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明宽声音低沉：“嗯，难受。”
苏秀月有些手足无措，在他旁边看了一会，小声问：“要不你回房休息一下？”
周明宽却忽地站起来，苏秀月吓得后退，他一步步把她逼到墙根处。
她低下头不敢跟他对视，周明宽声音里带着复杂的情绪，嗓子因为喝酒也有些发哑；“在这住的不好吗？一定要走吗？”
苏秀月小心翼翼地回答：“这儿很好……但是，我得去我该去的地方了。”
她有自己的人生，自己的计划，她不愿意成为任何人的负累。
这段时间，就算是傻子也看得出来了，周明宽对待她是出于喜欢，可这喜欢到底是从何而来？
更何况，她并不是原来的自己了。
再抛开一切来说，她是苏家人，她得记着疼爱她的父母哥嫂，她想通过自己的努力让一家人过上好生活，但也必须是要通过自己的努力。
周明宽忽然伸出手指抬起她的下巴，逼着她跟自己对视，他眼睛微微泛红，看上去让人心疼。
“你该去哪儿，你告诉我，你该去哪儿？”
苏秀月嗓子发硬：“我，我早就不是小时候的我了，我现在是个成年人，有自己的思想和计划，希望你能尊重我。我很感激……”
周明宽的心一寸一寸地往下沉：“我不需要你感激。如果你非要走，我就不送你了。但如果哪天你要回来，我一定去接你。”
苏秀月的心忽然疼了一下，她觉得自己差点要哭了。
而周明宽在等她说一句“我不走了。”
良久，苏秀月从他胳膊底下钻了出去，她迅速地回房拿起自己的整理好的东西，头也不回地走了。
周明宽站在原地愣了好一会，而出了楼的苏秀月越走越快，心里空空的，脸上勉强挤出来一个笑容，她这样做一定是对的，靠自己的努力有什么不好？
自从通过那种奇怪的方式来到了这里之后，她就注定是孤独的。
只是她也有自私的时候，情不自禁就接受了周明宽的帮助，她想，以后再也不能这样了。
除非，除非有一天，她也变得很优秀，很光鲜，那样她就可以勇敢地站在他的旁边了吧？
东西搬回到宿舍里，苏秀月简单收拾了下，赶紧去了酒店继续上班，她是请了上午半天的假来搬家的。
刚到酒店，苏秀月就遇见了一直在等她的刘美娥。
“秀月，这是你妈托我带给你的东西。”
满满的一大包，苏秀月打开一看，一床厚被子，一件新缝的夹袄，十多个白面炊饼，还有六颗煮熟的鸡蛋。
她眼睛一热差点就哭了，赶紧忍着哭意跟刘美娥道谢：“表姑谢谢您了，这带过来肯定不方便，等我休息了我请您吃饭！”
刘美娥摆摆手，心里还是愧疚：“吃啥饭？你不嫌弃我就很好了！秀月啊，以后得空来表姑家吃饭，你在这县城里孤苦伶仃，表姑也心疼你。”
苏秀月又追问家里情况，刘美娥连说什么都好，就是李银霞一提到苏秀月就红了眼睛，只怕是想她想的很。
苏秀月沉默一番，儿行千里母担忧，这话真不假，她抽空还是回去一趟。
照例是九点下班，苏秀月一出门就忍不住四处张望，看着外头空空的街道，她自嘲一笑，转身朝宿舍走去，走到宿舍楼下，又回头看了一眼，依旧是空空的，这才叹息一声推门上了楼。
而躲在树后的周明宽仰头看着楼上某一间屋子的灯光亮了起来之后，这才搓搓手调转自行车车头离开。
赵芸芸也住在宿舍，她在酒店墨迹了一会，这才往宿舍走去，刚走到靠近宿舍的那条街，就瞧见一个男人正远远地跟着苏秀月，而苏秀月还丝毫没有发觉，她放慢脚步，发现那男人似乎也没有恶意，仰头看着苏秀月屋子的灯亮了才调转车头离开。
她心里砰砰砰跳得极快，猜了半天那人跟苏秀月到底什么关系？
第二天下班，赵芸芸依旧等了一会，在苏秀月后面才走，果然，又看见了那男人。
骑着自行车，长相也周正，看样子像个很不错的男人，赵芸芸想到苏秀月在酒店里处处出风头，在外头又有人这样关心她保护她，心里不禁一酸。
周明宽等着苏秀月亮了灯就转身准备走，刚上车，就被赵芸芸叫住了。
他回头一看是个陌生女人。
“哎，我说你是谁呀？怎么天天跟着我们秀月？我们秀月是有谈朋友的，感情好着呢，你这样不是搞破坏吗？当心我告诉秀月跟她男朋友，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周明宽握着自行车车把的手紧了紧：“我知道了。”
再一天，赵芸芸依旧跟在苏秀月身后，那男人果然没再来，她心情舒服多了。
连上了好几天的班，苏秀月轮到了休息，她一大早就跑出去买了一堆东西，坐上了回家的汽车。
苏家一家子都还在吃早饭，谁也没有想到苏秀月会回来，李银霞手里的筷子都掉了，欢喜得不得了，爸爸和哥嫂也都高兴地很，一个劲地打量着苏秀月，看她是瘦了还是胖了。
苏秀月跟个猴子似地被围着看，最终一家子人都认定她是瘦了，李银霞忍不住抹泪：“我就说，不该让你出去的！”
苏秀月笑嘻嘻的，把带回来的东西一一掏出来：“这是鸡蛋糕，这是猪肉，白面，东北珍珠米，还有这个，是芝麻糖，小山子呢？来吃糖！还有这个，是个妈买的一件衣裳……”
全家每个人都有礼物，一一分完之后，苏秀月又掏出来六十块钱：“爸妈，我在酒店表现得好，得了一百块钱奖励，买东西花了二十多，我自己留了一些，这是六十块钱，您拿着改善改善家里的伙食。”
秦兰和姚红对望一眼，都觉得秀月这丫头真是了不得，当真在城里混出来了！
她们也都是女人，咋就比不上秀月呢。
苏家一家子跟过年似的，欢欢喜喜地准备包饺子，苏正富厚道，虽然跟爹妈不亲了，但过年过节抑或家里做好吃的了，还是会给爹妈送一碗，因此包了饺子就让大儿子朝苏老太太那送了一碗。
瞧见一大碗猪肉馅的饺子，王海玲眼都直了：“老二家发财了？不年不节包饺子？”
苏老太太咬一口饺子：“真香。”
王海玲气得半死，一把夺过来碗：“你重孙儿都还没吃，你吃啥？家里有个好吃的不想着孩子，一把年纪了啥东西没吃过？”
第27章
苏老太太瘪瘪嘴。
这些年她在大儿子家过得并不舒坦，啥活儿都要干，但啥便宜也占不到，现在腿有些瘸了，也吃不着啥好的，大儿媳王海玲处处欺压她。
想着将来还是得靠大儿子送终，苏老太太才一直忍着，可老二家的送来的饺子，王海玲凭啥抢走？
窝着一肚子气，苏老太太回了房，并没有跟王海玲争执。
可王海玲却依旧气得不行，把一碗猪肉水饺藏到碗柜里，她还对着苏秀琴骂骂咧咧：“你说李大钱那时候咋没有把苏秀月给强了呢！现在她混得好了，村里人都等着看咱的笑话！你跟你哥都是没出息的，我怎么就生了你们两个蠢货？”
苏秀琴憋屈地看着她：“妈，上次的事儿秀月没跟您计较，您就别提了，万一被人知道是李大钱给了你钱你才故意把秀月引出来的，到时候村里肯定有人指指点点。”
王海玲冷笑一声，叉着腰：“我怕啥？她有啥证据？再说了，不是你去喊的她，你这会儿跟我吆喝啥？”
苏秀琴瞬间不说话了，王海玲瞅了她几眼，忽然打起了主意。
苏秀月眼看着混出来了，可苏秀琴还是这幅样子，不行，她得想想法子。
村西头的苏家二房家，炊烟袅袅，秦兰坐在院子里摘葱，姚红跟李银霞在厨房里忙活，苏家父子三人都出去下地了，如今麦子刚种下不久，但秋白菜秋萝卜地里的草得除一除。
苏秀月也在厨房里，在帮着烧火。她是打算在家里住一晚，明儿早上起来再去县城里。
李银霞一边忙活一边絮絮叨叨：“秀月啊，近来家里来好些人，要给你说亲的真是要排到村口了，我琢磨着，要不你定下来一个？”
火光中，苏秀月小脸蛋红扑扑的，她失神了一瞬间但很快回归正常：“妈，我不急，我先工作个一年再说。”
李银霞举着擀面杖站定了，她是打算做些肉饼晚饭吃的，但肉饼哪里有苏秀月的婚事重要？
“秀月，不是妈催你，你是不知道村里好些的男青年越来越少了，不少女孩子家里宁愿少要嫁妆也要嫁过去，虽然说现在人家中意的都是你，可你迟迟不愿定下来，有几个愿意等你的？你今年二十一，明年就二十二了，年纪一大，往后啥样还真就说不定了。”
苏秀月沉默着没有说话，大嫂姚红见状看出来苏秀月似乎不大想谈论婚事，赶紧说道：“妈，秀月如今在城里工作，您真要给她找个乡下小伙？您不怕委屈了秀月，我做大嫂的都怕委屈了她！”
这话说的李银霞一皱眉，接着又是一笑：“你不说我都没想起来！也是，说不定她表姑会给秀月介绍个城里人？”
姚红生怕苏秀月不高兴了，借故让苏秀月去洗菜，把苏秀月撵出了厨房。
李银霞也看得出来，低声叹气：“我也是为她好，她咋就不急呢，我听说何健那混球跟那女的结了婚，孩子都有了！也不知道走了什么狗屎运，说是何健也要去城里工作了，你说咱们秀月还没有嫁人，他孩子都有了，他还是人吗？”
“妈，他何健就是再好，也跟咱没关系了。何况这人品行不好，真要把秀月嫁给他还不知道要吃什么苦。您放心好了，我瞧着秀月心里都清楚的很，肯定是有自己的打算。”
在外头洗菜的苏秀月，心里并没有什么打算，她总觉得家里尚未脱贫，结婚干啥？
目前第一目标就是让家里顿顿有肉！其他的往后再说！
因为苏秀月买回来的猪肉不少，李银霞切了半块，做了一大碗干豆角炖猪肉，猪肉粉条汤，肉饼，小葱炒鸡蛋，还蒸了一大锅米饭，满满当当一桌子，香味儿传老远。
苏家正吃着饭，外头忽然来人了，大伙儿定睛一瞧，竟然是几百年没登过门的王海玲以及苏老太太！
苏正富眉头凝起来，站起来往外走了几步：“娘，您咋来了？”
苏老太太咳了两声，她其实不想来，当初闹的很难看，说好了再也不用老二家养老，所以一分钱也没给老二家，可现在王海玲硬是把她拉过来她也没办法。
见苏家人不欢迎他们，王海玲阴阳怪气地说：“哟，这亲妈上门，还得需要理由吗？说到底，咱妈还活着，来自己儿子家有什么不对吗？”
关键时刻，李银霞怒了，她直接在围裙上擦擦手走出来，把苏正富往后一拉：“孩子爸，你是男人，不要跟她争，我来说。”
“当初分家！公婆啥都没给我们，什么都给了老大家，也说好了，往后不需要我们养老！这些年我们也没有恩断义绝，过年过节哪次没有送东西过去？你王海玲便宜占尽，现在跑来什么意思？老太太不能干活操劳了，你要甩烂摊子了？有本事把你手里的地和房子也交出来！”
王海玲也不甘示弱：“兄弟就是兄弟，打断骨头连着筋呢！再怎么分了家，你们就不姓苏了？咱妈把俩儿子养大，如今一直是我们做老大的孝敬他，你们啥都不干也过分了些！今天我们来也没有别的事儿，咱妈说了，秀月在外混得出息了，可也不能忘了秀琴，明儿你们秀月去城里就把秀琴带着，有秀月一口吃的，也得给秀琴一口吃的！”
听到这话，苏正富脸色一黑：“王海玲，你不来找我，我倒是要找你算算账，上回李大钱盯上秀月，也是因为你叫了你家秀琴来喊秀月过去才出的事儿，我倒是想问问，王海玲你那回是安的什么心？你是不是拿了李大钱的好处故意害我们秀月？”
王海玲心里一抖，旁边的苏秀琴脑袋低得快到土里了。
而苏秀月一言不发，她早就知道这件事跟王海玲有关，但是那天苏秀琴又折回头去叫周明宽救自己，她也就没有再计较。
再计较下去，不能把王海玲怎么样，只会害惨了苏秀琴。
“你，你放屁！警察都把李大钱判刑了，这事儿跟我有啥关系？是你们家苏秀月自己犯贱发骚！怪不得旁人！”
这话刚落，李银霞跳过去一巴掌打到了王海玲的脸上！
王海玲眼见着就要撒泼，苏老太太终于忍不住倒在地上大哭起来：“作孽啊！都是作孽啊！”
周围住的邻居赶紧都围过来看热闹，王海玲挨了一巴掌好不委屈，恶狠狠地看着苏老太太：“你小儿子敢打我，以后甭指望我给你养老！你就在你小儿子家养老吧！”
王海玲不怕丢人，可苏秀琴却觉得丢人丢死了，她死死抓住王海玲的裤脚：“妈，您就道个歉吧！要不是你，当初秀月也不会差点出事！”
王海玲震惊了，苏正富直接命令自己的儿子：“把大门给关上！去叫你大伯和你爷过来！”
看热闹的人都被围在了外头，不一会苏老头和苏家大伯也都来了。
苏老太太还在地上哀嚎，苏老头厌烦地喝了一声：“你嚎个鬼！整日里作，结果钱都给了白眼狼，嚎有什么用？”
苏家大伯一愣：“爹，您是啥意思？说我跟海玲是白眼狼？”
苏老头痛心疾首地说：“当年你妈不顾一切把家产都给了你，可这些年你是咋对你爹妈的，你自己心里没数么？我们老两口一把年纪了还在给你们拼命干活，可饭都没吃饱过！我们俩的地也都在你们老大家，按理说谁家日子也没你家滋润，这不是诚心虐待我们是啥？反倒是老二家，从来没计较过啥，时不时送吃的去，老二家人多地少，那是从牙缝里扣出来的东西啊！”
一辈子怕老婆的苏老头说着竟然抹泪了。
苏老太太一向跋扈，此时却也沉默了，她的确被虐待得很厉害。
王海玲见二老都不向着自己，不禁又爬起来战斗：“你们少给我装可怜！吃我的住我的，现在开始卖我的赖！你们要是不想住我家，倒是问问老二一家愿不愿意伺候你？”
苏老太太执拗得很：“我得靠老大给我送终。”
她是非常非常传统的人，认为没有老大给自己送终，死后就无法顺利投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