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安鬼事——沧海一鼠
时间:2018-12-24 09:21:54

    刘叙樘面露得意,“林释达堕马而死是真,但你可知他为何堕马吗?”
    蒋惜惜喜形于色,“这你都打听到了?”
    “刚才趁你拖住桦姑之际,我向栖凤楼的几个老人打听来着,可是他们都讳莫如深,不愿意将几年前那件事说出来。后来,我只能以钱财相诱,果然,有人上钩了。那老爷子告诉我,林释达当年为了争一位姑娘,才和别人赛马,结果堕入崖底,活活摔死了。”
    “姑娘?她人现在可在栖凤楼?”蒋惜惜急急问道,转念一想,“不对不对,八年了,她应该已经颜老色衰,不会再留在这里了。”
    “她确实不在这里,但不是因为芳华逝去,而是因为她在八年前也失踪了。”刘叙樘定睛看着她。
    “失踪?难道桦姑为了儿子的死而迁怒于她?”
    “那老爷子没说,不过,他却说了另一件事,可我不知道这件事和我们调查的案子有没有关联。”
    蒋惜惜眉头紧锁,“是什么?”
    “他说那几年栖凤楼失踪的姑娘可不在少数,依据他的记忆,可能有二十多人,所以当时那姑娘不见了,他们也都没放在心上。”
    “这么多人不见了,他们竟然也不起疑?”
    刘叙樘眼里的顽皮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少有的严肃,他看着栖凤楼华丽的大门,缓缓说道:“人是最健忘的动物,也是适应性最强的动物,当一切成了习惯,也没人刻意提起这些事,进一步说,若有人在故意粉饰太平,伪造天下无事的假象,他们也就会跟着把这些事情忘掉。若不是我今日提起,估计那老爷子在临死之时也不会想起,曾经有这么多人在栖凤楼人间蒸发了。”
    “有人在故意粉饰太平,伪造天下无事的假象,”蒋惜惜把这句话又重复了一遍,“刘大人,你说的这人可是桦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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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回忆
    离开韩宅,再向西走约莫三里路,就到了九曲村,村口坐了几个老人,正围着一张石桌下棋,享受着难得的午后时光,见几个官爷模样的人走过来,几人连忙站起身行礼,“大人,日头挺毒的,要不要进来喝杯水。”
    程牧游一行人从马上下来,他走在前面,也回了一礼,“老人家,水倒是不用了,我们来这里,是为了打听一件事。”
    几个老头子彼此看了看,皱眉疑道,“我们这小村子近年来一向太平,不知大人到此所谓何事啊?”
    “不是最近的事情,我想问的,是九年前韩宅一案。”
    听了这话,几人顿时愕然,“韩府?韩知元?”
    程牧游重重的点头,晏娘也上前一步,凝神看着几人。
    站在最前面的那个老头儿咽了口唾沫,朝东边看了一眼,从这个角度看,韩宅已经没有那般气势恢宏,反倒多了一份寂寥和苍凉。
    “大人,这案子全国皆知,不知您还想知道些什么?”
    “那首富韩知元究竟是什么样的人。”
    “韩家的财富虽然在他这一辈才达到顶峰,但却是经过了几代的积累,才有的结果。”老人重重叹了口气,“可惜啊,就算家财万贯又如何,还不是一夕之间化为乌有。”
    “老人家,您认得他?”
    “这样一个人,谁人会不知晓呢?”
    “这样一个人?此话怎讲。”
    几个老头子彼此笑着摇了摇头,“韩知元为人豪迈,出手阔绰,从不藏富,以前每到节假之时,会将全村的老少请到自己家去,不知大人是否去过韩宅,即便是现在,里面的装饰建筑依旧无人能敌,当时的盛况,便不难想象了。地上铺满了镶着金丝的地毯,连墙面上都贴着薄如蝉翼的金片,将室内照得金光闪闪。对了,还有那琉璃亭,它应该还在吧,这是韩知元花重金打造的,为了他那位新得的爱妾康芸姑娘。”
    “康芸?”
    “对,康芸,她是韩知元乘船出海时在高丽偶得的一位佳人,那姑娘我也见过,个子很高,身材丰腴,面容更是艳丽无双,最难得的是,她皮肤白皙,据说浑身无一块斑痣,像新落下的初雪一般,所以才如此得韩知元的喜爱。”
    程牧游一怔,眼前一下子涌出方才在韩宅看到的幻像,那位身着绿裙的女子,难道就是康芸吗?
    “老人家,听您这么讲,韩知元应该是一个喜欢炫耀,嚣张跋扈的人了?”趁他冥想之际,晏娘插嘴问道。
    那老头摇摇头,“张狂是真,但是他却不是个坏人,某种意义上说,他是我所见过的最单纯的一个人。”
    “单纯?”
    “他自小生在富贵之家,没经历过风浪,更不懂世故,他爹在他二十岁那年得病而亡,将偌大的家业交给他,韩知元倒也争气,将祖宗的基业发扬光大。但是,他这个人虽擅经营,却不是嚣张狂妄之人,他出手阔绰,对我们这些乡亲也很大方,逢年过节,都会送来一份重礼,是个不忘本的好孩子呀。”又是一阵重重的叹息,他轻声说道,“所以韩家出事之后,我们这心里也极不好过。他并非为富不仁之人,为何,会落得家破人亡的下场呢?”
    “老人家,说说韩家出事前一天的事情吧,那天是清明前夜,据说,韩知元烧了上千匹的纸马”
    听晏娘这么问,老头儿眼中的哀伤渐渐逝去了,取而代之的是藏也藏不住的恐惧。
    “纸马”他喃喃说道,“是的,要是他当时没烧掉那么多纸马,或许就不会出事了。”老头儿瞪着眼睛,仿佛陷在了痛苦的回忆里面,无法抽身,就在晏娘想提醒他的时候,他突然又发话了:“那天晚上风很大,韩家扎的纸马就摆在前面那块荒地上,摆了整整五亩地,纸马的尾巴连着尾巴,火一点,便很快烧着了,黑烟滚滚,月亮都被遮住了。村里的小孩子都在拍手叫好,你们知道的,虽然烧纸马是为了祭祀祖先,但是对于小孩子而言,它却是一样再好玩不过的事情了。可是,我说了,那晚的风很急,然而正在烈焰燃烧之时,风向突然变了,火舌探出去,一下子就烧着了站在最前面的康芸姑娘的裙摆,不过韩府的丫鬟家丁甚多,很快就把那火苗扑灭了,但是衣服已经烧了一个大洞,没有办法再穿了。区区一件衣服,对于韩家而言又算得了什么,可是康芸姑娘却好像伤心难耐,蹲在地上放声大哭,谁都劝不住,韩知元对她又哄又逗,还是不行。她这一哭吧,就把人的心给弄毛了,很快,有几个年纪小的孩子就随着她一起哭了起来,大人们见哄不住,又勾起了对亡人的思念,也是一个接一个的哭了起来,一时间,竟是哭声四起,和以往祭祀热闹的景象完全不同。我那孙子当年还不到十岁,也在现场,他倒是没哭,只是拉着我的衣角一个劲儿的要走,问他为什么,闭紧嘴巴就是不说,一直到了家里,才告诉我,他觉得那些纸马很吓人,眼睛虽然不会动,却像是会瞅人一般,阴森森的,里面似乎住着一些未知的东西。”说到这里,他打了个寒战,但是随即又摇了摇头,“小孩子话当然不能信了,但是后来我想,这康芸姑娘是不是预感到了什么,所以才为自己,为韩家那两百多口人痛哭不止,她,竟是在哭丧呢。”
    故事讲完了,史今啧啧叹道,“这么玄吗?我小时候家里也扎纸马,也用来祭祀先祖,可是,从来也没听过纸马能杀人啊,你说,它们从阴间带来了什么?竟能一夜之间将两百多条人命全部杀干净。”
    “嘘,这位官爷,你小声一点,说不定这东西现在还没走,被它听到了就不好了。”
    老头直勾勾的看着史今身后,把他一个壮汉吓得浑身打了个冷噤,“我说老爷子,当晚真的有人看到纸马回到韩家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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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回来了
    老头子使劲点头,“有,好多人都看到了,他们说一整队的纸马从月亮升起的地方齐刷刷的跑过来,冲着韩宅就过去了,无声无息的冲进墙面里,发出的金光将整个宅院都照亮了,但是一瞬间,就暗了下去,不光如此,整个宅子的灯火也全部灭掉了,我说过吧,韩宅一直都是灯火通明的,可是那天,它黑得就像一座荒坟。”
    “等等,你说有人看到,那人是谁?”晏娘蹙着柳眉问道。
    “人?是是谁来着,”老头儿转过头,看着身后的同伴,“是你说的吗?”
    “不是不是,”另外一个老头儿拼命摆手,“好像是王家的媳妇说的。”
    “不是吧,我记得我是从我小舅子那里听说的。”
    几个人讨论了好一阵子,这才回过头来,“大人,事情已经过去这么久了,我们几个又年纪大了,这到底是谁看到了纸马确实已经记不清楚了,请您见谅啊。”
    “无妨,我再派人去打探便是,老人家,辛苦您了,我们就先告辞了。”
    程牧游说完便要去牵马,晏娘却站着没动,反而略略朝前跨了一步,“老爷子,我还想再多问一句,韩家出事前,都是什么人和韩知元来往过甚?”
    程牧游心下一动,脚步也跟着一滞,他站着,仔细听那老头儿的答案。
    可是他只哈哈一笑,“来往过密?韩知元喜欢交友,每晚府上都歌舞升平,不过他交往的都是一些达官贵人,肯定不会是我们。”
    史今和史飞进村去打听韩宅案发前的情况了,程牧游和晏娘坐在村口一座井边,看着里面清澈的井水,各自想着心事。
    晏娘的影子也倒映在水井里面,她今天穿了件月牙白的裙子,整个人竟要和井水合为一体一般,朦胧中掺杂有些许不真实。突然,她摸了下自己的耳垂,细白的耳朵上面,那颗小巧的花瓣形的坠子竟掉了下去,程牧游伸手要接,但是坠子已经落入水中,激起了层层波纹。
    波纹渐渐展平,水面上却映出了另一个女子的身影,她还穿着那件宝石绿的衣服,只身坐在韩宅花园的琉璃亭子中,玩弄着肩上搭着的辫子,悠然自得。忽然,她冲程牧游转过头,眼神又一次变得同上次一样惊惶,她提起裙子就要走,可是身子动了几下,却发现胳膊被什么人揪住了,于是只能将头扭过来,眼中的恐惧却又加深了。
    “大人,大人,你在做什么?”
    晏娘的声音仿佛是从天边传来一般,程牧游身子一动,发现自己正冲井水里伸出一只胳膊,就好像刚才抓住那女子的狂徒就是自己。
    “大人,坠子已经捞起来了,这井水浅的很,劳大人挂心了。”她边说边将坠子戴上。
    “晏姑娘,我看到了。”程牧游一字一顿的说着,眼神却飘到了他处。
    “大人看到了什么?”
    “康芸,不瞒姑娘,我今天已经看到了两次幻像,应该就是那康芸姑娘,她似乎在处处避着我,好像我是那山中老虎,能吃了她一般。”
    晏娘低头想了想,“大人和她素不相识,她如此表现,应该只是源自生前的某种记忆,大人不要多虑了。”
    正说着,史氏兄弟已经从村里走出来,两人行了一礼,“大人,没有找到目击人。”
    “没有?”程牧游站起身,眉间锁成一个川字,“怎么可能,这事才过去九年,就算是那人不在了,他的亲人总有尚在人世的,怎么可能找不出来。”
    史飞史今相互看看,“全村的人都问遍了,确实是没有。”
    程牧游瞪着已经被暮色包围的九曲村,“没有人看到,大家却都知道韩宅是被纸马带来的某样东西血洗的,这也太荒诞了。”
    “第一个说纸马杀人的人,若根本不是九曲村的人呢?”晏娘不经意的说道。
    “不是村民?却将韩宅的情况看得一清二楚?若是真有这么一个人,我倒是要对他起疑了。”
    晏娘笑笑,“我只是瞎猜的,大人不要放在心上,也说不定纸马杀人只是个谣传,但是一传十,十传百,传得人多了,大家也都相信了。”
    成千上万头纸马立于荒原上,狂风将它们身上的金箔吹得“哗啦啦”作响,它们就像一片金色的海洋,等待着涌进暗夜的深渊。
    程牧游就站在这数不清的纸马中间,衣袍和这些金箔密密的贴着,身体似乎能感觉到它们带来的那一丝微凉,和一缕不属于阳世的悸动。
    耳边忽然传来一声长啸,振聋发聩。纸马像得了令,齐齐的迈开蹄子朝远处的暗夜中跑去,身子化成一道炽热的光。
    马群消失了,程牧游被扔回到浓墨般的黑夜中,他觉得自己心跳得厉害,喉咙中也火烧火燎的,血液全都凝在了两颗眼珠子里。他看着纸马消失的方向,心里汹涌而进的是从未有过的害怕,他真的感到了怕,即便当年在战场上,面对敌军的铠甲和长刀,他都没有如此怕过。可是现在,紧张和恐惧像无数只蚂蚁,钻满他浑身的每一个角落,将他的内脏和皮肤啃噬得又酸又痛。
    他焦虑的瞪着远方,像是在等待着什么,是什么呢?那里那么黑,是浓的化不开的长夜,是没有生灵踏足的地方,从那里回来的东西,会是什么呢?
    忽的一声长嘶,他看到了一点金光,光越来越大,在暗夜里,显得尤为扎眼。
    它们,回来了。
    程牧游握紧拳头,耳中响起“笃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由小变大,像是滚滚天雷从天而降。它们从他头顶踏过,上万条马尾掀起一阵飓风,将他像一片枯叶般击倒,重重的甩在地上。而后,马群朝着另外一边跑去,又在荒野中留下他孤身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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