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姑,您方才是被魇着了?”花嬷嬷将一杯热茶递过去,看着桦姑的眼睛小心翼翼的问道。
桦姑将杯子砸在茶托里,脸上浮起凶狠的纹路,“死了多少年的东西,竟敢到到我梦里来了,生前既然被我搞死,难道死后我会怕了他们不成?”
见她正在气头上,花嬷嬷也不敢将方才看到的说出来了,她替桦姑捶着背,轻声问道:“姑姑梦到了什么?”
“还能有什么,无非是那两个害死释达的贱人,这么多年都在地下待得好好的,现在倒出来扰我清梦,惨兮兮的趴在床边哭,我要是怕,当年就不会宰了他们,死都死了这么多年了,没想到还是怨气难平。”
听到这话,花嬷嬷捶背的动作渐渐停了下来,她看了小简一眼,小简慌忙跪在桦姑面前,“姑姑,方才我和嬷嬷在园中看到了纸马,从门口直冲到咱们院子里来了,您说,会不会真的是纸马将地底下的那些东西带上来了。”
桦姑一口茶水含在嘴里没咽下去,全部喷到小简脸上,指着他破口大骂道,“一个个的就会来败我的兴致,纸马烧了多少年了,出过什么事情,胆子比蚂蚁还小,真是白养了你们一群废物。”
小简被她骂得一个字也不敢多说,侧着身哆哆嗦嗦的躲到一旁。桦姑还是不解气,“出去出去,看到你就晦气,别待在这里碍我的眼睛。”
“出去吧,姑姑也要睡了。”花嬷嬷冲他使了个眼色,小简打着喏退下了。
屋外的雨还没有停,但是比方才小了很多,小简看着前面那座隐在雨雾中的假山,觉得它就像一头蓄势待发的怪兽,心里猛地一怵,他犹豫了一下,朝南边的院落走去。
南边的院子和栖凤楼的主楼只隔了一道墙,莺歌燕语之声时不时的从头顶飘落下来,撩得人心里酥酥的。平日,小简常和几个伙计躲在这里偷听,不能亲身尝试,隔靴搔痒也是好的,尤其是在这个血气方刚的年纪中,这靡靡之音恰好填补了他们心里那个最空虚的地方。
可是今天,这声音却没能撩动他的心弦,它带给小简的是另外一种感觉:踏实。
是的,听到男女间的调情声,他至少能嗅到一点人味儿,这意味着他不是孤身一人,不是行走在一个飘渺虚幻的世界里。至少,还有人陪着他。
“你身上怎么这么好闻,抹了什么香,让我看看。”
“要死呀,我什么都没涂,别动,衣裳都被你揪坏了。”
“咔嚓咔嚓嘶”
“公子,别咯吱我”
“咔嚓咔嚓”
小简的步子停了一下,随即越走越快,他听到了,虽然头顶的声音很吵,他还是听到了,有什么东西跟在自己身后,一直跟着,已经跟了很久,虽然它尽量放轻步子,可是还是不免会发出一些响动,但是现在,这些声响好像放大了,因为它已经发现小简加快了脚步,几乎是跑着朝院门冲去,所以也迈着急步朝他追了过去。
“咔嚓咔嚓”
院门就在前面,再跑几步就能摸到门环了,小简伸出胳膊,五指伸得笔直,可是,指尖即将触门的那一刻,他觉得一直挂在右上方的月光被一个黑影挡住了,眼睛不自觉的朝上抬起,他看到了一张陷在阴影中的脸孔。月光稍微偏了偏,照亮了脸的一侧,小简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喊叫,惊醒了栖凤楼里的层层春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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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试探
桦姑赶过来时,墙下面已经围了一圈人,隔墙的楼里,也探出了一只只人头,围观者指着里面的东西窃窃私语,却没人敢朝前迈进一步。
她推开人群走进去,眼睛却被地上那一大滩红给刺痛了,明汪汪的一摊鲜血,顺着石缝织出一个纷繁复杂的网,一不小心,将她的靴子的前端都染红了。桦姑皱着眉朝后退了几步,低声问先她一步赶过来的小厮,“怎么回事?这是谁的血?”
那小厮吓得哆哆嗦嗦,“我方才在小解,听到了一声尖叫便赶紧跑过来,可是,只看到了这摊血,根本没看到人,不过听声音,倒像是姑姑院里的小简。”
“小简?他刚从我房里出去,怎么这么快就”桦姑心里突然涌进小简临走前说的那番话,眉头紧锁起来,沉着脸命令道,“到处找找,院门都锁的好好的,他这么大一个人了,还能飞走了不成?”
那小厮答应着退下了,桦姑朝四处看看,放高了声量,“别看了,都回房吧,许是谁不小心磕破了脑袋,没什么大事,大家各自找乐子去吧。”
人群渐渐散去,桦姑却没离开,她盯着地上那摊血,它还在顺着石缝游动,还有一部分,已经深深的陷进了泥土里,将黑色的土染成暗红色。盯着它看了好大会儿,她才抬起头,向身后的花嬷嬷问道,“方才,你们真的看到纸马了?”
花嬷嬷早吓得魂不守舍,听她这般问,连忙跪了下来,“姑姑,千真万确,要是一人看到倒也罢了,可是我和小简两人都看到了纸马冲进咱们府里,除此之外还有还有”
“还有什么?”
“还有一个人。”
“什么模样?”
“个子不大,倒像个未成年的孩子,不过,我是从他的脚和腿看出来的,其它部位,倒是没瞧分明。”
今晚在凌云山看到的那个人影,也是个半大的孩子吧。桦姑心里一动,十指握紧,捏成两个拳头。她看着花嬷嬷,“今晚的事情绝对不可以传出去,和下面的人都叮嘱一遍。”
花嬷嬷答应着下去了,桦姑又盯着那摊血看了一会儿,忽然一阵头晕,她扶着旁边的一株青檀坐下,脑子里一片纷杂:院子的高墙,爬满了花藤,稠密的绿叶把滕间的花衬得更加娇俏了,整面墙像是一匹美丽的绸缎。院子中间,有一座凉亭,琉璃造的,五彩的亭盖在月光的照耀下泛出清冷的光。若是地上没有遍布着大片大片的血迹,这院子本应该是人间仙境一般的地方,可是,地上浓稠的污血把这个地方变成了地狱,一个人间的地狱。墙上、亭中、地上,不,就连花心里面,都凝着血珠子,风一吹,唰唰的散了一地。可是,人呢?人都去哪了?这么多血,为何一个人都没有?
一张狞笑的脸在她头脑中闪过,桦姑面色一滞,扶着树干重新站起来,她又朝地上那摊鲜血瞥了一眼,转过身子,脚步沉重的朝自己的庭院走去。
“看来,我那个位高权重的岳父大人还是不信我,所以才要刘大人专程过来,将案子再彻查一遍。”秦应宝嘿嘿冷笑一声,又开始玩弄起面前的杯盖。
“不管是谁授意,若秦大人问心无愧,再查几遍,都是一样的结果,真的假不了,假的也真不了。”刘叙樘明显话中有话。
秦应宝抬起头,眼里闪过一道寒光,“夫人死的那晚,我哪里都没去,这点程县令已经查过一遍了,刘大人若是有兴趣,我可以把家丁仆人们全叫过来,你一一过问一遍就是。再说了,我夫人的那种死法,甚是蹊跷,大人若是见了尸首便知道,绝不是一般人能办的到的,我若真想杀人,又何必使出如此麻烦的手段。”
“所以,她真的是那谢小玉杀的?我也听程大人说了,那谢姑娘被邪灵附体,将你府上几个人都杀害了,不过,那谢小玉的尸身现在在哪里,你也知道,要想复命,不可能单靠人证,毕竟这些人都是你府上的,他们说出的话,侍御史大人是不会相信的。”
听到这话,秦应宝眼中闪过一丝慌乱,怕这点不安被刘叙樘察觉,他赶紧垂下头,“她的身体已经被我烧了,早化成了一抔灰,怎么还能寻得出来?”
送走刘叙樘后,秦应宝从后门走出去,骑上候在门外的一匹快马,飞也似的朝城南边跑去,跑了约摸有半个时辰,马儿在一座偏僻的院落旁停下,秦应宝跳下马,在门上叩了叩,很快,一个小丫鬟将门打开,把他应迎进去后,左右看了看,这才将门重重的关上。
秦应宝飞快的朝里屋跑去,边跑还边叫着,“小玉,小玉。”
没过一会儿,那个他朝思暮想的身影终于出现了,谢小玉站在门内,躬身冲他作了个揖,随后便一动不动的立着,静静的瞅着他瞧。
秦应宝牵过她的手,上上下下打量一番,遂又向身旁的小丫鬟问道,“小姐今天进食了吗?”
小丫鬟面露难色,“没没有。”见秦应宝的眉头越锁越紧,她赶紧补充道,“我按照大人说的,将各种口味的食物都做了一遍,酸甜香辣都有,可是,小姐连瞧都没瞧上一眼。”
秦应宝本想动怒,却见一旁的谢小玉仍是呆呆的,怕自己发顿邪火再将她吓到了,于是低声向那丫鬟说道,“把闫可望叫出来,我有事要问他。”
没有半刻钟光景,闫可望就走进屋内,秦应宝正拉着谢小玉的手嘘寒问暖,见他进来,马上板起一张面孔,“为什么小姐还是这幅样子,到现在都滴米未进,连话也不说一句。”
闫可望刚想搬出他那套“魂儿没醒”的大道理,却一下子被秦校尉揪住了领子,他身子尚虚,被这么一揪,顿时咳嗽就上来了,唾沫星子飞了秦应宝一脸。秦应宝松手将他丢在地上,抹了把脸,“闫可望,你不要在我这里耍滑头,鳞介只给你了一半,什么时候小玉全好了,另一半才会拿给你,你最好赶紧将小玉治好,否则,我让你爬都爬不出这宅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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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梦
桦姑毕竟是经历过风浪的人,性子又虎,想都没想,就用随身带着的钥匙打开偏门走进栖凤楼。
深夜的栖凤楼完全是另一幅光景,里面一片俱寂,只在楼梯拐角的地方点着两根残烛,勉强给楼中华丽的装饰涂上一层暗黄。桦姑弯身将烛台托在手中,一手提着裙摆,慢慢的朝二楼走去。
刚走到楼梯拐角,她脚下一滑,忙用手攥住扶手才没有摔倒,喘了口粗气,桦姑望向脚下,发现那里有一条细细的水渍,从一楼一直蔓延上去,消失在二楼的入口处。
“这帮蹄子怎么干的活,水都不拖干净,明儿定要将她们好好的抽一顿,才能学会守规矩。”她心里暗骂了几句,刚要抬脚上楼,就在这时,微风一动,冲过她额角的发丝,将手里的烛火也给吹熄了。
一明一暗,眼球无法适应,她突然如陷入了一片泥沼之中,什么都无法看清,眼前只有一片黑,浓重的黑,月光根本透不进来,像是被一双手蒙住了眼睛,怎么都挣脱不开。
“呼”,桦姑觉得背后有什么东西过去了,虽然没触到她,可是她却感受到了,身体更是先感觉一步,胳膊上的汗毛根根直立,每个毛孔都张大了。她猛地回头,眼前闪过一道白影,越变越小,似乎朝着楼上走去,拐了个弯,进入了二楼的走廊。
眼睛终于适应了黑暗,桦姑站在楼梯上,一时不知该不该追上去,理智已经告诉她不对劲,这事情非常不对劲,可是心里,却有一双手,不停在冲她挥动,引她上楼。终于,理智的光熄了,桦姑借着窗口溢进来的一点月光,缓缓的朝二楼走去。
来到走廊边,她站定,目光朝里面探索,走廊两侧也点着蜡烛,不过烛火微弱,远处的一些暗角无法渗透,一黄一黑,愈发让她觉得那些黑色的边角中藏着什么东西。
桦姑从中衣的暗兜里摸出一把小刀,手指在上面一颗宝石上一摁,刀刃弹出,发出一道寒光。这是她常年养成的习惯,即便睡觉都不让这匕首离身,风风雨雨几十年,刀刃上不知沾染了多少人的血,只有她,还安稳无忧,享受着世间的繁华。她深呼出一口气,放轻脚步,朝走廊的深处走去。眼睛警惕的扫过两边的墙面,手将匕首握的紧紧的,腰也微微弯着,她保持着野兽突袭的姿态,随时准备给某样东西致命一击。
“滴答滴答”
前方传来滴水的声响,桦姑眯起狼一样的眼睛,朝声音的来源处望过去,黑暗中,一滩分不清颜色的液体正从墙角慢慢溢出,像一条蜿蜒的蛇,朝着她的方向游弋过来。
桦姑站住不动,眼睛盯住那摊液体,匕首在手心里被攥出了汗,她将它举到身前,对准前方那个看不见的敌人。
“啪。”液体上面多了几道纹,一层层的朝着桦姑站的位置扩散开,有什么东西砸到了它的上面,是什么呢?答案很快有了,因为桦姑看到了一双脚,它们站在后方的角落里,黑暗帮它遮住了脚腕以上的部分,像将它齐齐斩断一般。
桦姑咽了口唾沫,她深吸一口气,忽然将手里的匕首朝那人的身子扔过去,匕首飞的又稳又准,在暗夜中划出一道银光,可是下一刻,它却没有任何阻拦的穿过那人的身子,撞击到后面的墙上,然后啪的一声掉进了那摊液体里面,晃了几下,不动了。
浑身的血液似乎都涌到了头顶,桦姑瞪大眼睛,看着那双脚,忽然,它们动了,踩着哗啦啦的水声,朝自己的方向缓步走过来,身子也渐渐的从黑暗中显现,一双骨瘦嶙峋的腿,窄小的腰臀,再往上,是尚未长出肌肉的胸膛。她握紧手掌,竟忘了要逃,身子像被钉在地上,嘴里发出无意识的“啊啊”声。
“姑姑,姑姑。”橘色的烛光从走廊的另一端飘来,像涌动的潮水,将走廊一圈圈照亮了,一个小丫鬟小跑着冲她过来,“姑姑,原来是您啊,我看到门开着,以为进了贼。”
烛光终于飘到了那滩液体的上方,那个人不见了,桦姑惊魂未定的扶着墙,失了魂似的望着身后的小丫鬟,“你有没有看看清楚刚才那个人的模样?”
“什么人?一直都只有姑姑一人站在这里呀。”小丫鬟被问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等等,姑姑,前面是什么?”蜡烛朝前一挥,将地上那摊液体彻底照亮了,暗红色的,被烛火照出油亮的黑光。”
“啊”小丫鬟放声大叫起来,“血啊,是血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