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安鬼事——沧海一鼠
时间:2018-12-24 09:21:54

    程牧游掩饰住已经溢到唇边的笑容,“有吗?”
    蒋惜惜小声嘟囔,“再明显不过了。”
    见她一脸不解,程牧游索性岔开话题,“这个时候,想来子明也不会再守在院子里了,我先去睡了,你也早点歇着。”
    蒋惜惜冲他行了一礼,目送他离去,可是程牧游走出几步后,忽又转身望她,“再过两日就是你父亲的忌日了,今年,我想到寺里给他供个灵位,你准备一下,两日后随我一起进山。”
    蒋惜惜身子一僵,“大人您还记得?”
    程牧游轻声道,“去年刚到新安,事情太多,什么都顾不上安排,以后我们既然要在此地扎根,在庙中设下灵位,也方便你去祭拜。”
    蒋惜惜嘴唇哆嗦了两下,勉力扯出一个笑,随即深深的点头,“多谢大人记挂,我明日就去准备祭品。”
    直到程牧游转身,两行清泪才从蒋惜惜眼眶中直落而下,她看着那个重新隐入黑暗中的背影,口中喃喃道,“爹,您看到了吧,大人真的是一个很好很好的人,有他在,女儿便不会孤苦无依,您在天之灵,也可以安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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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摇椅“咯吱咯吱”的响着,将已经伏在桌上快要睡着的右耳又一次吵醒了,它揉揉惺忪的睡眼,双手托腮对晏娘说道,“姑娘,这都什么时候了,你怎么还不回屋睡呢?”
    晏娘翻个身,将椅子摇得更厉害了,心不在焉地回道,“你要是睡不着,就回床上睡,不要在这里烦我。”
    右耳被她气得连吞了几口口水,“我在这里烦你?你是知道的,我最怕热,除了天寒地冻的时候,基本都睡在院子里,不是树上,就是地上,现在分明就是姑娘鸠占鹊巢,却恶人先告状。”
    晏娘没理会他这么一长串不满的叨叨,她看着天上撩人的星光,忽然问了一句,“右耳,你说那程德轩为何要到咱们这里来?”
    右耳撇撇嘴巴,“蒋姑娘不是说了吗,他是为了答谢姑娘在荆门村救了他兄长一家,所以才过来的。”
    晏娘哼了一声,“他那个人把尊卑看得最重,可是这次,不仅礼到了,竟然还亲自登门,实在是奇怪。”
    “过几天盐船靠岸,他被朝廷派到新安来监察,所以顺便到咱们这里看看,也没有什么了不得的。”
    晏娘摇头,“不是,我总觉得他看我的眼神不对,像是在探寻什么似的,难道?”她忽然从摇椅上坐起来,“他已经对我起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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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火烧连船
    右耳还没来得及接话,她便又摇头道,“不可能,他第一次见我张新皮,怎会凭空起疑?除非除非程牧游将我的事情告诉了他,”说到这里,她气鼓鼓地望向前面的院墙,“这个人,果然是信不得,嘴里说着为我守密,一转眼就告诉别人了。”
    右耳在一侧提醒道,“程德轩毕竟是他的父亲,论身份、论亲疏,终归是比咱们重要多了。”
    晏娘翻了个白眼,又重新在摇椅上躺下,“也是,看来以后还是要提防着他些,好在他对我的真实身份并不知晓,否则,我的计划岂不是功亏一篑了。”
    右耳点头,过了一会儿,又凑过去问道,“姑娘,我还有一事想不明白,为何朝廷对这些盐船如此重视,还要专门派官员下来监察?”
    晏娘照他眉心一戳,“这你就不懂了吧,别看这盐只是小小的一粒,貌不惊人,但是却关系民生,所以一向只能官般官卖,盐利则归于地方。不过食盐利高,再加上它是百姓生活的必需品,所以很多人便将眼睛盯在这小小的一粒盐上面,希望能从这巨大的利润里面分得一杯羹。”
    这番话说得右耳如坠云里雾里,过了一会儿,才木然说出三个字,“听不懂。”
    晏娘摇头一笑,“听不懂倒也罢了,不过,十六年前的火烧盐船一案你可知晓?若是没有那件事,我想当今朝廷也不会对这些盐船如此紧张。”
    听她这般说,右耳登时来了精神,“最近巷子里那些老爷子老太太们经常说起这件事,他们说那哪是什么火烧盐船,倒不说火烧连船更妥帖些,据说那天风大,为怕船被刮走,所以船只都用锚链连在一起,所以才闹出如此大的祸事,”说到这里,他抓抓脑袋,“算起来那个时候,姑娘应该也在朝中为官吧,对此事的了解一定比他们清楚多了,快说来听听。”
    晏娘却缓缓摇头,“那年我和赵泽平随先帝一起去了幽州,朝中的事情全部交给晋王打点,班师回朝后才知道新安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我记得,先帝得知一千多条人命葬身于运河中后,气得几夜未睡,后来还免了晋王的官职,一直到几年后,才让他官复原位。”
    右耳恍然大悟道,“晋王就是现在的皇帝老儿,他因盐船一事被免职,所以现在才对盐船靠岸这般重视。”
    晏娘晲它一眼,“你以为他是在为这么多条人命死于一旦而后悔吗?你错了,他这个人,最重视的便是自己在民间的形象和声誉,由于先帝威信极高,他便处处与他比较,生怕自己输给了兄长,所以这次盐船靠岸,他便卯足了劲儿要扳回一局,趁此机会抹掉以往的污点。”
    右耳摇头,“这么看来,当皇帝也不容易啊,每天要思虑的事情这么多,换做我,毛早掉光了。”
    晏娘没理会他,她望着黛蓝色的天空,思绪回到了十六年前的那个午夜,那晚的天空也如今天这般澄澈,星罗棋布,整座天穹就像是一个闪着银光的大罩子,连银河都能看得一清二楚。她则坐在观象台上,拿着一把小小的铁榔头,对着一堆破铜烂铁敲敲打打,一向寒凉的身体竟然也生出汗来,额头上亮晶晶的一片。
    由于过于专注,竟连赵朗走到身后都没有察觉,直到脸旁伸过来一方绢帕,她才回过神,又惊又喜地回头喊了一声,“兄长。”
    赵朗冲她一笑,毫不在意的掀起袍子席地坐在旁边,嘴里问道,“你这浑仪到底何时能完工?”
    她用帕子擦擦汗,却没有接他的话头,反而问道,“兄长,你心情好些了?”
    赵朗瞥她一眼,“朕问你,这浑仪到底何时能造好,朕还等着用呢。”
    “用它做什么?”
    赵朗淡淡一笑,眉间却笼上一丝哀愁,“朕读史书,知嬴政七年,一年中星孛分别在东方、北方、西方相继出现了四次,民间皆说,星孛之所以频繁出现,是因为始皇帝暴政,兼并六国,死人如乱麻,所以冤魂才化作星孛,在天穹中流动。”说到这里,他看着她,“朕在想,现在空中一定也有星孛在,他们一定都在怨朕,所以怨气难散,化作长星在天穹流动。”
    她大惊,“皇上,您怎能把自己比作暴君,皇上仁政,天下万民皆沐浴皇恩”
    赵朗摇着头挥手,不让她再说下去,“仁政?这么多人因朕而死,朕从此再也当不起明君二字。”说完,他扭头看着她,眼底竟有闪亮的泪光,“贤弟,都说人死后要与亡人们在阴间相见,可若是真的到了那一天,朕却不知该如何面对他们。若是如此,倒不如就让我魄消魂散,徜徉于大宋的山水之间”
    听到这话,她吓得脸都白了,“兄长乃真龙之躯,自享有万万年福寿,怎能这么空口白牙的诅咒自己。”
    赵朗这次发自肺腑地笑了,“什么真龙之躯,万年福寿,别人胡说倒也罢了,你怎么也信了这些了。贤弟,人终有一死,真到了那一天,你也不要太过悲伤,送完我最后一程,你便回到塞外去,鲜衣怒马,看遍世间繁花,千万不要被国事被宫墙束缚住。”
    这句话不仅没有安慰到她,反倒激起了她心中的怒火,于是将好容易学来的规矩忘得干干净净,猛地站起身,提高声音,“你去哪里我都会跟过去,上天入地,我一定将你找回来,绝不让你一人独行。”
    他不再说话了,过了许久,终于冲她一笑,柔声道,“傻瓜,枉你修炼了这么多年,竟还毛躁的像个孩子。”
    她急道,“你快答应我,以后决不许再这么说自己了,暴君短命,兄长是仁君,定能长命百岁,寿与天齐。”
    他无奈,“我答应你,你现在可以静静坐下,将声音放小一点了吧,再吵嚷下去,把禁军都要引过来了。”
    ***
    “姑娘,姑娘,”右耳的声音从旁边传来,“你怎么了?我说我毛要掉光了,你怎么却一言不发?”
    晏娘在它毛茸茸的头顶狠狠搓弄了几下,“你呀,若是当了皇帝,几身毛也不够你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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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惹事上身
    天弘寺经过重新休整,早已不是原来气势恢宏的模样,不过院落虽然缩小了不少,氛围却比以前庄严肃穆了许多,瑰丽的朝霞中,那映在树丛中的寺院,淡黄色的院墙以及青灰色的殿脊,显得分外宁静,像一幅飘在浮云上面的剪影一般。
    徐子明站在殿外的台阶上,等待着进去供奉牌位的程牧游和蒋惜惜。耳畔传来沉重的钟声,将他本就不安的心绪砸出一小片裂纹:程牧游今天本来也要替他的家人在庙中立几个牌位的,可是他拒绝了。蒋惜惜的父亲是被辽兵杀害的,虽然此事与他无关,但自己身上毕竟流着辽人的血,便无论如何也不愿将家人的灵位立在旁边,所以随便找了个理由搪塞过去了。不过这一路走来,见蒋惜惜面色凄苦,他心里还是难过,总觉得自己有些对她不住,却又不敢将真相和盘托出,所以兀自忐忑了一路,也没有找到能安慰自己的理由来。
    这会子,他一时对天长叹,一时在台阶上狠狠地搓着鞋底,心里的焦灼烦躁一时竟无法纾解。
    正长吁短叹,脚却踢到了一位拾阶而上的香客腿上,那女子低低叫了一声,身子一个不稳就欲朝后倒下,好在徐子明眼疾手快,一下子抓住她的胳膊,否则,她现在应该已经从哪儿上来又从哪儿滚下去了。
    徐子明被这变故惊了一身汗,急忙松了手,大声说道,“姑娘,实在对不住,是我不小心,差点酿出大祸。”
    那满头珠钗的女子没有吭气,两手抱怀冷冷的盯着徐子明,她身后的小丫鬟却走上前来,朝徐子明脸上啐了一口,“你也知道你差点酿成大祸,若是我家姑娘真的摔下去,你一家老小的性命全算上都赔不起。”
    徐子明听她说话甚是骄横,便从眼角偷偷看了那女子一眼,只见她身着暗金薄纱裙,外套一件水绿丝质褂衣,头上戴着银叶玉石发簪,束千珠金纽带,手腕上还各戴一副尊紫檀水晶玉镯,看起来骄奢华美,绝非一般女子。
    他半生都在颠沛流离,早已养成了循规蹈矩、安分守常的个性,凡事能避则避,绝不惹是生非,所以今天遇到这等变故,第一个念头就是躬身道歉,“对不住,对不住,是徐某大意了,还请姑娘大人不记小人过,千万原谅我这一次。”
    那小丫鬟冷着脸一笑,“原谅?我家小姐千金贵体,岂是你嘴里说句道歉就行的?”
    徐子明心里一紧,“那那我要怎么做,姑娘才能不再生气了?”
    那小丫鬟又是一笑,手指向下一探,“小姐的鞋面脏了,你若跪下,把我家小姐的鞋子擦拭干净,我家小姐宽宏大量,或许会饶了你。”
    徐子明吃了一惊,心里挣扎了几番,终还是抿了抿嘴唇,口中小声说道,“男儿膝下有黄金,我怎能向一个非亲非故的姑娘下跪。”
    那小丫鬟哼了一声,“你知道我家小姐是谁吗?能跪她,是你的福分。但你今日若是不跪,惹得我家小姐心情不爽,日后便有你好受的。”
    这几句话戳到了徐子明的痛处,他怕事情闹大,会暴露了自己辽人的身份,这还不算什么,最关键的是自己是在程牧游的庇护下才在新安安顿下来的,若是身份暴露,说不定会波及到程牧游,这点才是他最为顾及的地方。程牧游是他的救命恩人,他宁愿自己死了也不愿连累到他。
    想到这里,徐子明喉头滚动了几下,终于下定决心,膝盖一弯就要朝下跪去。
    说时迟那时快,蒋惜惜三五步从台阶上冲下来,一把抓住他的手臂,使劲将他拽起,嘴里惊道,“徐大哥,你在做什么?为何要对她们下跪?”
    “他差点绊倒我家小姐,难道跪下还委屈他了不成?”那小丫鬟张牙舞爪的凑到蒋惜惜脸前,手指差点戳到她的脸上。
    不过,她话还没有说完,就被后面的人推开了,那位一直没有吭气的姑娘从后面走上来,打量了蒋惜惜一眼,口中冷冷道,“你是何人,为何身着官服?”
    蒋惜惜见她眼睛似长在头顶上,便不甘示弱地迎上去,“我是新安府的衙役,这位徐大哥也是我们新安府的人,他虽然绊到姑娘,但是想必也属无心,姑娘又何必得理不饶人,如此这般强人所难。”
    听到蒋惜惜的这番话,那女子鼻中冷哼一声,“这世道倒是变了,小小一个衙役,如今也敢在我面前大放厥词了。”
    她声音虽小,但是里面却透着一股子再明显不过的轻蔑,蒋惜惜气急,刚要还击回去,却听到程牧游的声音从背后传来,“这世道从来都是如此,倒是姑娘你,怕是被自己的浅薄和无知拘囿住了,对人之常情缺乏最基本的认知。”
    那女子愣住了,她看向从台阶上缓步而下的程牧游,嘴角又提起一抹冷笑,“她是新安府的衙役,你官儿再大,也不过就是新安府的县令咯,你可知我父亲是谁?竟敢如此顶撞我。”
    程牧游抿嘴一笑,“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令尊是何人,不过他培养出这样刁蛮的女儿,想必除了官做得大,也无其它可取之处了,”见那姑娘被气得面色发白,他接着说道,“姑娘若对今天的事情不满,可以和令尊一起到新安府来找我,到时候我自会给你们一个交代。新安府事务繁忙,我们几人还要赶着回去,恕在下不奉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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