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这么多人中挤出,并不是件简单的事。
宋予夺抬手护着沈瑜,可偏偏这种时候他的腿伤就很拖累了,到后来几乎是半倚在沈瑜身侧,两人相互扶持着离开了灯市。
宋予璇紧紧地跟在两人身后,虽被单独落下,可却并没什么失落的感觉,反而看着两人的背影笑得愈发恳切。
及至到了灯市口,马车已经已经将云氏送了回去,又折返,在那里候着了。
上了马车,沈瑜方才松了口气,将怀中的琉璃灯放在一旁,抬手理了理衣裳鬓发,而后才得了空去细看那琉璃灯。
这么一番折腾下来,她已经有些累了,半倚在那里,显得有些懒散。
可宋予夺仍旧坐得笔挺,大概是多年征战养成的习惯,他鲜有懒散松懈的时候。
宋予璇也理了鬓发,凑上前去看那琉璃灯,笑道:“好在方才你站在那里,不然衙役失了手,这琉璃灯怕是就要摔碎了。”
提及此,沈瑜忍不住抬头看向宋予夺:“你是早就料到那灯会偏,所以才让我站在那里的吗?”
“是。”宋予夺颔首道。
沈瑜又追问道:“可你是怎么预料得那么准的?”
宋予夺言简意赅:“熟能生巧。”
“大哥很厉害的,”宋予璇适时为自家大哥吹捧道,“打小武师就夸他习武齐射就很有天赋,如今又多年征战,这当然不在话下。”
沈瑜抿唇笑了声,附和道:“的确很厉害。”
若非如此,他也不可能在如今这年纪,就闯下这般功绩。
他们在灯市耗了不少时间,回府之后,已经很晚了。
宋予璇抬手掩唇,打了个哈欠,话音中还带着笑意:“我就先回去了。”
宋予夺与沈瑜则是同路,经过这么一番,沈瑜倒是没去时那么小心翼翼了。
“要下台阶了,”沈瑜提醒了句,垂眼看着他那伤腿,到底忍不住问了句,“你这伤……褚圣手怎么说?”
没料到她竟会开口问这个,宋予夺愣了一瞬,随即低低地笑了声:“他说这伤拖了太久,眼下也拿不准,不敢断言,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先前听着他笑,沈瑜还以为此事十拿九稳,却没料到竟是这样。
沈瑜摩挲着那琉璃灯,叹了口气。
对于像宋予夺这样的将军而言,这伤几乎断送了他的前程,若是真治不好,只怕后半辈子都要受到影响。他还这么年轻,正是意气风发的时候,可却遭此大劫,实在是造化弄人。
若易地而处,沈瑜自问是做不到宋予夺这么豁达的。
“倒也没什么大碍,”反倒成了宋予夺来开解她,“我一时半会儿也不会再离京赴沙场,慢慢治着就是。纵然是真治不好……”
这话说出来实在不吉利,眼下还是元夕呢。
“能治好的,”沈瑜打断了他,坚持道,“必定能治好的。”
说话间,两人已到了修齐居。
宋予夺一向波澜不惊的眼中也带上些笑意,点头道:“承你吉言。”
“时候不早了,”沈瑜停住了脚步,向他道别,“将军早些歇息。”
宋予夺脸上的笑容一僵,他住的正房,沈瑜住的偏房,进了修齐居之后照样得分道扬镳。虽多少有些不爽,但他也没表露出来,神色如常道:“好。”
自打来了宋家,沈瑜虽会偶尔出门去铺子里看看,但却从没像今日这般出去逛过,回房之后便觉着倦意袭来,匆匆梳洗之后,便歇下了。
第二日又醒得比平时要晚些,饭都已经摆好了,她才慢悠悠地睁开了眼。
换回了平素里穿着的衣裳,也没再费心打扮,让青溪随意挽了个发髻,插了根玉簪,便披衣出了内室。
青溪将昨日她拿回的琉璃灯挂在檐下,沈瑜挑开帘子,踩着门槛,倚在那里看了会儿。
说来也怪,昨日觉着这灯漂亮得很,可今日再看,却又平常。
“好好收起来,仔细打了。”沈瑜嘱咐了句,回房吃饭去了。
见着这灯之后,昨夜之事就又纷纷浮现了出来。旁的倒也罢了,云氏那件事实在是又让人头疼,又要命的。
沈瑜捏着筷子,半晌也没想出个所以然。
进退维谷,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实在是难办得很。
“今早我听人说,李掌柜那位夫人回来了。”青溪着人收拾碗筷,自己则倒了茶来,“说是昨日才到的,还带着不少南边那边的特产。李掌柜为了这事年都没能过好,这位夫人倒是心大,竟真是游山玩水去了。”
李掌柜手底下管着个胭脂铺子,年前查账的时候沈瑜就注意到了,他这铺子能好转起来大抵是靠着这位夫人的功劳。年前这两夫妻拌嘴,夫人一动怒,索性离京走了,随即这铺子里的生意就出了事。
那时她便让青溪留意着,等李夫人回来了,准备见一见她。
可年关前后发生的事情太多,她竟把这件事给忘了,还是经青溪又提了句,方才想起来。
“你回头让人捎个话过去,说是若那位有空,尽可来我这里坐坐。”沈瑜想了想先前那事,忍不住笑道,“不过这两日他们夫妻只怕忙着算旧账,没这个功夫,等过两日你再让人传话。”
“李掌柜如今怕是正谢天谢地,向夫人赔礼道歉,哪还敢算什么旧账。”青溪从别人那里打听了不少内情,开玩笑道,“不然夫人一生气又要走,他这生意怕是也不用做了,岂不就真成了赔了夫人又折兵。”
沈瑜虽还没见着这位李夫人,可单听着这事,便觉着是个有趣的人,想着尽早见一见。
不过还没等李夫人上门来,倒是迎面撞上了另一桩事。
正月十九是长公主的生辰宴,但凡是有些交情的都收到了请帖。
宋家与安平长公主的夫家陈家本就有往来,若不然当初宋予璇也不能借着长公主入宫去见太后,此番生日宴,长公主也送了请帖给东府,由宋予璇接下。
这是理所应当。可偏偏来送请帖的那嬷嬷多提了句,说是长公主也请如夫人过府一叙……这就有些不太妥当了。
可不管怎么说,既然长公主都放了话,那她也只能应邀前往。
第57章
这消息是宋予璇亲自来知会的,她对此喜闻乐见,将此事告知沈瑜后,又笑道:“安平长公主如今主动提出让你过去,这可是好事。”
如今有宋予夺在,根本不用担心会有什么为难的事情,再者安平长公主与宋家关系一向好,更不会在自己的生辰生什么事端。
所以不管怎么说,这事绝不会是坏事。
以沈瑜如今的身份,安平长公主邀她到自己的生辰宴,其实也算是一种变相的认可。
宋予璇嘴角止不住地上扬,她心中甚至觉着,说不准沈瑜将来能够扶正。只不过怕自己想岔了,所以不敢提前说,以免希望越高失望越大。
她都能想到的可能性,沈瑜又怎么会想不到,当即心下一沉。
在旁人看来,能扶正便是天大的喜事,宋予璇更是盼着有朝一日自己能名正言顺地喊沈瑜一声大嫂。
可沈瑜却并不是这么想的,而她先前与宋予夺的约定,也不是这么说的。
沈瑜抿了抿唇,借着喝茶低下头去,掩去眼中复杂的神情。
思来想去,她还是到正房去找了宋予夺,准备先同他通个口风。
进了正房的门后,沈瑜便下意识地去了书房,可不巧宋予夺这日起得晚了些,现下还在内室,并不在书房中。
沈瑜在书房中转了圈,目光落在桌案上放着的一副字上。
那应当是昨日才写成的,随手放在那里晾着,还没来得及收起来。字迹并不似时下流行的飘逸,一笔一划若有筋骨,力透纸背。
都说字如其人,这字迹的确是像宋予夺这个人。
纸上写的是先人的半阙词: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宝马雕车香满路。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
讲得正是元夕佳节时的情形。
距那夜已有几日,如今再见着这阙词,沈瑜却蓦地想起来那夜的种种情形。漫天花灯映得如白昼,长街之上往来行人络绎不绝,衣香鬓影,再有就是……宋予夺一箭破空,琉璃灯稳稳地落在了她的怀中。
沈瑜活了这二十余年,那还是她头一遭能这么自由自在地享受佳节。
她正站在桌边发愣,对面倒是传来了动静,宋予夺披衣出了内室。
他刚醒没多久,衣衫并没束整齐,甚至还露了些胸膛,只披了件并不算厚的外衫,带着些方醒的懒散出了内室。
然后在看到沈瑜后,愣了。
沈瑜抬起头,两人隔着正厅,遥想对视了一眼。
目光触及宋予夺胸前散乱的衣衫后,沈瑜如同被火灼了,立即移开了目光。
因着常年征战枕戈待旦,宋予夺很少有这般懒散的模样,至少沈瑜并没见着过。就算是在自己家中,他也始终脊背笔挺,这是多年养成的习惯,很难更改。
可如今他却反常得很,不仅衣衫凌乱,而且身姿也不似往日挺拔,而是很随意。他相貌生得好,如今头发未束,这懒散模样倒是有几分世家风流公子的架势。
方才匆忙一瞥,沈瑜甚至仿佛从他的神情中窥见了几分餍足的意味。
思及此,沈瑜忍不住飞快地抬眼看向他,随即又低下头。
宋予夺此时的神情精彩极了,仿佛打翻了颜料似的,她这一眼也没能看出什么来。可他这反应的确太过反常了,沈瑜想了又想,倒是想出一种可能——
他房中有人。
那么现在的一切就都有了合理的解释。
不知为何,沈瑜忽然想起先前青溪同她说的话。青溪那时苦口婆心地劝,说她若是再这么冷淡下去,保不准就被什么想攀高枝的丫鬟给钻了空子。
她并没将这话放在心中,因为并不在乎。加之宋予夺看起来一直清心寡欲得很,她也没往这上面想过,进门时更没想过让人通传……
怎么都没想到竟然撞上这种事情。
沈瑜的脸颊跟染上红霞似的,迅速蔓延开来,思索着该怎么化解眼前这尴尬的情形。
宋予夺在内室门口站了会儿,才反应过来,他倒不知道沈瑜已经想歪,只是琢磨着该怎么打破这可怕的寂静。
而他刚才一直没说话,原因也很简单——
任是谁一大早见着昨夜春梦对象,怕是都没办法神情自若地应付。
宋予夺自问并不是个重欲的人,没这个功夫,也看不上。唯一的一次经历就是与沈瑜,那时倒是食髓知味,将沈瑜狠狠地折腾了一夜,可接下来发生的许多事情让他压根顾不上去想这种。
在西域那大半年,倒也一直有人送美人给他,可他想的一直都是如何逃出去,如何复仇,自然不会蠢到去碰那些女人。
初回京,他又忙着料理各种事情,医治腿伤,见着沈瑜之时也没什么旖思。
如今大概是饱暖思淫欲,他竟破天荒地做了那样的梦。
梦中,他似是回到了初见沈瑜那夜,食髓知味,将她抵在锦被中翻来覆去地折腾,微凉滑腻的肌肤,不盈一握的细腰,还有压抑着的断断续续的喘息。
这一切几乎都能让他发狂。
而后来,又仿佛是元夕之后的事情,他与沈瑜就像是幽会的情人,在暗地里的柳树下亲吻,唇齿交缠。远处立着的悬灯塔上的琉璃灯,流光溢彩,几乎让人不知今夕何夕。
他正欲更进一步,梦戛然而止,醒了。
被褥上已是一片狼藉,可那处却还异常精神,他觉着不够。
所以鬼使神差地,他又探下手,自行纾解。
而等他打发了自己,餍足地披衣下床,一出门就对上了沈瑜的目光。
那一瞬,宋予夺说不清自己的心跳是停了,还是加快。他只知道心底仿佛有个声音叫嚣着,说,不够。
两人就这么相对沉默了半晌,宋予夺舔了舔牙关,开口道:“你怎么来了……”
沈瑜自然而然地将这话理解成了质问——她怎么能就这么闯进来?于是连忙出了书房,打断了宋予夺的话:“是我冒昧了,还望将军见谅,下次我再进门之前会让人通传的。”
冒昧?见谅?通传?
宋予夺只觉着这句话没一点是他能理解的,因而茫然地看向沈瑜:“你说什么?”
说话间沈瑜已经出了书房,来到了正厅,她没落座,也没到宋予夺跟前,只是远远地站着。她叹了口气,检讨着自己的疏忽:“这事的确是我逾越了,不该贸然进屋来。”
这么一说,沈瑜是真觉着自己做错了。
若是在宫中,她断然不会犯这样低级的错处,可如今在宋家,或许是宋予夺人太好了,又或许是她不知不觉中疏忽了,才造成了如今这尴尬的境地。
想了想,沈瑜又认真道:“这院中的下人的确是少了些,好歹应该有人候着才对,也免得再有旁人误闯了。等我回去了就吩咐青溪,让她再向管家要些人来。”
她自顾自地说着,宋予夺终于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她这是误会了,脸色愈发精彩起来,一阵红一阵青的。
沈瑜觑着他这脸色,还以为他仍旧耿耿于怀,无奈提醒道:“其实将军若真是看中了谁,尽管开脸放在房中……”
她这模样,乍一看是“贤良淑德”,可实际上却是“与我何干”。
宋予夺快步上前,他气势汹汹的,吓得沈瑜下意识地后退了两步,抵在了椅子上。
两人距离拉近,宋予夺又是这番衣着打扮,沈瑜大气也不敢出,生怕再激怒他,彻底闭了嘴。
至于宋予夺……他觉着自己已经快被沈瑜给气死了。
先前,宋予夺想的是将沈瑜稳住,让她暂且留在宋家,至于将来的事情,那就将来再说。他想先空出一段时间来与沈瑜相处,好好地琢磨琢磨,自己对她究竟算是怎么一种感情。
可到如今也就半月光景,他竟然已经做了那样的梦。
倒是也省的再琢磨了。
只是沈瑜这反应,着实是有些棘手。
沈瑜跌坐在椅子上,有些无措地仰头看着他,似乎不明白他为何会是这个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