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王妃的手在她的掌心里一点一点的冷下去,无论她怎么搓热也无用,这个女人死了,切切实实的死了,死的不清不楚,不明不白,甚至连该有的体面和哀荣都没有。
苏敛觉得自己也死了,从头到尾都看不到一丁点的希望,还不如死了的好。
大地在轻微的震动,随后整个房子也开始震颤,那是山洪呼啸来袭的征兆。
苏敛一动不动,寂静等死。
“砰”一声巨响,大门被人一脚踹开,那力道之大竟将木质的门踹的四分五裂。
“苏敛!”顾歧厉声吼道:他健步跨入,一把抓住了苏敛的手臂。
他转眸便望见了床上毫无生气的女人,血到处都是,红的刺目,连空气里都流动着化不开的腥气,顾歧的心沉了一下,更加用力的抓紧了苏敛的手臂:“走了!”
“我不走!”苏敛恶狠狠的回眸,眼神如刀,带着刻骨的愤怒和悲凉:“顾歧你滚,你现在就滚!”
“你让我滚?!”顾歧攥着她,瞳色中有暗沉的海浪翻涌:“苏敛,没人能让我从你身边离开一步!走!现在就跟我走!”他断喝。
“我说了我不走!我要陪她!她是你们的牺牲品!她不能一个人这么孤单的死!!”苏敛嘶声道,不经意对上顾歧的眼睛,目光相触的瞬间,她心底紧绷着的那根弦“铮”一声,断了。
痛苦,想念,喜欢,畏惧,不舍以及眷恋杂糅在一起,一朝失了压抑,无限的膨胀起来,几乎要冲破苏敛的胸口,让她血肉分离,她一时觉得在绝望中逆流而上的太久,已经太累了。
眼泪大颗大颗的涌出来,她知道自己喜欢这个男人,喜欢到一个连自己都不能想象的地步,可是她输不起,她怕死,她不能说出口,不能跨越雷池。
这种喜欢和隐忍磋磨着,她不知道该拿自己怎么办,除了放肆的流眼泪,她心痛的不能呼吸。
“你放过我吧顾歧……”她语无伦次的乞求,往后退缩:“我求你了……”
顾歧攥着她,少女眼里的痛苦和挣扎一分不落的倒映在他的眼底,如一把匕首,在他的骨血上狠狠地雕琢着。
他从没有一刻像现在这样憎恨自己的无能。
他算什么男人?
“你恨我吧,苏敛。”他忽然脱口而出,眼神狠厉。
苏敛的瞳孔中闪过一丝惊惧,细微的摇头,还未来得及开口申诉,顾歧一掌劈在她的后颈。
少女晕了过去,毫无防备的蜷缩在了顾歧的怀里。
顾歧抱着她,虚浮的心稍稍着陆,他抬眸望着荣王妃的尸体,神色微有不忍,一颔首算是道别,便毅然旋而离去。
骏马奔驰,几乎是用生命在跑,甫一出济川城,洪水冲开了济川的城墙砖瓦,呼啸着将这座城池吞没。
这场东巡在仓皇逃难中结束,顾歧生生跑死了一匹千里骏马,将苏敛带到了安全的地带。
秦韫先行一步将小世子带回,荣王在看见那浑身是血的小小婴孩之时,彻底崩溃了,不眠不休多日,被李韦一碗浓浓的安神汤药灌倒,强行带上马车,送回宫中。
在这死伤不计的关头,锦嫔身怀六甲却安然无恙,实在是一个奇迹。
她回到宫中,请脉后得知孩子无恙着实是又惊又喜,可听闻父亲身死,又是悲痛袭来。
“不行。”她在心里暗暗地想:“我不能像荣王妃那个短命鬼一样,我的孩子已经扛过了那么大的劫难,必定是大富大贵的命格,一定要把这个孩子生下来。”
在整个太医院都出动替皇帝诊治之时,宫中人已无暇顾及其他,锦嫔的宫中便迎来了一个人,六皇子顾闯。
“托六殿下的福。”锦嫔道:“七殿下和荣王之间,多半已经是不共戴天之仇了。”
顾闯已经驼着背,憨厚笑道:“锦嫔娘娘过奖,还是锦嫔娘娘洪福齐天,只是济川此番被洪水所毁,狐仙草应是供不应求了。”
锦嫔道:“这你不用担心,狐仙草本宫母家还有库存,越是遇上天灾人祸,狐仙草的价格越是会水涨船高,钱不用担心,只是……”
“锦嫔娘娘有话不如直说?”顾闯微笑。
“总觉得济川水患与种植狐仙草脱不了干系,荣王若是细查。”锦嫔道:“本宫怕……”
“锦嫔娘娘无需害怕。”顾闯道:“狐仙草妙用,强身健体,省人神志,就连胤王殿下也在偷偷使用,一来荣王殿下舍不得这样名贵胜冬虫夏草之物,二来胤王牵连其中,荣王自己亦是脱不了干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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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言在填:谁说竹马不敌天降
☆、第六十五章
锦嫔和顾闯的谈话愉快的收尾, 锦嫔招招手, 让人将他隐秘的送出殿门。
贴身的婢女给她递上安胎药, 轻声道:“娘娘,您为何没有告诉六殿下郎喜的事?”
锦嫔将那汤药一饮而尽, 苦的直皱眉, 将药碗一顿, 她攥着绢子掩口,说话也带了几分狠厉。
“郎喜死的不明不白, 顾闯跟他有来往的事多半是暴露了。本宫可不能被他拖下水。”
顾闯不受重视, 母家势力单薄, 他想要与荣王和顾歧争就必须自己打点关系, 偏偏打点关系又是个需要耗费大量金钱的事,因而才与锦嫔联盟, 各取所需。
“本宫给他的银子不少了。”锦嫔勾唇说:“也不欠他什么了。”
与此同时, 顾闯避开了锦嫔宫中內侍,只身去了蕉下凉庭, 焦嫔正在院内焦急的来回走动,顾闯伸了伸脖子,表情有些阴郁,唤道:“母亲。”
“闯儿!”焦嫔眼前一亮, 焦灼之色稍缓, 随后关切道:“怎么样?”
顾闯道:“不怎么样。”
焦嫔追问道:“不怎么样是怎么样?”
顾闯没立刻回答焦嫔的问题,只背着手摇摇摆摆的走近殿内,焦嫔道:“你倒是说话呀, 叫本宫担心死了!”
顾闯坐下来喝杯茶,被焦嫔盯着瞧了半刻才道:“你就知道担心担心,什么忙也帮不上,你看看荣王,看看老七,有个长脸的母亲,一帆风顺,少吃多少苦头了。”
焦嫔脸色一僵,低声道:“本宫已经竭力帮你了,上次那个曼陀罗药枕本宫也受着了……本宫到现在都还觉得头痛。”
顾闯道:“可一点作用也没有,张奎还完好无损的回乡养老了。”他悠悠叹道:“荣王还需奔走劳碌,老七最好,霜妃死了,成了皇帝心头朱砂痣,他坐享其成,被宠的得天独厚。”
焦嫔的脸色难看极了,她颤抖着手道:“你说的这是什么话?你在咒本宫死吗?”
顾闯道:“你死了父皇也记不得什么,还是算了吧。”
焦嫔被气得一阵头晕目眩,被宫女扶着,宫女急声道:“六殿下您可不能这么说话呀,娘娘一直担心着您——”
“罢了。”顾闯叹了口气道:“同人不同命。”他拍拍手道:“锦嫔这女人的命实在是硬,这么折腾孩子还能保得住,实在是出乎我的意料。”
“那怎么办?”焦嫔道:“别回头咱们千辛万苦的摆平了荣王和七殿下,又多出一个锦嫔的孩子!”
“你别急呀?锦嫔的孩子生不下来的。”顾闯悠悠的撇着茶叶沫儿:“她还以为那狐仙草是什么灵丹妙药呢,哎,我可告诉你,离那狐仙草远一点,不光是你,整个蕉下凉庭里的人都别碰那东西,沾也不能沾。”
他忽然正色的有些肃穆,令焦嫔感到诧异。
“不是说那是起死回生的神药吗?”她坐到顾闯身边,压低了声音好奇道:“比人参和冬虫夏草还厉害,立竿见影的能让人活蹦乱跳。”
“那是他们以为。”顾闯说:“生长的过程就能榨干一片土地,让洪水泛滥成灾,这能是什么好东西?左不过是披着良药的皮,让一群蠢人短暂餍足罢了。”
焦嫔听的出了一身的冷汗,小声道:“那......会怎么样?”
“会成瘾的。”顾闯轻描淡写:“所以才吸金,才值钱。”
“除了上瘾呢?”
“你今天怎么那么多问题?”顾闯略有不耐:“之前赣县流民围城的事你可还记得?那群人都是吸食狐仙草的老人了,后来赶上饥荒,期间没东西吃,人没力气啊,全靠狐仙草吊着。”
焦嫔缩了缩脖子,惊叫道:“竟会落到那种地步?!”
“可不是嘛。”顾闯摇头。
“那这东西其实是毒药啊!”焦嫔说:“怎么还会泛滥成灾呢?”
“妇人就是头发长见识短。”顾闯讥讽道:“这东西短期内看不出弊端,容易被忽略,再者又能牟取暴利,当权者怎么会放过这条生财之道呢?必然是加以遮掩。”
“闯儿,你可真是聪慧。”焦嫔想了又想,吃惊又欢喜:“连这种关窍都能想明白,你的那些哥哥弟弟都还蒙在谷里呢!”
“那是自然。”顾闯哼道。
“依照本宫来看,你才是最适合当太子的人选。”焦嫔窃喜道:“那荣王算什么呀?老七算什么呀!给你提鞋都不配!”
“父皇看不到我。”顾闯低声说:“因为他们站得太高了,挡着我了,等到我一个一个将他们都折断,看谁还能妨碍我一展身手。”
几日后,顾闯还在梦中沾沾自喜之时,仲林便带着禁军包围了他的宫殿,亲自带人进去将眼皮子都没睁开的顾闯给架了出来。
勤政殿里,皇帝面带病容,神色却冷得骇人。
除了顾歧与顾盈,还有哭哭啼啼的锦嫔在。
顾闯被人往冰冷的地面上一丢,瞬间就醒了。
他的目光一一扫过那些人的脸,最后他发现皇帝身边站着的人不是郎喜,而是明川。
他的心骤然间沉到了谷底,浑身都开始发抖。
残害手足,毒害嫔妃,一桩桩一件件统统抖落出来,板上钉钉。
顾盈几度想要从轮椅上站起来,他的脸色苍白极了,衬的眼眶猩红,悲愤难抑。
顾歧按着他的肩,冷定的看着地上烂泥似的顾闯。
锦嫔哭泣之余朝顾闯睨过来,眼神却锋利的像冰凌,带着阴毒和嘲讽。
顾闯自知分辨无用,被拖出去的时候冷不丁的大笑起来,他古怪又狂傲的笑声响彻整个殿宇,让人一阵阵的胆寒。
顾歧陪着顾盈离开了勤政殿。
顾盈已经平静了下来,夜晚的风将他鬓边的头发吹起,他长长的舒了一口气,苦笑了起来。
“我一点也高兴不起来,七弟。”他轻轻的说。
顾歧沉默,他抬起头眺望着天际,若有所思。
顾盈忽而回眸,皱眉道:“即便顾闯伏诛,可你和荣王之间的梁子已经结下了,你有什么打算么?”
“结就结吧。”顾歧淡淡道:“也不差这一个。”
“这个不一样。”顾盈说:“从前荣王也许不至于要你的性命——”
顾歧看起来没什么表情,有些心不在焉。
“你不要不当一回事。”顾盈说:“而且我总有一种预感,这些事都没有结束。”
“顾闯笑得太难听了。”顾盈用扇子敲了敲手臂:“让人不舒服。”
“七弟,你听我说。”顾盈猛地抬手抓住了顾歧,沉声说:“那天在济川,有个杀手说了一句话,不知道你还记得不记得。”
“什么?”
“他说,末日即至,周朝将亡。”
“危言耸听。”顾歧冷冷道:“但凡想造反的人,谁不需要一个正义的口号?”
“在此之前,父皇驱逐了周朝境内的洋人。”顾歧颦眉说:“说是因为看到了一份洋人联名签署的文件,内容大逆不道至极,我派人明察暗访,找到了没烧完的底根,着意复原了一番。”
顾歧挑眉。眼神逐渐郑重。
“那是一份纪年法,洋人记录年份和时日的规则与我们不同,我们用的是农历,他们的却是西洋历。”顾盈说:“但是两种历法可以通过推演进行换算。”
“然后呢?”
“洋人的历法上记载着一日称为末世之日,据说会洪荒倒转,天灾人祸降临,周朝陨灭。”顾盈说:“而那天换算至中原农历,就在明年。”
“什么?!”顾歧吃了一惊,随后忍不住嗤笑道:“这也太离谱了!”
“我起初也这么觉得。”顾盈说:“父皇想来更是觉得是无稽之谈,天子即受天命,须得万古长青,怎么能容忍这种扰乱民心,诋毁九五之尊的离经叛道之语,所以才会那般动怒。”
“我看又是顾闯搞的鬼。”顾歧说:“这邪论首尾呼应,若真出了什么事,他大都可以推到末日之说上。”
“可是顾闯当真有这么大的本事吗?”顾盈捏着下巴思忖道:“焦嫔家中官阶低位,朝中人大多都结交荣王,并不理会顾闯,他做的这些事必要大量的银钱作为支持,他的钱是从何而来的呢?”
“你是说顾闯背后其实还有人?”顾歧道。
“是。”顾盈开门见山的说:“我怀疑锦嫔。”
顾歧微微一怔,咋舌道:“为何?”
“其实我早就怀疑锦嫔和济川邱宾有欺上瞒下的行径,可是一直都没有摸清线索。”顾盈说:“此番去济川,济川毁邱宾死,彻底的死无对证,你若说不是巧合,我不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