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霭轻笑了一声,终于回过头来,像是才听到他们的话:“哦?听程总刚才的意思,你家孩子还要写什么英语竞赛的题?”
程峰赶紧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算了,让他们在外面——”
“怎么可以算了。”闻霭面上露出了不赞同的神色。
程峰还在那欲拒还迎:“没事没事——”
“我之前在国外待了九年,英语虽然说不是拔尖,但教一下小孩子也是可以的,这样吧,你把嫂子和孩子都带过来,我在席间还可以给孩子辅导一下。”
程峰:“……”
旁边的补刀能手小冯微笑:“闻总的英语确实挺不错的。”
程峰:“……”
过了一会,闻霭才听到了他牙缝里挤出的声音:“那就谢谢闻总了。”
吃过饭之后,程峰黑着一张脸,揪着哭闹着不肯走,玩的很开心的程家小子最先离开。
闻霭身心舒畅,大手一挥给底下的人包了个K房,让他们继续过去嗨歌,然后表示自己先行告退。
底下的人意思意思地挽留了一下,就跟她挥手再见。
长长地舒了一口气,闻霭揉了揉眉心,刚招手拦下一辆出租车,就接到了陆瑾昀今晚的第三个电话。
“还没回来吗?”
闻霭嗤笑了一声:“陆律师,您今天又要给我送什么合同?”
对方沉默了半秒,声音无波无澜:“我来给你送盖好章的合同。”
闻霭哦了一声,语气轻描淡写:“那麻烦您给我在门缝底下塞进去就好了,谢谢您咧。”
“……”
“你家门缝太小了,塞不进去。”
闻霭直接气笑了,甩下一句“塞不进的话,那就麻烦快递过来”就挂了电话,没再理他。
这人简直就是在她家住上瘾了,每天找着各种理由在她家门口报道,简直比下班打卡还勤,甚至于还把他的一些日常用品,诸如刮胡刀、笔记本电脑、万年不变的衬衣西裤套装给拿到了她家。
闻霭抗议了无数次,他也只是淡淡地瞥她一眼,继而该干什么干什么。
她如果再抗议得激烈一点,他就会慢条斯理地低头解开袖口的扣子,眼中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
下一秒就将她扛到肩膀上,带回房里去。
下了车之后,闻霭就着小区里昏暗的灯光,朝着她家所在的楼栋走去。
她低头看着手机,无聊地刷着微博。
身后好像传来极轻的脚步声,她慢慢地顿在那里,回头望去,却发现身后空无一人。
“我听说,夏梦好像快出狱了。”聂希曦几天前说的话突然在她脑海里响起。
抿了抿唇,她加快了脚步,继而感觉到身后的那人脚步也变得急促起来,闻霭手心已经开始冒汗,她握紧了手中的手机,刚解锁打算给陆瑾昀打电话的时候,就感觉到身后有人扑了过来。
“我终于找到你了……”
闻霭尖叫了一声,立即拿起手里的包砸在那人的身上,结果手提包被他一把拽住,扯进了他的手里,闻霭干脆扔下了手上的带子,高跟鞋掉了一只也不管,拼了命地往前面跑去。
后面那人一边发出令人不寒而栗的笑声,一边追了上来。
地上的砂石很多,闻霭的脚被硌得生疼,但她也来不及多想,只能凭着本能不停地往前跑,继而又有些后悔,她刚才应该往小区门口跑的,这一片老旧的小区,本来住的人就没多少,她往里面跑,感觉是把自己逼近了一个死胡同。
跑到拐角处的地方,她直接撞到一个人的身上,她脚下趔趄了一下,仰头往后倒去,面上露出了惊慌的神色,对方难道还有同伙?
下一秒,一只大手将她给拦腰抱住,待撞进那人的胸膛,她才像是找回了神志一样,将自己埋进了那一阵清冽的气息中,啜泣出声:“陆瑾昀……”
陆瑾昀紧紧地抱着怀里还在哆嗦着的女人,眼里带着凛冽的寒光看向她的身后,追着她的那人已经不见了踪影,她刚才跑过来的那一段路,此刻只有风吹过地面,扫起几片树叶而引起的唰唰声。
仿佛几分钟前发生的那惊险一幕,完全是她的错觉。
他低头,密密的吻洒在了她的额上,眉心,以及耳边,一遍遍地用收紧的怀抱和低柔的声音,告诉她自己已经赶来了,她已经没事了。
派出所里,夜里值班的民警稍稍打了一个哈欠,看着对面红着眼眶,眼睛红肿,沉默不语的女人,以及在她身边,一直低头看她,却又紧抿着唇不说话,只是冷着一张脸的男人。
“所以说闻小姐你看清了对方的样子吗?”那民警也有些不耐烦,拿起笔敲了敲桌子,示意他们两人中至少来一个人吱一声。
闻霭打了个寒颤,继而慢慢地点了点头:“之前跟对方见过一面……”
**
“行,这个我们已经登记好了,闻小姐拿好您的报案回执,我们稍后有进展的时候,也会再和闻小姐您联系的。”民警将手中的一张A4纸递给她,然后示意她可以回去了。
报完案,已经是晚上十二点多,陆瑾昀又开着车把她送到了小区门口,停下车之后,扭头看着她。
闻霭坐在那没动,单是余光瞥到外面那一条昏暗的通道,她就不由得用手抓紧了安全带。
一点都不想回去。
“走吧。”陆瑾昀下车后走到副驾驶这边,打开门低头给她解开安全带,然后朝她递出一只手:“去把东西收拾一下。”
闻霭睁着红红的兔子眼抬头看他,眼里还有一丝畏缩。
陆瑾昀眼里闪着一丝爱怜,低低地叹了一口气,伸手摸了一下她的脑袋:“今晚去我那里住。”
坐在他家里的沙发上,手里握着装着热水的玻璃杯,她才觉得整个人活过来一些。
“所以说,那人就是那天在春天成餐厅的那个律师?”陆瑾昀坐到了她的旁边。
闻霭点了点头:“我记得他的声音,有点阴柔,挤着嗓子说话,像是刚被阉割的太监一样。”她顿了顿,“而且他抬头朝我笑的时候,我看到了他的样子。”
“他的笑,好恶心……他还想要过来抱我,然后我就把包包砸在他身上……”闻霭说的无序而又杂乱,又抬眼用惊恐的眼神看着他。
陆瑾昀接过她手中的水杯,揽着她回到他的房间,哄着她在床上躺下,给她打开了床头灯,又轻轻地在她额上印上一吻:“睡吧,明天起来就没事了。”
刚打算起身,他就感到自己的尾指,被一只柔若无骨的手拉住了。
回头一看,闻霭呆呆地看着他,眼里似乎在放空,也不说话,只是拽紧了他的手。
陆瑾昀复又蹲下身子,哑着声音哄她:“我不走,我去换一身衣服就过来,好不好?”
闻霭点了点头,然后就掀开被子,拉着他的衣袖,紧紧地跟在他的身后走了出去。
就像是一个过马路的时候怕走丢的小朋友。
陆瑾昀以最快的速度换好了衣服,拉着她回到床上,将她紧紧地抱在怀里。
“之前夏梦也是这样对我的。”闻霭趴在他的胸口很久,久到陆瑾昀都以为她睡着了,就听到她冷不丁地说了这么一句话。
“她就一边朝我笑着,一边用高跟鞋在我的手背上狠狠地踩,然后又抓住我的头发,死命地拉……”
她说着说着,又啜泣了起来:“今天晚上,我就很怕,因为那一天,我也是怎么跑,都跑不出她的笑声……”
下巴被他轻轻地抬起,她瑟缩的瞳,就撞上了那一双荡漾着沉痛的墨黑的眸。
“对不起。”他咬着牙,声音哑的像是刚从喉里放出,就已经在空中风干。
闻霭伸出手,慢慢地摸上了他紧皱着的眉。
“没关系。”
致姗姗来迟的你。
☆、周五 回信
第二天早上, 闻霭醒过来的时候, 睁眼就看到了半倚在床头的男人。
他似乎已经醒来很久, 膝盖上还放了一本书,左手垂在床上, 任由自己抱着, 右手闲适地翻着书页。
感觉到她传来的动静, 他垂头看她:“醒了?”
闻霭点了点头,又在他的手臂上蹭了蹭, 然后看了一眼他手上的书:“民事审判研究。”
她念了出来之后, 才皱了皱鼻子:“你看这个做什么?又不是法官。”
陆瑾昀将那本书放到了床头, 又掀开被子, 将她整个人从被窝里抱了起来。
闻霭吓了一跳,单手勾住他的脖子, 唯恐自己掉下去, 男人将她的两条腿拉到他身后盘好,然后托着她的臀, 抱着她走了出去。
“我爸爸是法官,我偶尔也会看一下他的书。”
闻霭哦了一声,由着他将自己抱进洗手间,放在了干燥的洗手台上, 然后低头看他给自己挤牙膏。
“那你为什么不做法官?朝中有人好办事嘛……你踩着你爸爸的脚印走下去, 应该好走的多。”
陆瑾昀直接将牙刷递到她嘴边,闻霭下意识地张大嘴,然后就叼着那一根牙刷, 看他走了出去。
“我喜欢当律师。”
闻霭哼了一声,从洗手台上跳了下来,咕咕噜噜囫囵吞枣地洗漱完了之后,走出去在餐桌旁坐好。
“我看,你就是怕被别人拿来跟你爸爸作比较,又没有你爸爸优秀,是不是?”
陆瑾昀已经煎好了鸡蛋,用铲子铲了起来,放到了烤好的面包片上面,给她端了过来。
“待会我还要去律所一趟,你就在家里等着,中午我带饭回来给你吃。”陆瑾昀没有继续刚才的话题,只是简单快速地吃完了早餐之后,从房里换好衣服出来,跟她说。
看到他手上还拿着一条领带,闻霭眼珠子转了转,拿起纸巾擦了一下手,就赤着脚跳了过去。
“我来给你系啊。”闻霭站到他面前,目光平视的地方,正是他衬衣的第二颗纽扣。
多么柔情画意的一面,她以前在高中的时候,就幻想过很久,以后上了班,就要做一个贤妻良母,当时幻想最多的,就是给陆瑾昀系领带。
嘿哈嘿嘿嘿。
九年了,她摩拳擦掌。
“你会吗?”男人有些怀疑的声音响起。
闻霭仰起头,眼里透着不服输的劲:“怎么不会了?没系过领带至少也打过红领巾吧?”
“……”
五分钟后,陆瑾昀对着电梯的镜壁,将脖上形态丑的可怕的领带,慢慢地解了下来,又重新整整齐齐地系上。
**
闻霭在家里刷了两集电视剧,又打开微博刷了一会,正背着手一脸严肃地环视着他的家,打算找点事情做的时候,就听到了门铃的响声。
自己一个人在家,再加上昨晚的事情,闻霭很是谨慎,透过猫眼仔细打量了一会,又回去拿了一根撑衣杆握在手里,假装她刚好在晾晒着衣服,慢慢地打开了门。
“请问是闻小姐吗?”门外还带着学生气的男孩笑得一脸的青涩,看到她点头之后,才递过来一张签收单,“这是您的花,请签收。”
闻霭看着他手中的那一大束红玫瑰,快速在他递过来的卡片上签收之后,就接了过来,抱了个满满当当。
客气致谢之后,她反脚踹上门,低下头埋在里面深深地吸了一口。
脸上一堆水珠。
妈的。
哼着歌,她回到沙发上盘腿坐好,抹了一把脸,抽出里面带着的卡片,却发现这一次不再是掌心大小地小卡片,反倒是一封密封完好的信。
信封上只是简单地写着六个字:
回信。
闻霭亲启。
文绉绉的,她压着唇角假啐了一口,然后就打开了这封信。
……
“闻霭:
你好,我是陆瑾昀。
很抱歉九年之后才给你回信,因为我也是九年之后才收到了你的信。
看到你给我写的信,你说你睡了很久很久,才醒过来。
说出来你可能不信,在你走后,我也睡了很久很久,才醒过来。
睡去之前,跟自己说,醒来之后就不要想你了。
醒过来之后,又觉得跟睡前相比,似乎还要想你。
你说,你的爸爸把你给推下山,就是为了拉你去配型。
我就在想,如果我当初在你摔下去的时候把你给拉住的话,是不是就没有接下来的九年。
你说,你的那个病友,自杀了。
我一边因她而感伤,一边后怕,一边又感恩。
还好你足够坚强。
你说,你一开始每天都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一动不动。
昨晚我也试了一下,看着怀里即便睡了过去,依旧不断抽泣的你,我彻夜未眠。
体验并不是很好。
你刚才问过我,为什么不继承我爸的事业去当法官,而跑去当律师。
当时我只是说我喜欢做律师,没有对你如实回答,对不起。
因为法官属于国家公务人员,非公务不能够出国。
而我心爱的那个女孩,在国外待了九年,依旧淘气地不肯回来。
我还要出去找她。
你可能不知道,我去过巴黎很多次,但我也不知道她住在什么地方,每次去的时候,我就在不同的地方住下。
我记得她以前说过,她所在的地方,二楼的窗口望出去,一看出去就是一片田野。
所以我就经常到田野边,一间间地看着旁边的房子。
我也带着她给的钥匙扣,到了埃菲尔铁塔之下。
原来她没有骗我,没有她在面前,念上一段咒语的话,手上的埃菲尔铁塔,还是静静地躺在我的手心。
我就在埃菲尔铁塔下等了九年,等着我的仙女来给我念魔咒。
很可惜,等了九年,也没有等到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