝露轻声道:“皇上旨意已下,不日便要举行立妃大典。”苦然一笑,道:“君心如磐石,妾心如蒲草。如今蒲草丝已断,君心可转移。”
说完,挣开润玉的手头也不回地离去。
润玉眼睁睁看着邝露远去,眼底有极强的执念沉沉蔓开,“丝已断,便再续。邝露,润玉心之所悦,绝不放手。”
皇后设宴,邝露蒙召入宫。
“邝露来了,”皇后一见邝露便觉喜欢,“坐到本宫身边来。”
邝露只得在皇后身旁坐下。
“从前母后最是喜爱儿子,”旭凤跨着步子走了进来,笑道:“如今邝露一来,儿子倒入不了母后的眼了。”
“邝露是本宫亲选的儿媳,”皇后也笑道:“将来你若不好好待她,本宫定饶不了你。”
“儿子不敢。”旭凤在座下朝皇后行礼,坦诚道:“儿子……喜爱她还来不及,怎会欺负于她。”
见旭凤去到下首坐下,皇后拍了拍邝露的手背道:“去旭凤身边坐吧!”
邝露只得起身走至旭凤桌前,见他含笑凝视自己,眼底有着遮掩不住的光,只装作没看见般在他身旁坐下。
“本宫看今日天色甚好,想着你们也该常常见面,增进感情。”皇后笑言:“旭凤,你也当更加主动,常邀邝露宫中走走才是。”
“儿子倒是想,”旭凤提壶往茶盅里倒了七分满,“就怕邝露羞涩,要将儿子拒之门外。”
邝露听他皇后面前竟说的这般直白,大感不好意思。
又见他端了茶盅要喝,便暗暗伸了脚过去在他脚背上用力一踩。
“咳、咳……”旭凤未曾作防,差点将茶水喝进鼻子里。
“怎么这般不小心,”皇后忙示意几名近侍上前为他拍背、擦衣襟上的茶水,“这样大的人,不日便要成家了,还行事莽莽撞撞的。”
“咳,”旭凤好容易缓过气来,伸手让近侍退下,看了邝露一眼后才对皇后道:“母后说的是。这么大的人,不日便要成家了,还行事这般莽莽撞撞的,如同稚子。”
邝露一听便知他在暗指自己,气急,又不敢当着皇后的面对他如何,便起身道:“娘娘,天色正好,邝露想邀殿下御花园走走。”
“好好好,”皇后笑道:“年轻人自有你们的去处。去吧!”
邝露给了旭凤一记眼色,示意他跟上,自己倒率先出殿门去了。
第14章 第 14 章
旭凤几步追上邝露,见她面色平静中略有失落,遂摘了朵花给她道:“风和日丽,艳阳高照,怎一朵娇花独立光下?”
邝露接过花,手指轻抚花瓣,半晌后问道:“旭凤,你要娶我,是出于自心,还是皇命难为?”
旭凤走至她面前,正色道:“旭凤曾说,此生既已爱人,便只有此人,惟要此人。句句真心,发自肺腑。”
见邝露沉默不语,旭凤又道:“我知你心悦皇兄,感情一事实在难以勉强。只是旭凤心中仍抱有一丝希望,盼你我成亲之后,旭凤日日相伴左右,能以真心动你心。”
邝露这才抬头看他,轻轻一笑:“我与润玉有缘无分,早已情断。”
“什么?”旭凤惊讶,“你与皇兄已经情断?”
皇兄为人清风淡雅,看似温和实则疏离。
然而他对邝露之心,旭凤看得真切,若不是动了真心,绝不会轻易许诺。
“此事一言难尽,”邝露心中微叹,面上却笑着将话题岔开,“如今皇命已下,你我也别无它法。邝露已然决定……与旭凤成亲。”
话说出口的那一瞬间,邝露只觉心中有块大石沉沉压了下去,不觉轻松,反而更加沉闷起来。
闻言,旭凤却并不觉欣喜,乃是直定定注视着她:“邝露,即便我心悦与你,也不愿见你勉为其难,强颜欢笑。”
邝露笑道:“事已至此,已成定局。”
纵然没有润玉欺瞒一事,圣旨既出,她也终将不能与他善终。
她再欢喜润玉,也不能置平昌侯满门不顾。
如此不孝、不义,就算她拼力与润玉在一起,也会被世人诟病。
旭凤想要握邝露的手,迟疑半晌后还是黯然放弃,“邝露,你真已决意?我不想你将来后悔。”
邝露往前走开两步,任凭清风拂面,“人生在世,有所得,有所失,岂能事事尽如人意。我与润玉缘近随缘,缘散送缘。天意如此,人岂能胜天?”
他们三人,润玉和旭凤,她不愿其中任何一人受此天罚。
不忍润玉,旭凤更是无辜。
旭凤走近,迟疑着伸手握上她的肩头,动作轻柔地将她身体转向自己:“邝露,你的决定与我而言,犹如甘霖骤降。虽有旨意许你为妃,可旭凤心中从未平安踏实。”
邝露怜惜地看他,却坦诚道:“对不起旭凤,我并不能马上回应你的感情。”
她的心仍在润玉那里,一时半会收不回来。
或许长长久久,也终究无法收回。
“我知道,”旭凤笑笑,“我不求你即刻回应,我们还有很多的时间在一起。旭凤答应你,此生此世,来生来世,以心相待,绝不负你。也会敬你,爱你,等你。”
邝露眼眶微红,撇开目光看向一旁,不愿被旭凤瞧见。
见邝露神情略有松动,旭凤试探性伸手将她抱在怀中,嘴角漾开一抹满足的笑。
邝露站在原地不动,任凭旭凤动作,眸底却有黯然缓缓浮开。
润玉一连数日请人送信至平昌侯府,欲约邝露相见,均被她一一回拒。
平昌侯夫人见邝露日日坐在亭中,闲暇无事时便单手托腮看着天空出神,心疼她日渐消瘦,便劝慰道:“露儿,倘若真心不喜,便不做这皇太子妃也无妨。”
“女儿并未不喜,”邝露笑言:“只是身份转变突然,一时之间不能适应。日后入了宫,假以时日便会习惯了。”
“皇太子殿下对你可好?”平昌侯夫人爱怜地摸了摸她的额头,“露儿可喜欢殿下?”
“旭凤对我倒是很好。”邝露点头。
自她应下这门亲事以来,旭凤便广罗各种珍奇异玩源源不断送进平昌侯府,又将皇太子居住的云阳宫重修一番,添了许多适合女子居住之物。
“那大皇子殿下呢?”平昌侯夫人问道。
“女儿与润玉有缘无分,”邝露道:“既然如此,何必强求。”
平昌侯夫人刚欲说话,只见一名侍从匆匆过来,行礼道:“大皇子殿下亲临,如今正在前厅。侯爷请夫人、小姐速速前往。”
邝露一愣,随即道:“女儿如今已有婚约在身,不便相见,娘去见见他,叫他离去吧!”
平昌侯夫人见她所言有理,也不好勉强,便往前厅去了。
邝露坐在凉亭中等了片刻,少时听见身后有脚步声传来,便问道:“他走了吗?”
背后无人应答,邝露也不再多问,自顾自叹道:“那日我如此决绝,不知他是否伤心?”
“既怕我伤心,为何又要这般决绝?”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邝露惊地起身回头。
“润玉,”邝露朝他身后看去,“你、你怎么进后院来了?”
“是我求了侯爷夫人,准我进来一见。”润玉笑笑,笑意却略有苦涩,“露儿,你为何避而不见?”
“情已断,何必再见。”邝露看向他,目光坦然,“不日邝露便要嫁入宫中,成为皇太子妃,至时也当唤润玉一声:兄长。”
润玉一把握住她的手腕,眸中含怒道:“你定要用这般言语来刺我的心吗?”
“邝露不敢。”邝露与他视线相对,“立妃典礼近在眼前,不日还望兄长前来观礼。”
润玉心中怒火大炽,却又拿她毫无办法,只得缓缓松了手,往后退开一步,神情逐渐落寞下来,“我虽为上沣皇子,却从未享过皇子尊荣。我生于破庙,长于寺中,人情冷暖、嗤鼻嘲笑尽都尝遍。”
润玉忍不住低笑:“我与旭凤同为皇子,所承所受却是天差地别,我从未怨过恨过。可如今他连你也要夺走,邝露,你是我此生唯一的温暖,难道连你也要离我而去吗?”
邝露神色动容,却仍双唇紧闭,不发言语。
“露儿,”润玉紧握住她的手,墨黑的眸子一瞬也不瞬地直视着她:“此前润玉所行,情非得已。然而润玉对你之心,从未有过半点欺瞒。”顿了顿,又道:“润玉至此只错了一件,难道露儿便不肯原谅润玉吗?”
邝露早已心软,见他这般情真意切,哪里还会怪他。
只是世上之事多是难料,即便她和润玉情投意合,身为上沣臣子,皇权之下如何能独善其身?
“我原谅你,”邝露对他盈盈一笑,温柔道:“无论你做了什么,我都没办法责怪你,也不忍怪你。”
见润玉脸上眼底有惊喜乍现,邝露又道:“可世上之事岂能事事尽如人意?立妃一事乃是皇上皇后的意思,我若不从,平昌侯府上下满门,该当如何?”
就算她能狠下心来受这天罚,也不能让爹娘受牢狱之灾。
“皇命难违。”邝露伸手覆上他的手背,手心的温度一点点从他的手背传至心底,“润玉,邝露虽不能陪你到最后,但你身边终会有一人,陪你终老。”
润玉眼底的光点点散去,只至黑眸沉静如潭。
“终其一生,润玉只求身边所陪之人,是你。”润玉从袖中取出那支珍珠如意簪,为她插.在发间,“润玉说过,一定会给你最好的。我的露儿,配得这世上最好的。”
说完,深深看了她一眼后,转身离去了。
邝露往前走了两步,见他颀长的身影走在长长的回廊上,行动间带起袍摆轻悠飘动,不禁低语道:“言念君子,温其如玉;在其板屋,乱我心曲……”
立妃之日转眼已至。
邝露清晨便起来由侍女伺候着梳妆打扮,并穿着皇太子妃的品服,头戴赤金缀玉十六翅凤冠,在宫人的搀扶下拜别平昌侯与夫人,踏上了前往宫中的马车。
按照上沣国的惯例,皇子妃入宫,皇子会在凌云大殿前等候,携妃一起向皇上、皇后行跪拜礼。
但邝露从皇宫的正门前下车时,便见着皇太子锦袍的旭凤站在宫门前,朝她扬唇起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