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终于走了。
齐悦然一直紧绷的身体慢慢松懈下来又缩成一团。
猝不及防发生了这样的事,镇定如她也失了方寸。身体的不适暂且不说,今后再对待霍连杰该用何种态度,她也拿不准了!
这件事的主谋是谁?
有多少人知道?
会不会拿这件事情大做文章?
这些都要细细的想一想,所幸她还有一天的休假,修养身体还可以慢慢想对策。或许她不该太过强硬,应该多把自己人放在身边,西宋人毕竟不一样,就比如这件事,如果身边是周叔他们,甚至梁飞他们在,结果都可能不一样。
拉起被子蒙住头,就当做了个噩梦好了,梦醒就会忘掉。可是被子里突然多出来的陌生气息难以忽略,在她思路清晰之前,身体已经先一步做出反应将被子踢了下去。
突至的寒意让她打了个冷战,不由自主抱住双臂,然而,这光滑的触感……
她低头,顿时火冒三丈。
混蛋,只会脱,就不会帮她把衣服穿上吗!
坐起来又是委屈又是懊恼,弯腰捡起被子把自己牢牢裹住,终于忍不住,低声的呜咽时断时续。
“……悦然,你要记住。将来你的位置,会承受无上荣光,也会承受很多苦难。忍不住了可以哭,但绝不能要别人看到……”
莫名响在耳边的是很多年前陈皇后说过的话,那个时候,她刚入宫不久,被宫规礼仪折磨的灰头土脸。可她是齐瀚的女儿,不能被人瞧不起!
霍连杰逃一般回到驿馆,没有回自己房间,先冲到吕沉住的地方。侍卫见他面色不善,先迎上去道:“世子爷,大人昨夜等了你很久,这才睡下没多久。”
“什么?”霍连杰火气无端降下来许多,仿佛理亏的是他一般。看了看房门,要不再等等,等他睡醒?可是不对,这件事必须要给她一个交代!
一手推开侍卫要过去,门里传来吕沉略带沙哑的嗓音:“进来吧,已经被你们吵醒了。”
侍卫低头让在一边,霍连杰推门之前,回头道:“你们都站远一些,我们要商议要事!”
侍卫犹豫片刻,点头应了,招呼众侍卫退出去几十步远。
吕沉披了件外衣坐在床上,扭头看着他:“怎么,为了你的心上人,兴师问罪来了?”
“为什么?不要说是为了我。”
“就是为了你,你得偿所愿不是吗?”
霍连杰知道他说的是什么,难免有些羞恼。“我想要的我自己会争取,不需要你用这样下作的手段帮我!”
吕沉冷笑:“你现在也该知道,女人都一样,所以,可以放下执念,去做你该做的事了吧!”
霍连杰有些不解,盯着他,等待他的解释。
“世间最大的苦,莫过于求而不得。现在你已经得到了,可以放下了吧。”吕沉说的更明白一点。“我们多年情谊,我不想看到你毁在她手里。男儿建功立业封侯拜相才是正途,看看你最近都做了些什么?你摸着良心说,如果她不在西宋军中乱你心神,区区一座固安城,难得住你吗!”
“我……”霍连杰简直一头雾水,这跟固安又有什么关系?
“陈国十数万大军都被你杀的溃不成军,董舒确实没用,但你的懈怠才是主因!你明明可以做些什么掌控局势,但你没有,因为你只想着那个女人!”
第一百六十一章 准备
“吕沉,我没有你说的那么厉害,军中之事我尽力了,输就是输,我不说什么胜败兵家常事,这是对将士们的牺牲推卸责任。但她确实是一员难得的将才,我也很想打败她。我甚至多次向她保证,只要她投靠大燕……”
“你是要愚蠢到什么地步才会想拉拢她!随便一个人,只要有一点点礼义廉耻,都不会投向杀父仇人的阵营!你被她迷惑的,这么简单的道理都想不通了吗!”吕沉除了愤怒,还有些后悔,霍连杰“中毒”之深超出他的想象,自己这一次是不是做错了?
齐悦然写信托陈崇送去固安,他有军中加急信件的途径。
是她大意了,生死相对的战场,容不得半点迟疑。
司马疾必须要除去,先前担心燕人插手,不好出手太过凌厉。但这种顾虑或许多余,要与燕国议和的是西宋,没有了司马疾还有别人!
为什么盯上司马疾,除了他本身就是西宋最大的毒瘤,更因为,以霍连杰和吕沉过往行事作为来看,对女人下手不是他们的风格。
修养了两日再进宫先去见了靳云佩,宫女引她进去,不知道是不是错觉,经过身边的宫女看向她,神色都有些异样。
但此时她无暇顾及别人怎么想,她知道她脸色不好,更重要的事等着她做!
“悦然你来啦!”靳云佩知道她来很高兴,“你脸色这么难看,伤势没有好转?哎呀,不舒服叫人说一声再修养几天啊!算啦你就住在我这里修养也是一样的,正好多陪陪我。”
“公主,那日抓到的刺客,招供了没有?”
“街上行刺之人尽皆死士,擒获之时大多自尽,还活着的几个不论如何用刑都不发一言。”靳云佩没有亲自审问,但陈崇去了。“还有件事……”
“我去看看,人都有弱点,就看能不能找到。他们能为司马疾去死是无奈之举,只要找到他们的死穴,许他们生路,一切都好说!”
靳云佩看着她有些急躁的面容,有些怀疑,试探道:“悦然,我知道你着急,但此时此刻,多一个盟友不是坏事,当然如果你十分在意,我可以说服皇上拒绝,这件事,暂时还没有公开,一切都好说。”
“盟友,什么盟友?”不由得,她想起来方才宫女的眼神,还有靳云佩此时的欲言又止。“陈国?”
“太子登基为帝了。”这是昨日得到的消息,而恰巧齐悦然不在宫中。
齐悦然只是呆了一呆,随即道:“这是迟早的事,他使人来西宋了?”
陈源登基,重要的是,原本定下的文家小姐还没有娶进门,后位空悬。
而那个位子,本来是她的!
一点预料的反应都没有,也实在太淡定了!
这宫里的宫女,都是靳云佩的亲信,说话无须太过防备。“是,昨日来了位陈国客人,还没有进宫见过皇上,暂时住在大舅舅府上。”
齐悦然:“陈国和燕国的议和不过权宜之计,他想多一个盟友不奇怪。如果能亲近陈国,燕国再要动手就需要更加小心,此事可行。”
“悦然,谢谢你!”靳云佩有些激动,眼眶泛红,握着她的手,多余的言语一句没有。在任何人看来,都是陈国负了齐氏,靳云佩原本担心齐悦然反对他们同陈国联络,没想到她如此顾全大局!
齐悦然眼皮乱跳,他们把她想的也太小肚鸡肠了,国家大事,哪有那么多仇恨,都是利益使然啊!
“但是自己的事情还需自己处理好,不然也容易叫外人看了笑话。所以,我建议先收拾司马疾!”
司马疾是逼死陈太后的罪魁祸首,靳云佩当然不会反对。当即就去找靳云麓商议一些细节,齐悦然则是走进宫中死牢,准备去撬开那些死士的嘴巴。
抓人不是最难的,难的是定罪。必要有足够的证据叫他翻身无望,才能堵住朝臣及天下悠悠众口!更重要的是将所有事都推在他身上,将旁人摘干净。没有了同罪的风险,他的党羽就不会那么激烈的对抗。不然,就要波及半数朝臣了,那个代价就有点太大了。
齐悦然筹谋了一天,便是快刀斩乱麻!
皇宫的地牢,能住进去的人不多,所以还算干净,也比较干燥,没有什么发霉发臭的气味。近期住进了新人,也不过多了些血腥气,还没有腐臭。
四名死士,一名行刺陈玄的刺客,五人原本关在不同的牢房,轮到谁受审,就拉出来绑在十字形木桩上,周围靠墙壁摆着各种各样的刑具,但很少全部用到,大都只是一个震慑作用。常用的也不过皮鞭,烙铁。此时五人都已经受过不止一次审问,各个衣衫不整,血迹斑斑。
死士大都身藏剧毒,以防任务失败被生擒活捉,这几个还活着,全赖大内侍卫们手疾眼快,率先打落他们牙齿或直接卸了下巴,找出藏在牙齿中的毒丸才给复位。
齐悦然从牢房外走过,每个人都打量一番。前面四人都死人一般,看都不看他一眼。只有最后一个,抬头露出一个阴恻恻的笑。齐悦然停在外面,蹲下与他目光持平。说道:“你不是司马疾的死士。”
“你从哪里看出来的?”他年纪不大,身形也比较瘦小,除了眼神阴翳让人不舒服,看上去确实与府中小厮差不多。
“他们都是死人,你还活着。”齐悦然微笑着,只要肯开口就好说。“怎么称呼?”
“没有名字。”
“总该有个称号,或者只是编号。刺杀陈大将军,他给你多少银子,你肯招认的话,我给你三倍。”
“你很大方,但道上有规矩,坏了规矩,人人得而诛之。拿了钱没命花。”
“你并不想为司马疾去死,而且这世上安全的地方多了。考虑一下要不要合作?你不说也是一个死啊,说了还有活的机会。”
“你帮我杀个人,我给你口供。”
“谁?”
“津州城西南角有家聚福赌场,里面的管事鲁清是负责接活儿的,我做这一单只有他知道,你帮我杀了他。”
第一百六十二章 准备(二)
“杀个人而已,对我来说不难,但我为什么要帮你,你还没给我一点好处。”齐悦然很有耐心的讨价还价。
刺客笑着点了点头:“没错。鲁清手里还有很多东西,你如果能找出来,会非常有意思。”
齐悦然往前挪动一点,说道:“你们那个圈子,我多少也知道一些,杀一个鲁清不难,但惹到马蜂窝就不划算了。你们都是亡命之徒,你怕被人无休止的追杀,我也怕啊。”
刺客耸肩:“这我就没办法了,你不帮我解除后顾之忧,我怎么帮你作证?”
齐悦然想了想:“除了赌钱,他还有什么爱好,常去什么地方?”
“不知道,我又没特别盯过他。当然我劝你想做的话就要快。我失手之事他们八成已经知道了,现在不过是不能肯定我的生死,或许还按兵不动。若我活着的消息走漏出去,他跑了你可就再也抓不住了。”
齐悦然垂眸思量片刻:“你们这样的组织,应该到处都有人手才对,为何只有他知道你的行踪?你不说清楚,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在给我下套?”
“呵呵……”刺客笑了笑,“我们再是厉害,一般来说也不敢跟官府硬碰啊!这一单鲁清原本不想接,奈何以前也帮司马疾做过些小事,上了贼船,不得不被他拿着小辫子。其实我们上头最不想接的就是官家生意,风险太大。为了避免上头人知道,这一单他不会记录。我死了对他来说反而最安全。”
“有道理。我可以帮你去杀人。但是你要清楚,我是军中人,手上的人命比你只多不少。你敢骗我,我就叫人一刀一刀片下你身上的肉,当着你的面烤着吃。”
刺客一滞,这一瞬间她身上散发出的寒意叫他也有些胆寒。不过他毕竟来自更加幽深的“地狱”,很快调整过来:“能活着,谁愿意这样死不死活不活的熬着。你帮我这一次,如果对我放心的话,我可以隐姓埋名跟在你身边做个侍卫。我会易容,不怕别人见过。我叫猴三儿,很多年前的小名儿。”
齐悦然没有笑,冷冷道:“好,猴三儿,我就当你说的都是真的。我说的也都是真的。不要骗我,不然我有的是方法叫你后悔!”
齐悦然站起来大步离开,猴三儿坐在地上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墙角,目光闪动,慢慢转向上方射进一缕阳光的小窗。他蹲着挪动几步,让那一缕光线照射到自己脸上,缓缓闭上眼睛。
天子脚下,京城可谓寸土寸金。所有数得上名号的铺子,不论是做什么生意的,背后都有棵大树罩着,聚福赌场也不例外。赌场虽建在城中偏远一些的地方,远离达官贵人聚集区,却因为装饰奢华,赌资丰厚,花样多而稳居津州前三。每日里纨绔子弟,富商贵胄络绎不绝。后院还建有一座小楼,几十个大小套间,供客人们休息过夜。
摊子铺得大,来往人等鱼龙混杂,自然免不了有些红了眼的赌徒闹事。鲁清便是负责镇场子的诸多人等之一,俗称打手。无事时随便玩两把,逗逗衣着清凉的侍女,日子过得悠闲自在,人间天堂一般。他一个人没有成家,连住处也没有一间,就住在赌场分给他的房间里。
齐悦然乔装改扮在赌场里转了一圈,细细观察下来发现,这鲁清粗中有细,警惕非常,根本不与任何人有过近距离接触。脚步轻盈,显然武功不俗。赌场人太多,若要人不知鬼不觉杀了他有点困难。但是,恰巧也给她发现一个可以下手的弱点。
齐悦然回到皇宫,早晨照例交代几句之后,留下几个可以信任的人。招招手将几个人聚拢起来,她压低声音问道:“你们几个,谁比较熟悉赌场,经常去的?”
除了范卓,剩下的几人都是世家子弟,消遣娱乐的地方自然都去过,但若说熟悉,怕又不好说,多数人家家教还是很严厉的。
林逸苦笑道:“副统领,您这是有什么安排吗?”
“有,陪我去一趟就好,什么也不用做。”
几人都没出声,话说能进宫的,具都是家中教养严格的,平日里读书习武样样不能耽搁,哪有太多空闲玩乐!真正的纨绔子弟也不可能进宫啊。
孙驰见别人都不出声,别扭道:“我倒是去过几次,但被家里骂了两次,也不敢再去……”
齐悦然看向他,上下打量一番,皱眉略显嫌弃一般,勉强点头:“罢了,凑合一下,就你了。”
“副统领,您要我干什么啊?”孙驰有一种摆在肉案子上被人拿刀比划的感觉。
“去赌场还能干什么,赌钱呗。放心,我给你银子,输了算我的,赢了算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