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安鬼事——沧海一鼠
时间:2018-12-24 09:21:54

    是一人吗?
    程牧游从地上爬起来,心里的恐惧到达极点,他知道有什么东西在自己身旁,它是被纸马从地狱中带来的。
    后面传来一阵“窣窣”声,他屏住呼吸,猛地转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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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寻
    一个人也没有,那窸窸窣窣的声音不过是纸马带来的一地金箔,程牧游的鞋子踩到了一片金箔上面,“咔嘣”一声,竟将它踩断了,他弯身将那两片断掉的金箔捡起,放在手心里细细的看:薄如蝉翼,却又是这般脆弱,轻轻一踩就裂了
    脑子里“轰”的一声,大把大把的声音同时聚过来,让他一时间无法消化,头痛欲裂。
    “听说,韩家每年要花千两黄金来扎这些纸马”
    “姑娘夸大了,纸马再多,又怎需黄金千两”
    “韩知元喜欢摆排场,墙壁上都贴着金片,金光闪闪”
    “纸马杀人,这里谁人不知,它从阴间把某样东西带过来了”
    “全村都问过了,没有找到目击的人”
    “大人,说不定纸马杀人只是个谣言”
    声音定格在这里。
    谣言。
    程牧游猛地从床榻上坐起来,一口气堵在胸膛,久久都喘不出来:谣言,谣言,谣言
    如此在黑暗里坐了好一会儿,他突然笑了,笑声在死寂中显得特别的大,把他自己都吓了一跳。
    千两黄金,这话,想必不是空穴来风,韩知元,你的纸马身上,黏着的应该不是金箔纸吧,恐怕,以你的个性,定要将金片贴在纸马身上,方能显示出自己的与众不同。
    只是,韩宅里面,为何都是金箔纸,若你的纸马真的回来了,为何不是带着金片,而是贴满了金箔回来的?
    除非他垂下头,除非纸马杀人一事根本就是假的,那些金箔纸,不过是为了让现场更真实而故意留下的,只是那人忽略了,韩知元的纸马根本就是贴满了金片的金马。
    想到这里,身上已是出了一层密密的汗,虽然这一切只是推断,但是程牧游却再也无法入睡了,他走下床,推门来到院中,深吸了几口乍暖还寒的空气,却还是不能把心里那种半是恶心半是烦躁的感觉压制下去。
    二百多条人命,若真的是被人设计害死的,那这个人和韩知元之间会有着什么样的血海深仇?他又怎么会如此残暴,一夕之间将韩家灭门。
    院墙对面微光闪动,程牧游不自觉的叫出了那三个字,“晏姑娘?”
    “程大人,你吓我一跳,半夜三经叫人名号,我还以为是索人魂魄的厉鬼呢?”声音清脆,像一股溪流浸润着他的焦灼,程牧游忽然安心了不少,纵使前路艰险,但也并非暗无天日。
    “姑娘岂会怕什么厉鬼,怕是厉鬼见了姑娘,倒要跪在地上叫几声饶命了。”他竟有了开玩笑的心思,话一脱口,自己都觉得奇怪。
    晏娘笑了两声,“大人又取笑我,不过,半夜不睡,大人是有什么烦心事吗?”
    程牧游的心踟蹰了一下,但是只是那么一下,他就不由自主的将心窝里的话和盘托出,“我有一个很荒谬的想发。”
    “既然为一个念头翻来覆去的睡不着,可见,它绝不是什么荒诞的事情。”对面七窍玲珑,一猜即透。
    “姑娘,我觉得,纸马杀人,可能真的是有人故意布下的谣言。”
    墙对面久久没人回应,程牧游等了一会儿,这才又悄声问道,“晏姑娘,你还在吗?”
    “去查吧。”
    “什么?”
    “将所有的疑点重新筛查一遍,大人身为新安县令,是唯一有这个权力也有这个责任的人。”
    说完,院墙那边的灯光消失了,晏娘回去了,她没有道别,只留下这句让程牧游反复思量的话。
    不知道又站了多久,他突然重拳一握,决心在瞬间已下,九年又如何,证据全无又如何,我要查,将韩门一事查得清楚明白,将它完全坐实。
    想到这里,心里那股不畅快的感觉完全消失了,远处天光已亮,他索性不再回卧房,而是朝着卷宗室的方向走去。
    晏娘也没睡,她看着窗外的天色愈来愈白,唇边溢出一丝笑,“看来我真的是找对人了。”
    精卫从水面下露出头来,虽然在河中潜了好久,它身上的毛却是一点未湿,在月光的覆盖下,亮闪闪的,像一块晶莹剔透的蓝宝石。
    它飞到悬崖一块凸起的大石上面,头左右摆动,在幽黑的水面上来回寻找着什么。它已经在这个地方寻了三天,尽管已经精疲力竭,还是没有找到那些东西。这几天,它一次次的潜入深水,穿越过每一丛水草,每一团淤泥,水里的东西很多,埋了上千年的秘密都有,不过,它们都不是它要找寻的东西。
    精卫的目光落在颜色最深的一片水面上,那下面,应该隐藏着一条深深的沟壑,水足够深,颜色才会像现在这般,黑中透着红,像是沾染上了鲜血。
    等等,也许沟壑里还有别的危险,比如隐藏的旋涡,这才是最致命的,它们就像是巨大的漏斗,把每一样接近的东西都卷到幽黑的洞底,永世不得超生。
    脑袋轻轻的摆动了几下,精卫顾不得浑身疲惫,振翅朝那片颜色最深的水域飞去,就像几万年前那样,不惧巨浪,不畏深海,只为了自由和希望,砥砺前行。
    “忽”的一声,它一头扎进水中,翅膀并向身后,身子就像一柄梭子,插进了深深的河水里,向下,向下,它穿过层层碧波,快速的来到沟壑的上方。沟壑里面很黑,半点光线也没有,不过精卫的眼睛里像是凝聚了千年的月光,亮得发白,它盯着那片像黑缎子似的深沟,发现里面似乎有什么东西,在一上一下的晃动着,数量不少,随着水波静静的摇摆,似乎还隐隐有一些光点朝上面折射出来。
    是什么?
    精卫没有犹豫,也顾不得沟壑中那些可能藏在暗处的旋涡,一头扎了进去,刚潜到沟壑里面,寒气就逼得它眼睛都睁不开了,翅膀上很快的结了一层白霜,水都能无法将它溶解。
    随即,哭声渺渺,从四面八方包围过来,将精卫团团围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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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井
    身上的寒冰越来越厚,精卫听到一阵阵哭天抢地的喊叫。
    凄惨,绝望。
    它不能动了,身体不远处就是一个疯狂的旋涡,转动着,将深处的泥沙都卷了起来。
    眼前有什么东西在晃动,它们彼此“砰砰”的撞击,发出钝钝的声响。等等,里面是什么?白森森,一节一节的,随着水波一上一下,像是阴风鬼影。
    “唰”。
    身体终于撞上了巨大的旋涡,精卫觉得自己被一只手抓住,不停地下沉,下沉,与淤泥混为一体,化成河底幽冥的一部分。
    “栖凤楼这是怎么了,这都什么时辰了?还大门紧闭,不开张了?”
    “听说最近几天里面连出了几起命案了,官府都派人来查了几次,还是没查出头绪来,就算它开张,你敢进去吗?”
    “有什么不敢的,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嘛。”
    从院门一直到桦姑的卧房的门口,隔几步就站着一个手拿长棒的家丁,一个小丫鬟从院外急匆匆的走进来,看到这阵势,心里陡然一紧。
    她看着屋顶飘来的乌云:山雨欲来,就是指这个吧。
    脚下急着走了几步,她终于来到房门前,大门敞开着,窗户上贴满了驱鬼的符纸,随着一阵猛过一阵的凉风,哗啦啦痛快的飘摇着。
    桦姑就坐在屋门口的椅子上,左手握着一串佛珠,右手拿着柄短小的桃木剑,一双常年没松懈过的眼睛警惕的盯着门外。
    小丫鬟走到她身边,“姑姑,姑娘们都不乐意呢,说姑姑一关门就是三天,影响她们挣银子,有几个还商量着要到别地的妓院去呢。”
    桦姑的心神全然不在此处,她心不在焉的摆了摆手,说出的话却还是那般跋扈,“命要紧还是钱要紧,开门迎客,谁晓得会放什么东西进来?”她斜了那小丫鬟一眼,“谁想走就让她走,不过,你去告诉她们,存在我这里的银子一文也别想拿走。”
    小丫鬟见她语气越来越强硬,也不敢多说话,打着喏下去了,关上院门的一瞬,一个人影先她一步将即将合上的门推开了,定睛一看,正是那新安府的蒋大人,她背着长剑,靴子踩得“咵跨”响,大步的朝桦姑的房间走去。
    天空上的阴云一朵浓似一朵,不一会儿功夫,青白的天就被大片的灰黑色填满了,雨还未落,冷风一阵接着一阵,将桦姑的裙摆吹得迎风飘起。突然,风停了,裙子重新覆到她的脚面上,带来一片清透的凉。
    桦姑抬起头,这才发现屋外整个黑了,她揉揉眼睛,即便是要下急雨,也不会黑的这般快吧,伸手不见五指,连外面站着的家丁都看不清楚。
    等等,是看不清楚吗?她猛地从椅子上站起来,速度之快,把椅子整个掀翻在地。
    外面没有人,那些拿着长棒的家丁不见了,现在的门外,只剩下像幕布似的一片黑,中间夹杂着飞流直下的雨丝。
    桦姑愣在原地,身子却不敢动上半步,生怕自己移动的声音会招来什么隐藏在黑暗中的东西。耳边,哗啦啦的雨声越来越强,从窗户、门边飞了进来,将她全身浸了个湿透。
    猛地打了个冷战,她心里像有一道白光划过:那天,也是这样一个雨天吧,那两个贱人吓得跪在大雨中不停的磕头求饶,可是,该来的,一点也不会少。她命人用石头将他们活活砸死,先从四肢的骨头开始,最后才砸得脑袋。他们不能死的这么容易,要给释达陪葬,就要用比他死得惨烈的多的办法。
    最后,两人的身下,血迹越扩越大,就像铺了层上好的毛毯一般,头也碎了,最后一口气却还是没散,两人望着自己,眼睛里面不是仇恨,倒是乞求,乞求她给他们一个痛快。
    可是,还不够啊,她心里的恨就像是没有边际的大海,怎么都发泄不干净,于是,趁着这点气,她让人将他们投进了一口荒井里,让他们在那里慢慢求死。
    死,有时并不是那么容易的一件事。
    她望着两颗破碎不堪的脑袋,脑浆正在慢慢溢出,将井水染得一片灰白。它们突然冲她眨眨眼:“看,你把井水污了。”
    什么?
    她猛地抬起头,不应该,你们怎么还能说话,舌头都砸烂了。
    雨雾里缓缓走过来两个朦胧的身影,骨头碎了,只是临时拼凑在一起的,所以他们走的摇摇晃晃,一路过来,地上竟留下不少破碎的骨骼,头也碎掉了,只能用手托着,然而,脑浆是托不住的,顺着指缝流下来,稀稀拉拉的洒在地上。
    “你们你们”牙齿上下触碰,她勉强叫出这两个字。
    “你把井水都污了”
    井水?什么意思?污了又怎样?那不过是一口荒井,她又命人用大石将它堵得严严实实的,难道,他们还担心有人会食用里面的水不成?
    还没容她多想,两个“人”已经来到身旁,天上“咵擦”一道白光,将他们破碎的苍白的布满了鲜血的脸给照亮了,桦姑发出无声的尖叫,推开那两个支离破碎的身子,踉踉跄跄的冲到漫天雨雾中。
    她拼命的朝前跑,头也不回,头发被风吹散了,在身后凌乱飞舞,衣服也被不知名的东西划破了,布条在身后张扬,她整个人看起来,就像一只花里胡哨的怪物,在雨中狂奔向前。
    可是,即便如何努力,身后的脚步声却始终在,不紧不慢,如影随形
    脚下一个猛滑,桦姑扑倒在地上,她拼了命的要爬起来,却在手掌触地的那一刻彻底瘫软了。
    这是哪里?为何手下面会有扎人的杂草,她自己的庭院,她的栖凤楼,每一处都精雕细琢,是绝不可能如此破落荒凉的。
    心里一惊,前尘往事通通涌上心头,莫非,这里是
    桦姑颤着两条腿站起来,举目望向前方:天色由黑转灰,灰色的巨幕下,有一口井,只有一口井,井沿上搁着块大石,经过这么多年,它还是那样,棱角凸起,死死的压在井口上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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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井泉童子
    牙齿撞击的太厉害了,这是一片苍穹下,她唯一能听的到的声音,身后的脚步声也没有了,不知何时,无声无息的消失在雨幕里。
    桦姑将手指塞进嘴中,稳住自己不断打架的上下颌,也试图稳住自己纷乱的心绪。
    然而,她失败了,她的心乱得像天地间交杂的雨丝,双腿却像不受控制一般,迈着沉重的步伐,坚定的朝着荒井走过去。
    来到井边,她站住,目不转睛的盯着石头的缝隙里露出的一条黑:下面是什么?除了两具已经烂掉的尸体,还能有别的吗?
    她浑厚的背部突然轻颤起来,一股忍也忍不住的笑从丹田直通到喉咙:桦姑啊桦姑,你疯了不成,难道,你也同他人一样,相信那个荒谬的传言?
    纸马杀人?
    想到这里,她似乎是下定了决心,十指覆上石头,基本没用力气,就一下子将它推开了。
    “轰隆。”石头落地了,与此同时,一种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为什么这石头这么轻?当年,明明是四个小厮才将它抱起来,压在井口上的。
    有什么东西在眼前一晃,金光闪闪,桦姑微微抬起头,却怔住了:前面,哪有什么大石头,那分明是一匹马,一匹浑身贴满金箔的纸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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