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妗被他说得心下有些紧张,肃然点头道:“妾身知道了,世子也要万事小心。”
“还有,”越瑢顿了一下,抬头看她,“如果没有意外,父王这两天就会向宫里请旨让我袭爵,到时候咱们若还没有换回来,夫人怕是得替为夫进一趟宫。”
“什么?”苏妗整个人都懵了一下,镇北王不是已经没事了么,怎么就要让他袭爵了?!
见她惊得眼睛大睁,越瑢有些想笑又有些想叹气。
虽然已经确定她并非是永兴帝或者其他人派到他身边的探子,但在昨晚之前,他还是一点都没想过要让她知道自己现在在做的这些事的。一是为了以防万一,二也是怕她知道得太多会有危险。可眼下这样的情况,不让她知道一些事是不行了,因此他酝酿了一下,还是抬手握住了她……或者说自己的大手:“别怕,不过是去谢个恩而已,不会有事的。你只要记得,你,也就是为夫我,就是个一心修仙的世外人就行了。至于其他的……众人皆知我性格高冷,不懂京中人情世故,真要遇到什么讨厌的人,你直接拂袖走人就是,无须忍让他们。”
“可、可这好端端的,父王为什么……”苏妗终于回过了神,“是为了避开赵王和太子的皇储之争?”
越瑢没想到她能说出这样的话,一时怔了一下,随即就饶有兴味地笑了起来:“夫人还知道些什么?”
就算没有互换身体的事情,两人也是绑在一根绳子上的蚂蚱,苏妗是打从心底盼着他好也盼着镇北王府好的,再加上眼下情况特殊,她顿了一下,到底是把自己这些年看到的听到的,还有心里的一些猜测都说了出来。
什么太子生母卑贱,虽由皇后养大,但皇后与其生母皆不得宠,因此他虽有太子之名,但在永兴帝心里却没有什么分量啦;什么永兴帝独宠兰贵妃多年,一心想让她的儿子赵王继承皇位,但是又碍于朝臣们的反对没法废太子啦;什么太子和赵王都十分想拉拢镇北王府,但镇北王却不为所动,一心走孤臣之路啦;什么永兴帝对镇北王忌惮已久,哪怕镇北王一心做孤臣还是不想放过他啦;什么镇北王府如今处境看似繁荣富贵,实则步履维艰啦……总之把能说的都说了一遍。
越瑢惊异地看着她,半晌突然笑了起来:“夫人又实实在在地叫为夫惊喜了一次。”
……这有什么好惊喜的?只要有眼睛有脑子的人都能看得出来啊!
苏妗心下莫名,面上却只不好意思道:“妾身方才说的,有些是参加宴会时从别人那听来看来的,有些是自己猜测的,也不知是真是假。未免将来不知情况行差踏错,还请世子纠正。”
越瑢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只是看着这比自己想象中还要聪慧许多的姑娘,嘴角直往上翘:“没什么好纠正的,情况和你说的差不多。赵王和太子的夺位之争已经进入最关键也是最后的阶段,如今双方都盯死了镇北王府这块在军中重大影响力的肥肉,企图将父王拉入他们的阵营。”
“但皇帝毕竟还活着,父王若是敢接受他们俩的招揽,不管是谁,都是给了皇帝马上动镇北王府的借口,所以父王不能动。再加上赵王暴戾刚愎,太子庸碌无能,两人都没有明君之相,父王也不愿意扶持那俩废物,所以才要借着这次中毒的机会退下来,把我这个在众人眼中什么都不懂的世子推上去,好躲开这个漩涡。”
“只不过这个过程不会太容易,因为没有人会相信父王是真的甘愿放弃手中的权势想往下退,他们只会觉得他是在装模作样,甚至图谋更多。所以袭爵诏书一下来,针对我的诸多试探就会接踵而至。我,或者说你要做的,就是挨过这些试探,让他们相信新上位的镇北王,就是个除了修仙什么都不懂也什么都不会的废物……”
苏妗第一次听到有人用“废物”俩字要求自己,嘴角顿时就不受控制地抽了一下:“那只要他们相信了,咱们王府就安全了吗?”
想到萧氏与永兴帝那段糟心的过往,她有些不放心,迟疑片刻,到底是压低了声音道,“妾身听林嬷嬷说,当年父王是生生从皇上手里把母妃抢了过来的,就算咱们王府真的成功退了下来,父王也彻底交出了手中的权势,他……他就不会再秋后算账了吗?”
越瑢被她这小心翼翼的样子逗笑,面上却只忍了一下,肃然道:“会。”
苏妗顿时紧张道:“那——”
“所以为了活命,我们只能先下手为强。”越瑢压着声音,语气颇为阴冷。
这话的意思是……
苏妗顿时倒吸了一口凉气,整个人也猛然紧绷了起来:“难道咱们……咱们家要反?!”
越瑢被“咱们家”三个字取悦,眼中一下涌起了无数笑意,但面上却只握紧她的手,郑重其事地问:“怕吗?”
当然怕啊!造反谋逆那可是要株连九族的大罪!
可是怕有什么用?她都嫁给他三年,娃都生了!再如何,这贼船都已经下不来了!
苏妗心头怦怦直跳,呼吸也开始急促,但想到萧氏曾经受过的苦,她就觉得永兴帝这人太狗了!这么狗的人是怎么当上皇帝的?她心中惊惶之余有些不解,又想到事已至此,她也好镇北王府也好,确实都已经没有退路,便只能努力稳住心神道:“怕,但既然造不造反他都不会放过咱们,那还不如拼一把,至少还有一丝希望!”
做错事的人不是他们,凭什么要他们洗干净脖子等死?何况镇北王府为大楚立下了赫赫战功,要是没有她公公和他手下那些将士,大楚早就亡了!他永兴帝还能安然无恙地窝在皇宫里睡妃子生孩子?
怕是早就投胎去了!
他不知感恩便罢了,竟还要恩将仇报,实在是卑鄙又恶心!这样的人,反了也就反了,没什么好犹豫的!
这么想着,苏妗就不怕了。
不就是造个反吗?干他娘的就是了!
越瑢本来想忍不住不笑的,他还没玩够呢,可惜忍了半天还是没忍住,“噗”的一下闷笑出了声。
正满腔热血想着怎么才能成功造反的苏妗:“……”
不是,这个笑,怎么个意思?
“我方才一直在想,你……你要是吓哭了,我该怎么……怎么哄你……”越瑢笑得花枝乱颤,整个肩膀不停抖动,好半天没能停下来。
苏妗看在眼中,有种看到自己发了羊癫疯的感觉。她不忍直视地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没冷静下来。又深吸了一口气,还是没冷静下来。偏这人还在闷声大笑,她额角怒跳了两下,脑中那根名为“理智”的弦终于还是“啪”的一声断了开来。
“你又耍我!!!”
她气急之余一爪子掐在了他,也就是自己身体的胳膊上。
越瑢的身体手劲大,苏妗又气得厉害,这一下掐得越瑢顿时“嗷”的一声叫了起来:“痛痛痛痛痛痛!冷静!冷静!这可是你自己的身体,掐坏了到时候丑的是你自己啊!”
苏妗:“……”
苏妗更气了,又狠狠给了他两爪子,这才咬着牙根道,“你这人怎么这样!吓唬人很好玩吗?!”
“我错了我错了,夫人息怒,息怒!”见她实在是恼了,越瑢忙忍着笑求饶道,“这不是你方才的样子太可爱了么,为夫一时没忍住,这才生出了逗逗你的心思……”
苏妗动手发泄之后理智已经回笼了,虽然不后悔掐了他,但冷静下来的她还是有点担心他会生气怪罪自己的,谁想这人瞧着竟半点不介意的样子,还一个劲儿跟自己道歉。
苏妗讶异地转了转眼睛,没再像往常那般马上装模作样地试图保持淑女形象,而是由着性子别过了头,余怒未消道:“妾身跟世子说认真的,世子却拿这样严重的事情吓唬我!莫非世子是觉得妾身为人胆小怯懦,贪生怕死,会在这样的时候丢下您和镇北王府,所以才存心试探?”
“哪能啊!为夫只是以为夫人会劝阻我而已,谁想夫人竟这般有魄力,实在是叫为夫刮目相看!”越瑢说着又想笑了,他是真的没想到苏妗胆子这么大,听到造反这么大的事情都没有慌张失态不说,竟还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就做出了决定。
因这世道对女子的苛待与拘束,他见过的女子多是柔弱愚钝,没有主见的。就算有那主意大的,也是刁蛮任性,鲁莽冲动。当然不是说世上所有女子都是这样,只是他从小长在青云山上,见的女子不多,所以从来没有遇到过真正聪慧勇敢,令人敬佩的罢了。
苏妗在他心里虽不至于愚钝,但也一直都是柔弱乖顺,没有主见的那种类型,谁想这姑娘只是给自己戴了个面具,面露下的性格叫他心中惊愕之余实在是欣喜得很。
又见她仍是气呼呼的,一副使起了小性子的模样,他新奇又心痒,忍不住就抬手搂住她,整个人凑了过来:“夫人?妗妗?不生气了好不好?为夫跟你道歉,真诚地跟你道歉,对不起,我错了,往后我再不跟你开这样的玩笑了,嗯?”
苏妗本来还想再晾着他一会儿的,谁想这人见她迟迟不吭声,竟伸手往她……也就是他自己身体的腋下处挠了一下。苏妗猝不及防,“噗”的一声喷笑了出来。
“笑了?笑了就好,为夫就知道我们妗妗最是大度了……”
“不许这样叫我!”苏妗边躲边瞪着这不要脸的家伙,口中不甘不愿地大笑着,“还有,不……不许再挠我哈哈哈哈哈!你这人……你这人怎么这样!哈哈哈放开我!你好烦哈哈哈——”
万万没想到这家伙这么怕痒的世子夫人又笑又叫地倒在了小榻上,又见这人挠着挠着还挠出兴致了,她忍不住,也跟着伸手挠向了他,也就是自己的脚底——就你怕痒吗?我也怕啊!
“夫人!别别别!我错了我错了!哈哈哈我错了!”
“错了……错了还不赶紧放开!哈哈哈快放开我!”
“你先放哈哈哈我就放!”
“不行哈哈你先……”
完全没意识到自己这是在主动把自己的弱点暴露给对方看的小两口边闹边笑,彻底纠缠在了一起。
一旁完全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的福生:“哈、哈?”
所以他们到底在傻笑什么呢?大人们可真奇怪!
第39章
最终两人气喘吁吁地停了下来。
看着被自己压在身下,正闭着眼红着脸不停喘气的苏妗,越瑢心中愉悦的同时也憋得厉害。
虽然眼下顶着的是他的脸,但这个样子的苏妗还是叫他心痒极了,再加上眼下这从未有过的亲昵气氛……要不是条件实在不允许,他定然要将她按在床上好好这样那样一番!
苏妗不知道自家男人心里正一浪接一浪地蠢动着,她笑得腮帮子发疼,还有点脱力,这会儿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这人实在是太会闹腾了!
她严重怀疑他是优雅高冷的仙君装多了,才会憋出这么一副又皮又幼稚,还带了点无赖的孩童性子。
不过嫌弃归嫌弃,看着这个样子的越瑢,她心里却生出了一种难以难说的轻松感,叫她整个人都不自觉地放松了下来。这大概是因为真实的他比她想象中还要好相处的缘故吧,总之眼下她竟有点懒得再去装温柔贤淑了。又见这人顶着自己的脸,一边轻喘一边笑看着自己,苏妗有点不自在,偏过头推了他一把说:“你还没说不造反的话,咱们到底该怎么办呢……”
怕压得她难受,越瑢顺势翻身躺在她了边上,但一双含笑的眼睛却还是没有离开她:“父王从来没有过称帝的念头,他生来就是上战场的人,当不了皇帝,也不想被困在深宫里过一辈子。再加上这天下好不容易才太平了几年,百姓们也好不容易才过了几年安稳日子,他哪可能亲自去掀起战乱,让他们家破人亡,流离失所呢。这天下,这百姓,都是他保了大半辈子才保下来的,他舍不得亲手毁了他们。当然,造反造不得,不代表咱们就要乖乖地洗干净脖子等死,所以这事儿唯一的解决办法……”
他轻笑了一声,语气听起来随意得很,眼神却有些发冷,“就是让他想动手也没有机会了。”
这个“他”显然是指永兴帝,至于这话里隐藏的杀意……
苏妗沉默一下,竟也没太过震惊,大概是因为刚才已经被“造反”两个字吓过一遍了。
“那咱们为什么不现在就解决了他?”她有些不解看了他一眼,压低声音问,“若那位现在就崩了,父王不就不用往下退了吗?”
越瑢被这胆大包天的姑娘问得差点笑出声:“现在还不是时候。”
他忍笑解释道,“太子储君之位不稳,若那位现在就崩了,赵王势必会马上发难。到时内乱一起,京城必定会陷入混乱,最重要的是外患也会随之而来。尤其是一直对大楚虎视眈眈的西夏,虽说前些年被父王打消停了,但他们一直心有不甘,妄图卷土重来。若大楚真的起了内乱,他们一定会趁虚而入,到时内忧外患的,大楚怕是要亡。所以这事儿还得再等等,等到太子斗赢赵王,牢牢地稳住储君之位,时候也就差不……”
“太子?”苏妗一怔,不等他说完就下意识问道,“可你方才不是说,太子庸碌无能,没有明君之相吗?”
怎么听着他还要扶持他似的呢?
“他是没有明君之相,但他是名正言顺的东宫太子,总比一个不高兴就要杀人,来路也不怎么正的赵王要强些。”越瑢说着嫌弃道,“说来他们老刘家的种实在是不怎么样,六位皇子,除了太子和赵王之外,竟是一个能担大任的都没有,不然我们这些人哪用得着这般操心。”
永兴帝生了十位皇子,但成功活下来的只有六位。然而老大残疾,不堪重任,老三太子和老六赵王暂且不说,老五是个胆小如鼠,整天只知道窝在家里吟诗作画的。老八更别提了,就是个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蠢蛋,除了拍他太子哥哥的马屁,其他啥也不会。
剩下一个老十,今年才六岁。按说这个年纪正适合培养,可惜那孩子快出生的时候,他母妃受了惊吓难产了,造成了他天生反应比常人迟钝——俗称,有点傻,因此也只能排除在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