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中倒有几个婚事未定的高门公子,但人家要什么有什么,那都是顶顶好的婚事,而左家并非勋门豪族,她女儿才貌也不算顶出挑,怕是轮不上。但找个中上的应也不难。
左婵也正思及此。
那几门顶顶好的婚事里有一桩最惹眼的——魏国公世子谢思言的婚事。有望攀上的,巴巴地想把女儿嫁过去;无望攀上的,也都想看看花落谁家,以便见风使舵。
左婵怅惘叹息,也不知将来哪个有这泼天的福气,能嫁入这等豪门。
夜阑阒寂,鹭起居内却仍亮着灯火。
谢思言屈指轻叩书案:“一个庸才,如何在短期内突飞猛进?”
杨顺道:“这人从前怕是藏锋。”他看世子不言语,倒觉世子不必在此事上思虑过甚,那沈惟钦的嫡兄沈惟裕是个嫉贤妒能的,沈惟钦又不得父辈看重,收敛锋芒、晦迹韬光也是常事。如今正逢新政,宗室子弟亦能科举入仕自食其力,沈惟钦自然不必再忍。
“但愿吧,”谢思言淡淡道,“他议亲未成,却仍盘桓京师,迩来都在做甚?”
杨顺道:“似乎无所事事,镇日不是待在府里就是出外游玩。”照理说,沈惟钦若想拿功名,应当开始筹备童生试了。虽则如今县试已过,但沈惟钦若想来年连过县试、府试和院试并考得前列,总还需做一番筹备,继续逗留京师的确反常。
谢思言沉吟少刻,倚着迎枕冷笑。
他处置罢吕氏的事,就让杨顺查了那个看陆听溪看出神的男人的底,遂知此人便是沈惟钦。他至今都记得陆听溪的那道题目是沈惟钦解的。
但他忽又想,只要陆听溪在他眼皮子底下,一切好说。
还好她没离京。倘离他过远,总有鞭长莫及之虞。
翌日,谢思言去给祖母请安时,遇上谢宗临,父子两个一道出来。
“你明年便要下场考春闱,眼下还有近一年的工夫,你好生筹备,”谢宗临道,“若得中殿魁,便着人来衙门报与为父知道;若仅得榜眼、探花,甚而至于得个二甲三甲,便不必说与为父听了。”
后头缀行的小厮咋舌,国公爷教子之严果真是出了名的。世子素日考业得个第二都要领罚,眼下听国公爷这意思,除非世子得了头名状元,不然就是有辱门庭。
谢宗临看儿子无动于衷,心里冷哼。
他这儿子,自律至极,天性颖异,闭眼胡写都稳过春闱,殿试考砸了也能拿二甲。他这样说,不过鞭策,让他紧着皮而已。凡事都必争第一,他从来如此教导儿子。
“你虽才从抱璞书院回来,但学业仍不可怠弛,自明日起,仍每日去族学就学。上巳节不肯去相看姑娘,族学总还是要去!”
谢宗临本是盘算着不着痕迹将话头转到儿子的婚事上,催婚于无形,谁知儿子忽道:“京师的韦弦书院也办得极好,虽不及抱璞,但那里的先生有不少是致仕的老翰林,儿子正可多多讨教。”
谢宗临被带偏了思绪,皱眉:“韦弦书院离国公府过远,你若十天半月回来一趟,不得时时耳提面命,为父怕你懈怠。”
杨顺埋头。
离国公府远,但是离陆府近啊。
谢思言面色不改:“儿子就是在族学里学无可学才去的抱璞,再去族学怕进益不大——父亲不若先让儿子试一月,横竖不亏。”
谢宗临心里来来回回掂量了好几轮,面上却是不动声色:“也可。”又想起一事,让他带着家中几个兄弟去参加孙懿德办的文会,开开眼。
谢思言神色冷淡,脱口回绝:“儿子没工夫。”回身就走。
杨顺一惊,忙忙追上,从怀里掏出一张单子飞快塞给世子爷。
谢思言漫不经心扫一眼。那是孙懿德文会的与会花名册。
目光在某处一顿,谢思言倏地停步,回身:“不过既是父亲的意思,那儿子抽空去一趟也不打紧。”
回府后,陆老太太就着人将刘氏押去了祠堂,勒令她在祖宗牌位前日日跪着,吃喝出恭寝息均在旁侧一间耳房内,每日跪满五个时辰,直至老太爷回来再另行发落。
陆老太太有意封锁消息,阖府上下知晓内情的寥寥无几,整个二房只有二老爷陆文昌知道怎么回事,老太太罚得重,但他却也没为刘氏说一句话。
陆听溪得了谢思言的交代,这回向祖母回禀时,并没隐去他那一节,只不过说他是碰巧路遇,帮她取了供词,谢家和陆家各执一份。
陆老太太深思之后,点了点头。
她略知朝中动向,谢思言此举倒也合理,程家的把柄落在谢家手里,于谢家有益无害。
江廓打算再去拜访孙懿德。
他必须尽早施行他的筹划。陆听溪本就是百家求的天之骄女,如今陆家一事有了转机,等陆老爷子回来,陆听溪的亲事选择更多,他的希望只会愈加渺茫。
陆听溪十五前不能定亲,但可先将婚事议好,不过礼,届时一起过六礼。他只要在这两年间不露馅儿,一切好说。
有了这份恩情,娶到陆听溪是十拿九稳之事。
在孙懿德面前如何做戏他都想好了,就说他对陆听溪一往情深,却因出身不够出挑,在陆家大房夫妇面前不敢张口。他见前几回见面,孙懿德似颇为赏识他,觉着凭此再加他舌灿莲花之才,说服孙懿德不成难事。
之后便是把风声透给陆听溪的父亲陆文瑞。明日的文会可以善加利用。
文会这日,陆听溪与父兄一道出门。
陆文瑞要向孙先生申谢,也要去赴文会。
举办文会的别院在城外,一里开外就是陆家的庄子,陆听溪以到庄上散心为由,一道跟来。父兄先将她送到地方,安顿好了才转去别院。
才坐下吃了块米面蜂糕,陆听溪就听甘松来禀说文会开始了。
她从大隆福寺回来,一直在想江廓的事。
她也曾因怀疑自己的判断而问过谢思言,有无可能是江廓授意孙先生出面斡旋陆家之事——虽然谢思言总欺负她,但她相信他的眼光和判断。
谢思言当时盯着她看了须臾,说:“我可以这么说,就算孙先生当真是得了某个人的授意才出面,那个人是谁都不可能是江廓。”
她问他为甚,他瞥她一眼:“因为他长得就不像。”
不一时,甘松又来报:“姑娘,老爷去见孙大人前,江家表少爷曾和老爷私谈了几句,老爷当时神色困惑,不知表少爷说了甚。如今老爷正跟孙大人说话。”
陆听溪眯眼,看来江廓已开始行动了。
是时候把这孙子的脸打肿了。
说话间,檀香又进来:“姑娘,方才魏国公府的几位公子也到了,是世子爷领着来的。”
姑娘命人盯着文会那边,让她们及时禀报,事无巨细。
陆听溪有些意外,谢思言一贯是不屑掺和什么文会诗会的,能让他讨教几句的怕也只有当世几个鸿儒泰斗了,来这里纯粹浪费工夫。
不过她如今没工夫想这些,她得先解决江廓这个麻烦。
别院里雅士谈笑,往来者众,好不热闹。
江廓一瞧见谢思言,就觉浑身不自在。他没想到谢思言今日也会来,这位傲世轻物的世子爷竟来参加这种文会?
他一面避着谢家人,一面往陆文瑞那边暗觑,好容易等到人过来,忙迎了上去:“姑父,不知方才孙大人都与姑父说了甚?老太爷可有消息?”他是叶氏的表侄儿。
陆文瑞看了眼江廓。
他总觉江廓心里揣着事,这阵子总在他面前欲言又止,今日又在他去拜会孙大人前拉住他,跟他说孙大人若不想透露此番出面的内情,还是不加追问为好。
他终于问道:“廓哥儿,你可是有事要说?”
作者有话要说: 虽然作者菌做的人设有共性,但其实每次都会尝试着去做出不同的人设,不过好像大家还是更喜欢宰辅里的大号那种特殊人设,宰辅已经完结快一年了,好多小天使仍对大号念念不忘。
作者菌会再好好琢磨一下。
真的会有父母要求孩子必须考第一,我小学有个同学就是,考第二都会被骂,我当时是震惊的,感觉有学傻的风险QAQ
谢思言:给我个这样的爹,你就不怕我被学习折磨得发际线上移吗?
作者菌:不要紧,有颜值撑着,你发际线上移也照样能打!
谢思言:→_→
第9章
江廓一顿,忙摇头道没有。陆文瑞再三追问,江廓仿似终于顶不住,拉他到僻静处,低声道;“侄儿告诉姑父一桩事,姑父莫说出去。”附耳如此这般说了一通。
陆文瑞大惊:“你是说孙先生出面是因你……”
江廓轻叹:“姑父也知侄儿曾得过孙先生的指点,承蒙先生错爱,侄儿在先生跟前也能说上几句话。侄儿先前曾给先生写过一封密信,分析朝局、点明利害,又动之以情,终于说动先生出山。只姑父也知,侄儿在朝中立足未稳,故此特请求孙先生切勿将此事外泄。”
“孙先生果然一字未吐,然侄儿日前又被一事困住。”
“侄儿……侄儿听闻姑母在暗中为淘淘留意夫婿人选,心乱如麻。不瞒姑父说,侄儿对淘淘满心爱怜,愿护淘淘一辈子。只是侄儿家世并非顶好,不敢张口。”
“原本侄儿打算让此事烂在肚子里,但现在却突然想说出来,”江廓似乎终于鼓足勇气,抬起头,“侄儿……侄儿想请姑父看在侄儿对陆家和淘淘心意拳拳的份上,考量侄儿与淘淘的婚事。”
陆文瑞沉默。
如若江廓所言属实,那么这个少年人实在了不得。孙懿德性情古怪,老谋深算,能劝得他出面,这是何等智谋?何等辞令功夫?
这样的少年人,不要说还是出身官家,纵然是个全无助力的白身,将来也必是人上人。
再者,这样的聪明人,不可能不知搅进陆家这桩事会有何隐患,但仍是这般做了。
若为自家利益倒还好说,若真是因着他女儿,那这是何等深情厚爱?
陆文瑞深吸一口气。他还真没瞧出江廓深藏不露,只知他平日交际广泛,十分勤勉,从前也跟着一群士子找孙先生指点过文章。
江廓察言观色,似是忐忑不安:“姑父若是……若是觉着侄儿挟恩图报,侄儿也无话可说,只是淘淘……”
陆文瑞盯着他:“你如何证明此事乃你所为?可敢与孙先生当场对质?”
江廓躬身:“自是敢。”
陆听溪一碟子米面蜂糕下肚,甘松来报:“姑娘,人来庄上了。”
陆听溪赶过去时,陆修业正立在书房外头——陆文瑞在庄上有一处书房。
“父亲、孙先生还有江廓都在里头,”陆修业道,“才进去,估计得好一会儿才出来。”
陆听溪点头,立到了陆修业身侧。
“姑父怎仍是不信,”江廓苦笑,“姑父不信侄儿,难道还不信孙先生?这可是连孙先生都承认的事。”
陆文瑞总觉哪里不对。方才他去找孙大人核实,大人起先只说自己背后无人授意,后又委婉表示不能奉告。他再三恳请相告,孙先生犹豫一番,肯定了江廓的说辞,见他狐疑,又命人回府去取据说是江廓先前写给他的劝说信,如今信还没到。
别院人多口杂,在儿子的提议下,他请先生来陆家这处庄上详谈。
江廓看了眼坐着喝茶的孙懿德。
他很是费了一番功夫才让孙懿德答应帮他。这件事最大的弊端就是他在等待与陆听溪成婚的这两年内,可能受孙懿德掣肘,甚至不得不为其做事。但他算过账,即便如此,亦是值当。
江廓觉着此事已定,心中舒畅悠然,面上却还要做出忧愁苦闷之态,在陆文瑞身旁垂手而立。
少顷,孙家的下人回了。
孙懿德接过信递给陆文瑞:“陆大人过目。”
江廓嘴角微扬。
那封信是他一早备好交给孙懿德的,防的就是陆文瑞这一手。
他已经开始畅想陆听溪听到她将来要嫁给他时的神情了。他这小表妹对他不冷不热的,他也不太介意,横竖小姑娘还没开窍。他八面玲珑,能说会道,模样亦生得不俗,他有十足的耐心让陆听溪在这两年间倾心于他。
就这么一会儿工夫,他已经开始考虑他跟陆听溪的孩子叫什么了。
待他回神,却忽觉屋内氛围古怪,转头一看,陆文瑞一把将信摔给他:“自己看!”
他心里一咯噔,接过一看,大惊:“这怎么可能!”
这根本不是他备好的那封信,这上面写的分明是……
孙懿德笑道:“你看老夫写的可还详尽?”
信上写的是江廓让他扯谎的来龙去脉。
江廓面色青白交加,捏着信纸的手攥得青筋暴突。
陆文瑞冷笑:“先前我只道你虽出身不高,但人品总算端正,也肯上进,如今看来,你非但是个龌龊鬼,还为了往上爬,连脸皮都舍了!没脸没皮的东西,还想娶我女儿?也不看看自己什么德性!”
“往后都滚得远远的,别让我再瞧见你!”
江廓有生以来,从未如眼下这般窘迫过。他本就心性敏感,极端自尊,而今被人戳着脊梁骨骂,只觉万千芒刺在背,仿佛千斤压顶,抬不起头。
脑中纷乱,浑浑噩噩,极度羞窘之下,他已经听不清陆文瑞后来都骂了他什么。从书房出来后,他仍如坠梦里。有一点他想不明白,孙懿德为何要佯作答应他?
“表哥脸色似乎不太好,”陆听溪笑道,“莫非今儿做戏做多了,累着了?”
江廓突然盯住她:“是你,是你先我一步去找了孙先生,让他配合着给我设套,可对?”
“诶,去找孙先生的是我,”陆修业笑嘻嘻,“妹妹去见孙先生多不方便。”
“你怎知我会去找孙先生?怎知我的筹划?”江廓的目光紧笼在陆听溪身上。
“很简单,祖父出事后,你对我太过殷勤。你深知‘锦上添花天下有,雪中送炭世间无’的道理,于是越发热络。但你明知我对你无意,也知即便陆家摊上麻烦,你能娶到我的希望也不大,这就说不通了。如表哥这样功利的人,岂会做无用功?表哥平日交友,怕都要掂量利弊,在我身上浪费工夫岂非赔本买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