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非今日得势,否则魏家不但不会是向秦烨示好,相反,定会怨恨自己这克星未能早死而替他们加深皇帝对魏家的愧疚,换取更大的利益。
太子宠妾灭妻,亏待了魏太子妃不假。可这是太子的过错,为何要他去代为偿还?
当年的事情,当真一句对不起便能解决?他合该天生就是个弃子?
秦烨眼神飞快地掠过墙壁上魏太子妃眉眼飞扬的画像,不禁长叹,魏老爷子和魏老太太果真教养出了一个顶顶的好女儿,心心念念的,全是她的父母教诲,家族荣辱,而至于她自己的性命、她自己的亲生骨肉,也都可成为了家族牺牲。
秦烨长睫垂下,眯起了双眼,微微靠在身后的靠背上,心头压抑不住的暴戾涌了上来,不禁用转动手指上扳指的动作来掩饰住他心里的情绪。
动作迟疑片刻,他从衣襟里拿出了那日薛令蓁送来的装着花茶的荷包,神色慢慢地缓和下来,向墙上的画像再供奉上了香火,便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开。
……
阳溪距离京城要远不远的,可若不是连夜赶路,怎么也需要五六天的功夫才能到达京城。传出魏大老爷要上京的消息时,其实魏大老爷一行人已经在来京的路上。
因他们走的是官路,沿途的各路驿站都有朝廷的官员,魏家一行人的行程踪迹早被收录起来。雪槿得了薛令蓁的吩咐,便立即着手安排下去,而且又有太孙秦烨的命令以及她泰安郡主的身份在,下面的官员不敢耽搁,整理好后,便将详细的情报送了来。
不过三四日,雪槿便已经将魏大老爷的情报送了来,因着秦烨的吩咐,连带着魏家的关系网也树理了个干净,生怕她被魏家再算计了。魏家可不是省油的灯。
毕竟魏大夫人养尊处优多年,没经历过大事,想出来的主意,上不得台面。可魏老太太不同,当年教出了魏太子妃那样的人物,替魏家换来了皇帝的愧疚与容忍,这才保住了魏家的一线生机。
魏家大老爷是魏太子妃的嫡亲兄长,更是魏老夫人和魏老爷子亲自教养的嫡长子,心性远非常人能比。当年魏家出了个太子妃,声望更甚,为了避其锋芒,本来已经考中举人的魏大老爷并未像众人所想那般,借嫡妹之势,入朝为官,反而放弃仕途,安心居于阳溪,打点族中事务,在阳溪颇有声望。魏大夫人生性骄傲自大,在阳溪的名声不过尔尔,旁人都道魏大夫人实在配不上魏家门第,但见这魏大老爷房中妾侍甚少,尊重嫡妻,更赞魏家门风,都道魏大夫人着实好命。
而魏大老爷和魏大夫人膝下一子一女,长子魏瑜俊朗端秀,颇有“玉郎”之称,而长女魏元秀在阳溪更有“女菩萨”之名。
魏元秀的出生虽比不得薛令蓁那般来历大,可也颇有些奇异之处。她出生之时,乃是二月十九日,便是传说中菩萨的生辰,而她眉间有一朱砂红痣,生得润美和善,颇有菩萨之相,因此刚出生不久,就被魏老太太亲自抱去抚养,在魏家颇受看重,甚至胜于当年的魏太子妃。在其五岁时更被寺庙里的尼姑认为是有福缘之人。不过这些消息已经是几年前的了,最近这魏家再低调不过。
魏大夫人肚子争气,有这两个出色的子女,为人纵使糊涂些,也被魏老太太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放过去了,总不能不给孙子孙女留些颜面。细细算来,那次招惹了薛令蓁、惹了秦烨发火,还是魏老太太自孙女降生后,第一次对这个儿媳妇发火。
院子里三五成群的小丫头一边嬉笑着,一边拿着杆子粘着扰人的知了,显得惬意欢快。
屋内柔和的烛光下,摆在不远处的冰盆冒着微微的寒气,上方悬着两扇黄铜制成的扇叶,人只要轻轻拉动一旁的细声,就能扇出风来。
黄花梨雕的贵妃榻上,上面铺着软和且凉爽的柔纱,上着淡青色纱做的罩衫,下则是一条藕荷色绣蝴蝶戏花花纹蜀锦裙的薛令蓁坐在榻上,裙摆随意地散开,像是一朵盛开娇嫩花朵。
看完了手中的纸张,随即微微闭上双眸,靠在身后的月白云纹引枕上,悄悄不顾形象地伸了个懒腰,不禁轻笑一声:“女菩萨吗?这可真是头一回听说的稀奇事儿。”
雪槿被她说得也不禁一笑。魏家对这位魏大姑娘可真是废了心思。若没了这位泰安郡主出世,依着魏家的声望家世,以及这个名声,只要好好教养,将来不管是谁当了皇太孙,备不住魏家还真会再出了个太子妃,又不至于失了名声。可自家郡主横空出世,生生斩断了魏家福女上位的这条道儿。魏家这才不得不在郡主出生后的几年,有意减弱魏元秀的名声,否则跟真祥瑞对上了,岂不是尴尬至极了吗?
看了好一会儿,身边的宝珠明灯的光辉再柔和,薛令蓁也盯得有些眼睛发酸发痛,忍不住伸手揉了揉眼睛。雪松见了,便拿来软帕用热水打湿,蘸了明目养眼的膏子,在薛令蓁的眼周匀开了,顺着穴位给她的眼睛按摩,顺道将其手中的信拿了下来,不经意地一瞧,好家伙,满满登登的五张宣纸。
在雪松心疼的目光下,薛令蓁也噘了噘嘴。那些官员为她办事着实细心,这魏家嫡系说得详详细细,整整写了五张宣纸,不过也只是能从外就能打听到的魏家消息,至于魏家内部的消息,并无多少。不过想来也是,那些魏家人不想让人知道的消息,怎么可能查得到?
雪松手指纤柔,力度适宜地按压在眼周的穴位上,薛令蓁不禁舒服地喟叹一声。
“魏家大老爷此次上京,果然不止他一个人,长子魏瑜留在阳溪打点族中庶务,十四岁的长女魏元秀便随着他上了京城,十有八九是冲着公主郡主侍读的位子去的,更准确些,是为了烨哥哥。”薛令蓁合上眸子,长睫如扇,在白瓷般细致的肌肤上洒下小小的阴影。
宫中太子之女秦烟,以及两个十一二岁的公主:六公主、七公主,在今年十二月后,薛令蓁将和她们一同在宫中读书生活。而原先六公主的伴读因年岁大了,便出宫了,如今要换新的。而秦烟则第一次上女学,薛令蓁则是她名义上的伴读。
而谁要成了伴读,寻常要在宫中居住,自然就可出入东宫了,时间一长,见面便是三分情嘛。
“唉,烨哥哥还真是招人喜欢啊。”薛令蓁微微一笑,梨涡若隐若现,有些上挑的眸子宛如月牙儿,眼底里的光色犹如月下清华,不知为何,透着些凉意。
自古以来,话本子写的表哥,表妹最好出些事儿,更何况这表妹还是居心不良而来的呢。
对于魏家,薛令蓁是提不起一丝好感,不过女孩之间总有些攀比之心,薛令蓁如今是愈发好奇魏家大小姐是何等的好看出众了。
雪松不禁担忧道:“郡主今年也要入宫生活了,若魏大姑娘也被选入宫中当了公主或郡主的伴读,背地里要对郡主不利怎么办?老天保佑,魏大姑娘千万别也被选为了伴读!”
薛令蓁笑她担心,故意拿起了自己的晶石,“你忘了?我既是祥瑞,福气大得很,还能让魏元秀欺负了我?魏家虽在阳溪势大,可在京城朝堂上,还翻不起什么浪花。”
第54章
魏大老爷赶到京城时,已经夜深,魏大夫人久未见丈夫,激动得落了泪,又见丈夫爱女神色疲惫,定是长途劳累了,命人摆了饭菜,恨不得将满腔的委屈说给丈夫听,魏大老爷只温柔地替妻女夹菜,偶尔才应了几句,并未放在心上。
用过饭后,魏大老爷便被魏老太太叫去了单独谈话,魏大夫人揪了揪帕子,这老太婆又是要背地里说自己的坏话。
魏大夫人扬眉一笑,便是说了又怎样,她一儿一女皆是出色,自然无惧,便拉着魏元秀的手坐下,不知不觉问了许多话。
魏元秀浅笑着一一答话,仪态风姿俱是出众,让魏大夫人看了又是自豪又是替她委屈,魏家的嫡长女,偏要去了宫里,做低人一头的伴读。
魏元秀看似十分用心地在同母亲说话,可眼神暗暗瞥向父亲离去的正堂方向,心中有些忐忑不安。
正堂里,魏大老爷被魏老太太跟前的丫鬟叫了来,刚刚沐浴完,洗去了一身风尘,仅身着一身褐色长衫的魏大老爷先向魏老太太行了礼,这才缓缓坐下回话。他四十多的人,斯文儒雅,留着美须,看着十分温和,倒不像是四十多岁的,见其外表,顶多三十多岁。
魏老太太精神不错,穿着寿纹团锦褙子,坐在榻上,盘着手里的佛珠,半眯着眼睛,嘴里轻声念着佛经,直到见着了魏大老爷,才缓缓睁开双眼,关切地问了几句后,放心地点了点头,魏老太太方才将魏大夫人得罪了秦烨的所作所为讲给了魏大老爷听,眼里带着一丝警告,说道“你媳妇的脾气,大约也只听你的几句话了,我不过训了她,便在背后嘀咕多久。往日在阳溪,她这般无所顾忌,人家在阳溪是念着魏家才忍她三分,可这里不是阳溪,而是京城。这次是为了魏家将来的命运,关系重大,可不能大意了。”
一袭娇粉比甲、着水红绫子裙的秀丽小丫鬟缓缓上前给魏大老爷端上了杯茶水,魏大老爷喝了几口,连忙应下,恭敬地笑道:“母亲交代的是,待一会儿回了房,我便好好教导肃蓉。”
魏大老爷话锋一转,面上带着一些迟疑地开口问道:“儿子方才听肃蓉道,太孙殿下似乎对咱们魏家极为不友善,倒是对泰安郡主及宋、薛两家偏心照顾。咱们当真还要将全部筹码押在了太孙殿下身上?”
魏老太太点点头,叹了口气:“若是当年早知这孩子命大,你妹妹也不必走到那一步了。可惜这世上没有后悔药。如今圣上病重,听你妹妹的陪嫁方氏所讲,这几年烨哥儿早将朝堂上的重要势力握在自己手中,而今宋家起复,军权也皆在其手,魏家不是他的对手,也不能与之为敌。”
魏大老爷谨慎地说道:“若咱们支持了太孙殿下,他却仍心存恨意,消磨完魏家给的好处,便恩将仇报如何?”
“我何尝没有担心?不过……”魏老太太转着佛珠的动作突然停下,脸上浮现一抹笑意,“不过,现在我倒有些把握了。方氏道烨哥儿十分怀念母亲,甚至将生母的画像摆在了自己居住的问竹轩内,常常祭奠。就算是今日方氏因与我们来往,惹了他不喜,他也仍感念着方氏的照顾之恩,给了一笔可观的钱财,询问过方氏的意愿后,着人将方氏送回了魏家。由此来看,烨哥儿倒不知当年之事,对魏家不喜,多半是因为咱们当年对他不管不问,这倒是咱们的突破口。毕竟,血缘之亲,便是天然的有利武器。”
魏老太太说着,话语停了停,冷笑道:“当日太子丧仪之上,初初相见,便是一个最好的缓和感情的机会。可你那糊涂媳妇儿,真当自己还在阳溪不成?明知道烨哥儿喜欢泰安郡主,却偏偏以为泰安郡主是个人小好欺负的,出言挑拨,这下子更动了烨哥儿的逆鳞,当众甩了咱们魏家的面子。”
见魏大老爷要说话,魏老太太便接着道:“我知道你这些年纵着她,是想立个靶子,让人看到魏家还有些缺点,让皇上对魏家放心,可你也要管一下,莫要太出格,以免在这京城得罪了什么人。”
“儿子知道了。”魏大老爷面色一僵,眼里对魏大夫人露出一丝恼意,转而追问道:“当年之事可留下什么痕迹没有?”
魏老太太皱眉想了想,手中不自觉又盘起了佛珠,语气缓慢地道:“应当是没有的。我问了方氏,她是澜儿的贴身心腹,澜儿连她都瞒着,当年烨哥儿也不过是襁褓幼儿。再者,这么多年,李家女得势,早恨不得将东宫内澜儿留下的痕迹抹干净,如今烨哥儿又如何得知?”
魏老太太说完,便不禁微微哽咽,身旁的嬷嬷连忙递上了帕子。
魏大老爷知道自己那妹妹一直是母亲的心头之痛,不禁微微垂着脑袋,感伤道:“妹妹也是为魏家考虑,母亲就莫要太过伤怀了。”
魏老太太道:“我看重元秀,并非仅仅是因其生辰,更是因她有四五分像了你妹妹。如今看来,她与烨哥儿还真有些机会。”
魏大老爷提起长女,面上的笑意多了起来,“元姐儿出众,在阳溪的一众贵女中,都独有风采。只是,若真让其为了侧妃,总是委屈了她。”
魏老太太嗤笑:“委屈?哪里委屈?她不做侧妃,难不成还要把真正天生祥瑞的泰安郡主当作侧妃,让其让位给元姐儿?你与你那夫人未免也太高看一眼自家的女儿。元姐儿是千好万好,可她比得过仙人降世、舅舅手握军权的泰安郡主吗?魏家是在阳溪权大声望高,可在京城,手无实权,出了阳溪,便身份低了许多,现在已经惹了烨哥儿不喜,你老老实实的,元姐儿到底年纪小,莫要再让你那媳妇惹得元姐儿生出现在不该有的心思!”
魏老太太叹道:“当年也不知咱们是如何鬼迷心窍了,竟因为元姐儿一个生辰特殊了些,便让肃蓉散布出菩萨转世的传言,哪里能想到,真正的祥瑞没过几年便生了出来,如今还要和人家正面对上,平白让泰安郡主看轻了元姐儿。”
魏大老爷念及此,也暗叹果真就是时也命也,好在如今皇上有意,在三年孝期之后,先为太孙择选侧妃入府。在这之前,先让元姐儿消除了在太孙心中的芥蒂才好。至于流传甚广的太孙克亲的名声,魏大老爷也不甚在意。虽老太太这般说魏元秀的福女之名乃是人为,可魏大老爷还是相信,女儿眉心红痣,天生与菩萨一天生辰,必然是有福之人,就算比不得薛家的泰安郡主,也并非凡人。
……
八月一过,夏季就渐渐过去了,天气也开始逐渐变得凉爽起来,所谓秋高气爽,正是出门游玩赴宴之时,而在京城中待了一段时间的魏家也传出了要在京中替魏老太太兴办六十大寿的消息,虽碍于太子丧仪刚过不足两月,寿宴只能小办,可魏大夫人仍早早挑好了邀请人选后,便亲自写了帖子去向京中的勋贵之家下帖子。
魏家虽与东宫不亲近,可到底因先太子妃的缘故而受皇帝尊重,更因魏家在阳溪乃是大族,因此魏家虽在京中的根基不稳,愿意与其交好的还是大有人在。
因着薛令蓁和秦烨的关系,以及宋家得受重用,薛家与宋家也早在半个月前就接到了去赴宴的帖子。
薛令蓁眼中兴趣满满,她自了解过魏家一些后,便对魏家的嫡长女魏元秀颇为好奇。可宋氏自太子丧仪后,便一直不喜魏家,不欲搭理这魏家的请帖。倒是云氏自搬入昌国公府后,尚未能结交新人这次是个好机会,被薛令蓁说得有些意动,便由云氏和薛令芳、薛令蓁去赴宴,宋氏在家中养胎。
其实也并非她如此,京城不少人也在暗中将两人做了比较。
随着魏氏长女随父入京,昔日魏太子妃的风采也被人回想起,而这个新的魏氏明珠在阳溪的美名便也逐渐传到了京城里,自然她“菩萨转世”的奇闻传播最广,不得不让人怀疑是有心安排。
太孙有个克星之名,这魏家长女便有了个“女菩萨”的福缘之名,让人觉得实在太过巧合,怀疑是魏家所为,让人看轻三分,暗中嗤笑,所谓的阳溪名族,也会暗中使这等手段,将家中女儿嫁给东宫太孙作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