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武威侯”这个名号时,赵信还以为方严是写了有关西北那边军事布置的折子呈上来,可是看了眼厚度时又觉得不可能。
他转念一想,心里隐隐有了猜测,不知不觉那股堵在胸口的郁气竟然渐渐散开了,他开口时语气也和缓了不少,“把信给朕呈上来。”
信封表面上写着三个大大的字——许衡玉。
赵信一看这三个字,不由想起衡玉夸过他自己的字写得很好,现在一看并没有夸大,一个七岁孩童能写出这样已经隐见风骨的字着实难得。
信封右下角小小标着日期。
赵信一封一封看,信封上的日期是从他和衡玉遇见的第二天开始标记的,一直写到了昨天,总共有十几封信件,难怪方才看时会这么厚。
即使上一刻还在震怒,赵信脸上也不由得露出了一丝笑意,心底的怒意一瞬间消退了不少,心情再度平和起来。
没有什么比突然发现一个与他只认识一天的孩子,能够一直记着他,还给他每天都写信更让人高兴的事情了。
魏贤还跪在地上,瞥见陛下脸上明显放松下来的神色,出声恭维道:“这孩子还一直念着陛下。奴才一直听别人说小孩子忘性大,现在看来这话也不能全信。”
刘礼也是个伶俐的,连忙接话道:“这也就是咱们陛下了,如果换另一个人,估计那孩子也不能记住啊。”
被两人这样一捧,赵信也暂时把刚刚的不愉快抛到脑后,撇见两人还在跪着,挥挥袖子让两人站起来到旁边伺候,他自己则按照日期拆开信封看起信来。
赵信一开始还觉得,小孩子信上能说什么东西啊,毕竟衡玉也才刚启蒙不久,字识得多少还不知道呢。
然后……他越看越饿,越看越饿,终于忍不住出声对站在旁边守着的魏贤道:“御膳房那边准备午膳了吗,派人传令,准备午膳的时候让御膳房的人添一道叫花鸡。”这叫花鸡被衡玉描述得那是一个色香味俱全,以至于一向不重口腹之欲的赵信都忍不住想要尝一尝这道菜了。
叫花鸡是民间吃法,并没有传到宫中,但魏贤也是听说过这个名字的。
他心下嘀咕,也不知道信中是怎么提到这道菜的。不过陛下刚刚震怒,若是平时定然会没有胃口,如今难得点菜,魏贤使了个眼色,刘礼立马退下去安排。
把这些信看完之后,赵信小心将信又重新收好,堆放在一旁。
“陛下可要奴才把这些信拿下去收好?”魏贤小声问道。
赵信看了眼这些信,想了想才道:“把它们放进御书房,找个显眼一些的位置放好。”
魏贤拿着信躬身退下,心里却知道许衡玉这个小孩子在陛下心中的分量比他所以为的还要重了很多。
御书房是什么地方,那是帝王读书藏书的地方,偶尔召集内阁大臣商讨政务时也是在御书房商讨。
由此可见御书房在皇宫中的地位。
而现在不过只是几封小孩子的书信,却被陛下金口玉言送进了御书房放好,还是要安排放在一个显眼能经常看到的地方。
帝王身边从来都不缺乏忠臣良将,更不缺少力图讨取帝王欢心以求一步登天幸进的人。
想要讨取一位还算英明的帝王欢心何其难,但也正因如此,能得帝王欢心的人方才更显难得。
魏贤退下后,赵信瞥了眼被他推到一旁让人心烦的奏折,果断决定把这些奏折的批复押后,从旁边抽出一张上好的梅花笺,蘸了墨水开始落笔给衡玉回信。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衡玉一直喊他为“哥哥”的原因,赵信回信的时候没有端着帝王的架子,语气间带着些熟稔与亲近。
想到衡玉总是在自夸,赵信无奈笑笑,却也在给他的回信里多夸了他几句。
“陛下,该用午膳了。”陛下这封回信已经写了有大半个时辰了,而且据魏贤目测,陛下还越写越投入,短时间内好像没有停笔的意思。魏贤也只能硬着头皮去提醒赵信了。
赵信被这么一打扰,也停下了笔,他挥了挥手示意自己已经知道,再次蘸墨书写起来,却是已经结尾了。
将写了有六张纸的回信放在旁边晾干,赵信没有假他人之手,自己亲自将回信折叠进信封里放好,递给魏贤,“把这封信直接送去许府。还有,从内库中取一些上好的梅花笺和一块松墨一同送去许府。”
松墨作为顶级墨宝,千金难求,最受文人雅士的追捧。赵信却一点也没有觉得把这么珍贵的墨宝送给一个刚启蒙不久的孩子使用有什么问题。
梅花笺因其光滑质感极佳著称,书写翻动时隐隐还有淡淡的梅香扑鼻,分外清雅,也是极难得的东西。
这一次给许府送信,魏贤没有派别人,亲自点了他的干儿子刘礼跑上这么一趟。
前些天陪着赵信一同前往武威侯府的内侍里就有刘礼,刘礼自然也乐得跑上这么一趟。
赵信送给衡玉的这两样东西都非常珍贵,衡玉眼光极佳,自然识货。
他还拉着刘礼坐下喝茶,然后向刘礼打听道:“美人哥哥一定是个王爷对不对。”
毕竟刘礼和魏贤两人的内侍特征很明显,如果真的装作自己什么都不知道,未免也太刻意了。
刘礼:“……”他只能干笑回应。
衡玉托着下巴,“美人哥哥一定不缺好东西,我要准备什么回礼给他呢?”
圣上坐拥四海八荒,想要什么好东西不能得到,不过刘礼还是出声道:“只要是小衙内的心意,我家大人就很欢喜了。”
衡玉幽幽叹了口气,“那好吧,我只能忍痛割爱,和美人哥哥一起分享我的珍藏了。”
哟,这小不点看着小,但连“忍痛割爱”都说出来了。
刘礼还真不信他能拿出比松墨和梅花笺更好的东西。
写信这种东西嘛,如果没有话题可聊根本不可能持续下去很长时间。衡玉让刘礼等他一会儿,他自己则跑去房间,把他前段时间无聊出给许瑜和宋子衿做的数独题目翻了出来。
先是简单在信中给赵信介绍了一下数独的规则,然后抽出三道没做过的数独题,难度中等,属于那种极好上手又不能一下子就解出来的类型,让刘礼把这些东西带了回去。
宫中,赵信把刚到手的信拆开。
“来啊,快活啊,反正有大把时光玩数独。”衡玉安利数独这个游戏的宣传语简单又粗暴。
介绍完数独之后,明明才情绝佳,能写出十分华美的诗篇,他却偏偏自我感觉非常良好的写了一句打油诗宣传数独——
“数独好啊数独妙,一起数独呱呱叫。”
赵·书画双绝·文采风流·信:“……”
作者有话要说: 衡玉:数独好啊数独妙,一起数独呱呱叫
后来由于战乱导致史料缺失,衡玉所写诗文大多失传,流传最广的就是他所写的这句数独打油诗。
于是后世史载——明帝赵信宠臣许衡玉,书法一流,唯诗情略次。
衡玉:我不是我没有你别瞎说(否认三连)
第42章 、君臣录
数独是个有毒的东西。
赵信最后得出如此结论。
读完衡玉写的信,了解规则之后赵信就开始着手做起第一道数独题来。
一开始进展神速, 简单的内容填完后开始陷入反复挣扎的地步, 然后突然知道了某一个关键点, 又能填下很多空格, 然后又在某一点上卡住了, 再仔细推敲, 推敲出来后顺着那条线路就把所有的空格都给填满了。
痛并快乐着,完成后又有满满的成就感。赵信也没有感受到时间的流逝,做完第一道题目后, 顺手拿过放在旁边的另一道题目就要做起来。
“陛下,今日的奏折您还没有批复呢。”魏贤硬着头皮去打断赵信。这些奏折明日还要拿去给内阁的大臣们看, 如果陛下真的忘记批复了可不太好。
总感觉自从衡玉这个小孩出现后, 一向最顺着赵信心意走的他突然变得十分讨人嫌起来。
想想就觉得心累。
好吧,赵信还是个勤于政事的帝王的,当下只能把数独搁下, 先行批复起奏折来。而且看着衡玉只给他送来了三道数独题, 赵信觉得自己得慢些写,一天写一道就差不多了。
等写完怎么办。
写完了就派刘礼再去许府找衡玉呗, 反正他也想看衡玉给他写的信了。
于是三天前才刚刚登临许府的刘礼,今日又再次到了许府找衡玉。
衡玉依旧只给了刘礼三道数独题,还有一封厚厚的信。这一封信的厚度也抵得过他以前写的三封信了。
信上, 除了日常问候外,衡玉还给赵信出了几道脑筋急转弯。
刘礼回到宫中,赵信看着依旧只有三道数独题, 转念间就知道了衡玉的用意,这是想要与他保持稳定的通信吗,倒是个机灵的小孩子。
不过衡玉这样的小聪明对于赵信来说是很受用的。
如果不是喜欢他怎么可能会一直保持和他的通信。人人都说帝王高处不胜寒,但又有几人是抱着纯粹的心思去亲近的,那些亲近里总带着些谄媚与讨好,是下位者对上位者的天然敬畏与讨好,他不喜是自然的。
如今面对一个孩子这么明晃晃的亲近,他自然欢喜。
而且因为刘礼每次回宫都会把衡玉与他的对话完整复述给赵信,赵信还当衡玉以为自己是王爷,自然也没有觉得衡玉的用意是在讨好帝王什么的。
不得不说,这样的误会正是衡玉想要的。
先把数独题搁在一边,赵信拆开信来看。
看完了前面的寒暄和各种吐槽后,赵信就卡在了那几道脑筋急转弯上。
比如说“李大人一共有七个儿子,这七个儿子又各有一个妹妹,那么,李伯伯一共有几个子女?”
再比如说“能否用树叶遮住天空?”“什么东西只能加不能减?”
赵信也不知道衡玉的脑袋瓜子是怎么长的,连这些稀奇古怪的游戏题目都能想出来。
第一道题目的答案是“八个子女”,这道题倒不算难,可是后面两道题就让赵信完全卡住了。
这孩子还真是奇思妙想。赵信笑着摇了摇头,把信放在一边,想不出来干脆不再想了,等着衡玉告诉自己答案好了,他暂时先集中精神继续处理自己的政务。
两人这段时间一直保持着三天一通信的频率。
赵信不想衡玉小小年纪就背上个幸进的名头,在刘礼出去时让他低调不要声张。因此一些消息灵通的大臣也只是知道陛下身边得用的太监刘礼经常出宫,但出去哪里,去见了谁,这就不知道了。
反正不明真相的众人不会觉得陛下派他身边的内侍出门只是为了与一个孩子通信,很多人都脑补了一出极大的阴谋论来。
一时间,朝堂之上变得风平浪静起来,就连听到些风吹草动都能上蹿下跳很久的御史台都没什么动静,这倒是让赵信觉得纳闷。
孰不知,一直没有出手的陛下也很让朝臣们纳闷与惶恐,尤其是那些底子有些不干净的大臣。他们总感觉陛下是在憋大招,现在越是不动声色以后出手就越凌厉致命。
平州这一边,许斐交接完政务携许母乘船赶到京城时已经到了八月初,刚好还能赶上许瑜的婚礼。
许斐与许母到达京城那天,风和日丽,天气极好。
这时候正是河运最频繁的时候,码头不远处设有专门接货卸货的台子,时不时有吆喝声从那里传过来,人来人往十分热闹。
宋子衿、许瑜还有衡玉三个人都早早来到码头接许斐和许母,他们站的码头是专门上客下客的地方,所以倒是不显得拥挤。
太阳渐渐高挂在天边,三人要等的船终于缓缓停靠在了码头边。
许斐先是与妻子和女儿打招呼,而许母早在一下船就抱住了衡玉,一口一个心肝儿喊得十分亲热。
小孩子六七岁的时候长得非常快,不过四个月没见,许斐就发现自己儿子又高了不少,不嬉皮笑脸的时候看上去也有了些温雅气度。
不过斜睨了一眼一直没有上前问候他的衡玉,许斐心底的挂念转眼间就变成了不满与嫌弃。
死小子,他在平州念了这个儿子这么久,现在见到儿子了,谁知道他端着父亲的架子,他家这个混小子也十分沉得住气,一直没有上前来。
就在许斐又要吹胡子瞪眼时,衡玉方才嬉皮笑脸迎上前来,“爹,您和祖母这一路辛苦了。四个月不见,儿子可想您和祖母了,想得胃口都不怎么好,还瘦了一些。”
衡玉这话一说,许斐还没有什么表示呢,许母就先一把拉过衡玉上下打量,然后摸摸他逐渐消下去婴儿肥的脸道:“我的乖孙儿果然瘦了不少,没事,祖母身体可好了,孙儿不要太挂念祖母。玉儿你就是太孝顺了。”
宋子衿自然乐得在母亲面前夸奖自己的儿子,许瑜也笑着顺着许母的话说。
只有许斐,听着这儿子的鬼话,嘴角忍不住抽了又抽。
这小子什么话都说得出来,也不觉得害臊。
不过听着衡玉这么说,虽然知道事实距离他的话还有一定差距,但许斐本人还是很受用的。
等一行人回到许府,洗了个澡洗去一身疲惫后,许斐坐在床上,宋子衿力道适中的替他捏着手臂肩膀,并且挑着和许斐讲述了这段时间在京城发生的事情。
这时候通信往来不便,除了最开始刚到京城时宋子衿等人给许斐和许母写过信之外,后面得知了许斐将要调回京城任礼部右侍郎后他们就没有再写信过去了。
估计再写信过去,等许斐拿到时他也要赶往京城了,倒不如等他到京城后仔细给他描述,总比在信上讲得不清不楚要强。
然后许斐就听宋子衿提起了衡玉的笔友,他与他的笔友已经保持着良好的笔友关系差不多三个月了。
许斐当下心里一酸,儿子会写字后还没怎么给他写过信呢,结果现在竟然和一个外人聊得那么开心。
不爽!
当下许斐就决定要增加衡玉的功课量,一定还是因为太闲了才这么能折腾。
然后许斐还听说了衡玉给宋子衿和许瑜两人出数独题还有脑筋急转弯来玩,方便两人打发时间。
这个时代已经算是开放,女子可以抛头露面在外面做些营生,但那只限于贫寒人家的女子。像宋子衿和许瑜两人,明明都有一身才学,却只能将自己的心思系于后宅,平日在家里也无事可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