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虽体虚,可声音却不低,摆明了是要说给众人听的。
这话也的确立竿见影,周遭的人小声议论起来,指指点点的。
点青给气笑了,也抬高了声音:“可我的确不是你那女儿啊。哦对,您怕是认错了人,我也不是这府中的如夫人。”
点青这话一出,众人皆惊,而那妇人脸色都白了,她盯着点青看了会儿,发现那眉眼的确不像记忆中的沈瑜。
只是这么些年过去,她早就忘得七七八八,加之被满头珠翠迷了心晃了眼,急着在众人面前认亲,竟没分辨出来。
沈父愕然:“你怎么不早说!”
“这谁能料到,你们连自己的女儿都认不出来呢?”点青嗤笑道,“方才不是还口口声声说着,想了女儿这么些年,结果竟能认错了人?”
若是乍一见面,就点明认错了人,沈父沈母还能拿多年不见来推脱。可沈瑜却将他们的意图揣摩得清清楚楚,着意吩咐点青等着,让他们再众人面前演完父女情深,再来戳穿。
众人也都不是傻子,这么一来,岂有不明白的道理。
“他们竟是认错了人?”
“这天下怎么会有这样的爹娘,连自己女儿都认不出来?”
“这事怕是另有隐情……”
“方才我还当他们真是等了女儿这么些年,结果女儿忘恩负义,却没想到竟是这么一回事!”
“……”
“如夫人有几句话,让我来转告两位。”青溪适时站了出来,开口道,“打从十一年前,两位为了些银钱,想要将她卖给别人推入火坑之时,她就当自己没爹娘了。入宫换来的银子,也都留给了二位,算是还早些年的生恩。”
“当年之事如何,两位心知肚明,若是不顾脸面要闹开,那她也不介意拿出来说道说道。”
“是非曲折,她并不惧旁人来评断,两位是否也问心无愧呢?”
话说到最后,青溪几乎是一字一字地咬着的,问心无愧四字说得极重。
她本就受沈瑜恩惠,如今自是维护沈瑜。而看完了这场闹剧之后,她对这对夫妻已是厌恶至极。
点青则是又笑了声:“若真问心无愧,也等先认清了自家女儿再说。”
这话引得众人都笑了,沈父脸色一阵青一阵白的,眉心的纹路皱得愈紧,难堪得说不出话来。他听来了这消息后,满心算计着要来攀附将军府,可又怕沈瑜不认,所以计划好了引了不少人来围观。
却不想竟是被沈瑜摆了一道,自讨苦吃。
看到这里,宋予夺已经彻底弄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吩咐侍戈道:“去,让人撵了这闹事的。”
第67章 封口
这事实在是一场闹剧。
对于围观的百姓来说,倒是看了个过瘾,先是一出情真意切的认女大戏,而后又突然翻转,实在是比话本还要精彩。
可对于沈家父母而言,却是难堪至极,最后十分狼狈地被宋家门房给赶走了。
执戈跟着宋予夺看了全程,到后来也是目瞪口呆,压根没想到这事儿会是这样的走向,半晌没能说出话来。
等到众人都散去,他随着宋予夺进了府,才算是回过味来,心中暗自称奇。
难怪府中之人都说这位如夫人手段过人,连自己的生身父母上门来,她都愣是没露面,支使着旁人设了这么个圈套来,引得他们现了形。
称奇之余,执戈又有些心惊,在他平生所见的人中,能像如夫人这样快刀斩乱麻如此对待自己爹娘的,可是就这么一个。
虽说这当爹娘的的确很不是东西,但混球的爹娘多了去了,却没几个子女能做出这样的事情。
此举能说是干脆果断,可也算是有些绝情。
世人大都觉着,纵然长辈有什么不对的,为着孝道二字,晚辈也得甘之如饴地受下来。
可沈瑜并不想受,也不想去原谅。
当年她曾为此耿耿于怀,而如今她衣食无忧过得顺遂,面对狼狈上门的爹娘,却仍旧不想原谅,甚至连见都不想见。
某种意义上,说她绝情也没什么错。
她这个人一旦做出什么选择,就不会再回头,当年她毅然入宫,便是当没这样的爹娘,就算如今知道他们过得狼狈,也没想过要去帮扶。
分道扬镳之后,路就都是自己走的,当年她在宫中吃尽苦头险些丧命的时候,压根没想过所谓的亲人。
怎么如今他们吃了苦,就想着上门来攀旧情了?
哪有这样的道理。
听了点青的叙述后,沈瑜淡淡地说道:“我就知道会是这样。”
“可他们若是没认错人呢?”点青好奇道。
沈瑜勾了勾唇:“那就给他们二十两银子,再打发了。”
二十两,跟当年那王老爷承诺的一样,真是没法让人不多想。
点青一哂:“那他们可是生生错过了。不过我看他们从一开始就没安好心,注定跟这二十两无缘了。”
当年如此,如今亦如此。
因着一时不忿,这话说得忒诛心了,点青觑着沈瑜的神情,见她并没什么反应,方才放下心来。
沈瑜的确不在乎旁人怎么说,纵然是难过,十年前也都难过完了。对于这所谓的父母找上门,她从头到尾没失落、也没气愤,只是觉着麻烦。
再有,就是对宋予夺有些歉疚。
她已经从点青那里得知,最后是宋予夺收拾的残局,下令将人给赶走的了。
这事是她的,可多少却是给宋家招惹了些麻烦,就算今日她设了圈套戳穿了,也难保不会有人再背后非议。
沈瑜撑着额,扫了眼桌上的信笺,上面写的是她自己的生意规划,原本是想要拿出请点青参详一二,可如今却没了心情。
一时无话,点青正犹豫着是去是留,便见着青溪急匆匆地进了门,说是宋予夺过来了。点青如蒙大赦,随即起身告辞了。
沈瑜掩去了信笺,长长地叹了口气,也没专程去迎。宋予夺进门之后,青溪就也知情识趣地退了出去。
此时已开春,气候回暖,但尤带着三分凉气。
沈瑜先前大病之后亏了底子,所以仍旧裹得很严实,但宋予夺却已经换下了冬装。
因他现在已经不再去军营,所以再没穿过戎装或是劲装,又因着今日出门会友,所以换了月白色的长衫,束着白玉发冠,再配上他的好相貌,乍一看,倒像是个温文尔雅的儒生了。
沈瑜不经意间多看了两眼,而后才苦笑道:“今日之事给你添麻烦,也让你见笑了。”
“无妨,”对于她这生疏的态度,宋予夺倒是早有预料,坐定后问道,“这事儿怪不到你身上,再者……”
宋予夺原是想说,摊上这事最难过的该是她才对,犯不着歉疚。可见了沈瑜这神情模样后,却没能说出口。因为沈瑜脸上有歉疚、有疲倦,可却没半点难过,以至于他先前准备的安慰也无处可用了。
宋予夺猜出沈瑜是刻意设了圈套,但却没料到,她竟真没半点难过都没有。
事到如今,宋予夺突然就明白了自己一直以来的困惑。
对于大多数人而言,沈瑜都是和善的好性情,他那小妹都要把沈瑜给夸上天了。可他却总觉得沈瑜其实很难亲近,外热心冷,哪怕是萍水之交她也能笑脸相迎,可真想要同她交心,却是难得很。
如今总算是明白了她这性情的由来。
十年来的种种铸成了沈瑜如今的性情,又岂是旁人一朝一夕能够改变的?
沈瑜眉头微蹙,定定地看着他,像是在等他说完方才的话。
“这事怪不着你,”宋予夺将方才的话又重复了一遍,而后道,“你也不必歉疚,我并不在意。”
这件事沈瑜被牵扯其中,旁人议论起来她才是首当其冲。如今她自己尚且不在乎,宋予夺怎么会在意什么风言风语。他现在倒是更加心疼沈瑜,摊上这样的爹娘,自小便受了不少苦,好不容易摆脱了,如今却又被不依不饶地找上门。
“若是运气好,这事才算是了了,可却未必能如我所愿。”沈瑜道。
虽然多年不见,可凭借当年对他们的了解,他们今日应当只是被摆了一道措手不及,所以才会狼狈离开。
可等到缓过来,说不定还会有什么后手。
毕竟他们不要脸面,没什么不能做的事情,真到了那个时候,沈瑜也不可真跟他们撕扯不清,实在是麻烦。
沈瑜想了想,又道:“他们若是走投无路,说不定会做出怎么样的事情来,我在宋家呆着也是个麻烦,不如就让我趁着这个机会离开……”
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沈瑜并不想跟他们纠缠,所以就动了离开的心思,索性让他们找不到人,也免得给宋家添麻烦。
“不成,”宋予夺斩钉截铁地打断了她的话,随即意识到自己的语气有些太过生硬,稍稍缓了神色,缓缓地说,“还没到这地步,就算是真想走,也犯不着为了这种事离开。”
沈瑜托着腮,不大高兴地垂着眼。
“再者,这府中一时半会儿也离不开你。”宋予夺斟酌着说道,“前两日,祖母向我提了提予璇的亲事,她虽有心替予璇操持,可毕竟年事已高,有许多事情未必想得周全。至于西府那边其他人……不提也罢。”
他会有此顾虑,沈瑜倒也能理解,毕竟这边跟二房几乎就差是摆在明面上的不对付了,也不知会不会在宋予璇的亲事上动什么心思。
宋予夺道:“若有你在,能帮着留意一二,我方能放心。”说完,他像是怕沈瑜不情愿一样,又多加了句,“你若愿意帮忙,我可以再许你一成利润。”
先前沈瑜与他商定,说的是帮他操持生意,将来离开之时抽一成利润。沈瑜自问为宋家做的事情配得上这酬劳,可如今若是再拿一成,未免就太过了。
“不必如此,”沈瑜摇了摇头,“我与三姑娘相识这么久,替她掌眼也是理所应当的,用不着如此。”
说着,她又疑惑道:“怎么你还没定亲,就到三姑娘了?”
宋予夺坦然地看了回去:“因着我腿伤迟迟未好,纵然是议亲也是有顾虑的。再者,予璇年纪也不小了,的确是该为她筹划起来,若是拖到我定亲之后再想她,未免就太晚了些。”
褚圣手眼下一直在宋家住着,为宋予夺调理伤情,可却迟迟不见好转。
沈瑜垂下眼,目光在宋予夺的腿伤停留了片刻。
他眼下仍旧拄着杖,虽说并不碍着大部分日常的行动,但到底还是有影响的。近来也一直有人私下议论说,他这腿伤会不会好不了了?若真是如此,那议亲之时怕是会有不小的影响。
这伤若真是就这么落下了,那他今后怕是真拿不了刀剑了,他还这么年轻,实在是可惜。
而提及宋予璇的亲事,沈瑜便不由得想起了宁谨。
自打当初宋予璇向她讲明之后,两人就没再提过宁谨,如今也过了半年有余,沈瑜着实拿捏不准眼下宋予璇是怎么想的。是改了主意呢?还是仍旧那么执拗?
沈瑜愣了会儿,迟疑着看向宋予夺,也不知道他究竟清不清楚自家妹子的心思。但这事儿总不好贸然提起,只好先掩下,等到寻个合适的时机去问问宋予璇的意思,再做打算。
宋予夺见她面露倦色,说话时也提不起什么精神,便起身道:“你累了,不如歇息会儿。便是有什么事情,改日再说。”
沈瑜心中确是千头万绪,轻轻地点了点头。
宋予夺离开了她的房间,一出门,就觉出些寒意来。侍戈随即凑了过来,问道:“您可要添件衣裳?”
“不必。”宋予夺走了几步,又问道,“让你查的事情怎么样了?”
侍戈随即道:“已经遣人去悄悄地跟着他们了,一旦他们再有什么动向,就立即来回禀。”
宋予夺道:“不必盯着了,直接将他们打发了。”
他原是想着遣人盯着,若他们想在做什么事情,也好提前知道有所防备。可见了沈瑜之后,他也不想再浪费时间,给他们作妖的可能性,不如直接撵出京算了。
侍戈小心翼翼地追问:“怎么打发?”
他倒是有不少手段,但拿捏不准到底该用什么。
“给他们些银子,若是不识好歹,那就随你怎么处置。”宋予夺看了眼天色,沉声道,“不要让他们的消息再传到这边来,若是再打扰到夫人,我就唯你是问。”
宋予夺在沙场之上是雷厉风行,可回京之后,却少有什么过激的行为。可他如今这话,却是已经默许了侍戈,若对方不识好歹,便由着他怎么去做。
实在是太少见了,侍戈跟在宋予夺身边多年,都很少遇着这种时候。
侍戈立即应了下来,又不由自主地回头看向沈瑜的住处。
自打宋予夺回来后,府中其实一直隐隐有议论,说将军与这位如夫人虽同住一个院子,可整日里都不见面,见了面也说不上几句话,想来将军是看不上她的。
侍戈虽没敢说,但心中也这么想过。
可今日之事后他算是看明白了,都能让将军费心去管这些事情,还打破了自己一贯的行事作风,怎么能算是看不上呢?
想起方才宋予夺的神情,侍戈不由得一凛,拿定主意要去亲自办此事。
第68章 认栽
那日之后,沈瑜嘴上虽没提,可心中却始终分神记挂着这件事,怕一个不妨闹出什么事情来。
但出乎意料,竟没有。
这着实让她有些吃惊,毕竟以她对那两位的了解,可不像是会这么轻而易举就消停的人。
执戈办事干净利落,宋予夺说不许再有任何消息传到沈瑜耳中,他就真没让任何人知道,悄摸地将这事给办了。
月余,仍旧没什么动静,沈瑜也就先放下了,毕竟她还有自己的生意要去料理。
至于点青手中的绸缎庄,半月前已经重新开张。
她改进了宫中的方子,着人赶制了两种布料,一是价格较为昂贵的扬花锦,另一个则是价格较低的方绫。再加上噱头做得够足,倒是在京中带起了一阵风潮。世家贵女们喜欢那华丽的扬花锦,而百姓则纷纷购买价格低廉但质量也好的方绫,宋记绸庄的名头也传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