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案卷记载,血迹主要集中在花园。”程牧游举目远眺,伸手朝右前方一指,应该就是那里。”
晏娘脸上多了一丝戚哀,随他一同朝前走去,荒草划破了她的裙摆,她却毫不在意,两人上了几节台阶,通过一扇圆形的石门,来到了韩宅的花园中。
刚进去,就觉得一阵强光袭来,晏娘挡住眼睛,看到前方有一个琉璃制成的亭子,透明的亭身,五彩斑斓的亭盖,被日光一照,将光影投在爬满了山藤的墙面上,化成一片缤纷。
“韩知元不愧是当时的首富,连亭子都用琉璃制成,普通人家,单得了一小块,都要仔细收藏起来,他却制成亭台,供人玩乐。”
程牧游静静的看着那间五彩小亭,“姑娘怕是不知,案发后这亭子的底座里聚满了鲜血,渗入到每条缝隙里面,办案的衙役还以为是底座本身的颜色,没想,它竟是被染成了一座血亭。”
“怪不得亭底的杂草如此茂盛,血出不来,渐渐渗入到地下面,变成了最好的肥料。”晏娘不动声色的说道。
“大人,大人,前厅有发现。”史飞的声音从前院传来。
两人赶紧从亭中走出来,朝前院走去,晏娘提着裙子上了台阶,程牧游紧跟在她身后,看到她的裙摆被带刺的野草刮破了,刚要提醒,却发现眼前的景物猛的一晃,一切都像是镶嵌在一潭碧水里面,连自己也都深陷在这水中,随着它们摇来晃去。
程牧游自知事情不对,张口欲唤走在前面的晏娘,没想一抬头,看到前面的那个人已然换了样子,身材比晏娘高材半头,身形也丰腴不少,她穿着一身宝石绿的裙子,边走边玩弄着手里的花枝。
似乎是意识到了什么,程牧游猛地回头,这才发现整间院子全变了,满地的杂草不见了,园中开满了奇花异草,随着轻风招展摇曳,墙面不再斑驳,红漆鲜艳欲滴,上面盖着暗黄色的琉璃瓦。还有那座亭子,覆盖在它上面的灰尘没有了,整座亭子被擦得闪闪发亮,七种颜色交织的亭盖,就像九重天上仙子的衣裙,闪闪发光。
“大人。”前面的声音将他唤回来,他扭过头,看到那那女子不知何时转过身,弯腰冲他作了个万福,然后又继续朝石阶上走去。
“你等等。”程牧游伸出手,扯住了女子的袖子,他本没用多大力气的,可是,袖子却被整个扯了下来,被他抓在手心,那女子整条胳膊都露了出来,白得像刚生的嫩藕。
“姑娘,对不住。”
第一反应仍是道歉,可那女子却像受到了极大地惊吓,“大人,光天化日,您怎能怎能如此?”
程牧游生平头一遭被如此质问,他顿时面红耳赤,一时不知该作何解释,正在焦头烂额之际,眼前的景象又是一晃,天地间的色彩似乎全部褪去了,他面前,又是那个破败不堪的园子了。
突然,一阵呜咽从背后的荒草中响起,断断续续,一阵高一阵低,哭得人心里发慌。
程牧游回过头,看见茫茫荒草中伏着个人影,他脱口而出,“谁?”
人影抬起头,将程牧游惊得后退了两步,小腿撞到石阶,身子一个不稳坐到地上。
那人脸上竟没有皮肉,整个头颅就是一颗带着污血的骷髅,眼珠子还在,不过被森森白骨衬得向外凸起,死死的盯在程牧游脸上。
“大人,大人。”晏娘的声音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程牧游使劲闭上眼睛,再睁开时,幻象终于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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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和尚
“大人,您怎么了?”晏娘见程牧游坐在石阶上,赶紧走过来,日光从上面照下来,她的脸孔藏在阴影中,看不清。
程牧游一时间不知是梦还是现实,闭着眼睛定了好一会神,才又抬起头来,“我看到一个人。”
“人?什么人?”
他摇头,还是惊魂未定,“从未见过,但她似乎是韩宅中的人。”
“大白天的,大人难道撞鬼了?”
“鬼?”程牧游站起身,“没错,她若是韩宅的人,应该已死了多年了。”他低头看自己的手心,“可她的袖子被我扯掉了,还露出了惊慌失措的表情,难道鬼也会如此吗?”
正被一团乱麻纠缠,史飞的声音又一次响了起来,“大人,晏姑娘,这里有发现。”
这话将他惊醒,忙起身和晏娘一起朝前院跑去。
史飞站在天井里,手里的东西闪着金光。程牧游走过去,“这是金箔纸?”
“大人,我们兄弟两个在这院里四处寻找,却发现土里埋着半截已经褪色的纸钱,没想挖了一会儿,竟然地下还埋着不少,可能一直埋在这里,有些还没褪色。”史飞边说边把那张金箔纸拿给程牧游。
程牧游将它捏在手里看了半晌,“倒也不奇怪,我昨天翻阅卷宗,上面记载当时的衙役在韩宅发现大量的金箔纸,所以更加坐实了纸马杀人的结论。”他将纸上的泥土拍掉,自言自语道,“阴曹的来客,是你带来的吗?”
正低头沉思,手里的纸钱突然被晏娘拿去了,她歪着脑袋,“据说那韩知元十分讲究,每次祭祀都要用掉黄金千两,烧纸马时,马尾相连,能占据几亩农田,四里八乡的人都过来观看。”
史今笑了两声,“晏姑娘夸张了,就算是几亩农田的纸马,又怎么能用上黄金千两,这金箔纸才值几个钱,我们小时候每家也要扎上几只的。”
“也是,可能他是首富,所以人们便越传越邪乎吧。”晏娘笑道。
“黄金千两?”程牧游嘴里嘟囔了一句,“姑娘,这话你是听谁说的?”
“坊间瞎传的,大人莫要放在心上。”
正说着,大门突然开了一道缝,一个人影在门外一闪,忽又不见了。
“谁。”史今大喊一声,推门跟过去,不一会儿,他带着一个和尚从门外走进来,他看起来三十岁上下,身披一件袈裟,长得倒是眉清目秀,皮肤白皙,一副不近烟火的样子。
看到程牧游,他双手合十行了个礼,“想必这位就是新安县令程大人吧。”
程牧游也行了一礼,“大师好,不知大师来这废弃的宅院里,可有何事?”
“阿弥陀佛,我是凌云山天弘寺的主持,法号惠广,自从韩宅出事以来,每年都要来此超度亡魂,希望他们早入极乐,不要再被怨气所困,没想,刚才竟看见大人在这里,出家人不问世事,小僧亦不愿打扰大人办案,所以想静悄悄离开,不想,却被这位官爷拦住了。”
这话说完,史今赶紧放开拽住和尚袖子的那只手,也比葫芦画瓢的行了一礼,“大师,失礼了。”
“出家人慈悲为怀,然而韩宅血案已经过去了九年,大师为何还要来此超度亡灵?”程牧游轻声询问道。
惠广和尚望向程牧游身后,眼神飘过凄凄荒草,“虽已过了九年,但这些死去的人却还是不能安眠,附近的村民常看见韩宅中灯火彻夜不灭,还有有人影在晃动,最稀奇的是,有一天,我偶尔从这里经过,竟看到门缝中金光闪动,凑上前去,发现院中立着成百上千只纸马,马背上无人,缰绳上却拴着人,上半身被马缰套住,下半身拖在地上,极为怪异。”
迎面起了一阵风,史今吓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大师,你说的都是真的?”
“出家人不打诳语,所以我才不时来此处悼念,希望冤魂早归极乐。”
“要想让他们早登极乐,恐怕靠几句经文是没用的,”晏娘从程牧游身后闪出来,眼睛盯在惠广和尚身上,“若是不抓住凶手,亡灵如何安息?大师,你说我说的对不对?”
惠广和尚看了她一会儿,低头行礼,“施主,抓捕嫌犯的事情我一个和尚哪里管得了,此事就要靠新安府了,不过,”他抬起头,眼神平静的像一汪秋波,“若是纸马杀人,纵使英明如程大人,恐怕也是无能为力吧。”
晏娘没接话,眉眼弯弯的看着他笑,惠广于是又行了一礼,“程大人,小僧改天再来,就不打扰了。”说完,他就朝门口走去,黑色的袈裟拖在地上,衣摆沾上了长年积累的灰尘,却丝毫没有影响他的气度和风华。
“有点意思。”晏娘瞅着那个清冷的背影,唇边漾起一丝冷笑。
“姑姑,姑姑,有人来访。”一个小丫鬟慌慌张张的跑进来禀报。
桦姑的手一抖,杯里的水洒了一身,她将杯子放在桌上,起身问道,“是秦大人吗?”
“不是,是新安府的,说是来调查纸马一事。”
希望倏地从脸上消失,她侧过头,语气阴沉,“告诉他们,我不在,让他们改天再来吧。”
小丫鬟不敢多说什么,静静的退下去将门带上。桦姑扶着额头:秦应宝为什么怎么叫都不来,事情已经到了节骨眼儿上,他却反倒不闻不问了。
头一垂,看到自己濡湿的裙子,心里更是烦躁异常,她气呼呼的走到柜前,拿了件干净的衣裙来到屏风后面,刚解开腰带,却发现脚下不知何时积了一滩水,水是顺着屏风下面的缝隙流进来的,缓缓的绕过她的双脚,将她整个人包围进去。
心里突然挤进了一丝不好的预感,桦姑猛地将头抬起,看到自己刚才坐着的椅子旁边站着个人,个子不大,瘦瘦弱弱的。隔着屏风,他的身影显得有些模糊,但是她仍将他一眼认了出来。
纸马的眼睛里,的房门前,都是他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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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失踪
桦姑不动,眼睛死死的盯着那人,她发现他的脸很白,像是常年未见阳光,又像是在水里泡了很久。
水,想到这个字,她突然打了个激灵,一个踉跄跌坐在地上,梦里的场景又一次浮现在眼前:那两个人泡在一口长满苔藓的荒井里面,乌黑的头发像两团水草,在水里漂浮着。井水不再是浑浊的黄色,它很红,红里面透着点灰白,是脑浆刚流出时的颜色。是啊,他们的脑袋都被自己砸碎了,脑壳七零八落的浮在周围。不过他们活该,若不是这两个贱人,释达怎么会死,还死的那么惨,自己找了最好的敛容师父,都没办法将他的脑袋修复完整,他就这么走了,她单独一人养育了他二十几年,他却变成了一个白色的坟包。
在梦里,她本是不怕的,人是她亲自下令杀的,杀的时候她没眨一下眼睛,心里只有残忍的血债血偿的快意,将人丢在水里用大石盖上,更不过是处理尸体的一个步骤罢了,比这更残忍的事情她都看过,这些于她而言,又算得了什么。
可是,梦里的场景似乎和记忆有一些偏差:就在大石即将盖上井口的时候,水中忽的伸出一截手臂,小孩子似的,指甲青白,手指的缝隙里沾着淤泥和草根
“啊。”桦姑叫了一声,一脚踢翻了面前的屏风,下一刻,她已经飞身跃出身旁的窗子,回到了那个真实的有阳光可以触摸的世界。
离她几尺远的地方有个人,桦姑如今也顾不得什么威严和颜面,冲过去拽住那人的袖子,“快,他来了,他又来了。”
“谁?”
声音有些熟悉,桦姑抬起头,看到竟是蒋惜惜,她眉头一锁,“你怎么在这里?”
“姑姑虽不在,差事还是要办的,不过,姑姑回来的真是快,这还不到一盏茶的功夫,莫非练就了轻功不成?”蒋惜惜看着她笑,嘴角眉梢都是嘲讽之意。
桦姑没有心思同她斗嘴,稍稍整理了仪表,就朝门口走去。
“桦姑,你也不是铜墙铁壁铸成的,也是知道怕的,若你再不配合官府办案,恐怕最终会落得同那三人一样的结局。”
桦姑本已经走远了,听她这么说,又怒气冲冲的掉转头回来,“官府能帮得了我什么,官府是管人事的,鬼事能管吗?那阴魂不散的是什么东西,我自己都不知道,你们能替我解决掉他吗?”
被她这么不分青红皂白的骂了一顿,蒋惜惜倒是不急,“凡事都有个根源,桦姑,这东西是纸马从阴间召来的,你倒说说看,前几日,你是为了祭奠谁才烧的纸马?”
桦姑像个泄了气的皮球,“释达,我的儿子,我年年都如此祭奠他,怎么今年倒出了这会子事?”
“他是怎么死的?是意外还是被人害死的?”
桦姑脸色一变,虽然很轻微,还是被蒋惜惜觉察到了,“意外,他骑马从山上跌了下来,就这么死了。”
蒋惜惜走出栖凤楼,看到刘叙樘正站在门外,双脚对一颗石子进攻不休,左脚踢到右脚,右脚又挑起来踢到身后,再一个转身,用左脚接住。
“刘大人,好兴致啊,让你打听的事情可都打听清楚了?”蒋惜惜做出一副居高临下的姿态。
刘叙樘双手一抱拳,油嘴滑舌道,“下官倒是打探到一些消息。”
“说来听听。”
“请姑娘先讲。”
蒋惜惜一乐,“那桦姑心里有鬼。”
“怎么说?”
“九年前她儿子死掉了,她嘴上说是意外,但我却觉得没那么简单,方才我来到院里,看到她衣衫不整的从窗户里跳出来,像后面跟着个恶鬼似的,虽然后来我进屋查看,什么都没发现,但是你想啊,这人若是不做亏心事,又怎么如此经不得吓,更何况是她这样的女人。我便诈她,问林释达是不是死于意外,她脸色变了,嘴上却还强硬,所以我就更怀疑了。我想,林释达的死一定没有这么简单,背后说不定牵扯了其它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