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旁人死活。
即便是她儿子,长公主也照骂不误。
苏嬷嬷心知长公主这是在指桑骂槐,脸上却笑的合不拢嘴道:“旁的人风流胡闹是常事儿,但是老奴却知,咱们小主子可不是这样的,也就对打从心眼里喜欢的人才会这样。”
说着,见长公主面露不屑,苏嬷嬷笑着摇摇头,赶紧将话题岔开了,道:“照着这股腻歪劲儿,指不定要不了几日,就会有好消息了,哎,小主子这么些年,也总算是尝到了些好了。”
说罢,顿了顿,又道:“您瞅着人都这样了,还日日前来伺候着,倒也是个孝顺的,老奴私底下打听过,原来是小主子私下嘱咐了纪氏,让她日日来到主子您跟前伺候着,小主子嘴上不说,心里却也一直是挂念主子您的。”
长公主闻言,面色微缓,只缓缓点了点头,提到孩子,过了良久,只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腹部,伸手轻轻地抚了抚,叹了一口气道:“擎儿好似不喜这个孩子,也不知该不该留下。”
一想到这里长公主就觉得恼恨。
一开始是准备除了的,只觉得是侮辱,是祸害,一如当年,一时心软,结果,成了她一生的牵绊。
她历来是个冷血之人,皇家子女,有几个矫揉造作的,各个心狠毒辣,当年,为了皇兄的大业,她委屈下嫁,一开始就准备了要和离的,可是,有了孩子,心软了。
后来孩子被夺回霍家,她想要装作没这个孩子,只是,欺骗了世人,却始终欺骗不了自己。
如今,只觉得又要重蹈当年的覆辙了。
被那老货发现了,加之,肚子里的这块肉渐渐长大,她想要除去这个孩子的决心又开始迟疑了。
长公主拧着眉,面上难得有些愁容。
苏嬷嬷闻言脸色立马一变道:“哟,这话,主子可不得再说了,小主子哪里会不喜欢,您又不是不知他一贯的性子,之前小主子对您是有些误会,可老奴眼瞅着这些日子小主子往您这边来得越发勤了,从前不住在一个地儿,自然生分,可现如今住在一个屋檐底下,毕竟是母子,血浓于水,便是有天大的误解,也终究会慢慢释怀的,更何况,小主子从前孤僻,身边没有知冷暖的,现如今啊,脸上已经渐渐有些笑了,待往后慢慢有了孩子,当了爹娘,定是能能够理解您的苦楚的,您就甭瞎想了,如今之际,唯有调理好身子,将肚里的这个小小主子平平安安的生下来才是个正理。”
说到这,话语一顿,踟蹰了片刻,缓缓道:“有句话老奴不知当说不当说。”
长公主立在窗前,说:“跟我还绕什么弯弯道道。”
苏嬷嬷便盈着笑,顿了顿,道:“其实老奴瞅着国公爷这么些年也是不容易,国公爷这么多年早生心生悔意了,从前摆着脸面拉不开面,便一直跟你较劲着,如今啊,是天天日日伏低做小,彻底跟您低了头,这吵了二十多年,斗了二十多年,都老夫老妻,如今孩子都有俩了,主子您干脆就给了国公爷一台阶下,从此安安稳稳的过日子不也挺好的么,哎,其实当年那事儿,也不全是国公爷的错,您说呢,人这一辈子啊,就这短短几十年,这斗气若是斗上了一辈子,搭上了一辈子的幸福,还真有些不值当——”
苏嬷嬷苦口婆心。
长公主立在窗前,虚扶着窗沿,脸上没什么表情,手却缓缓抚上了腹部。
正在这时,只听到院子外头一阵喧哗,不多时,玉蝉立马进来禀告道:“主子,国公爷来了。”
苏嬷嬷顿时乐得合不拢嘴。
长公主愣了片刻,搭在窗台上的手微微一紧,眼瞅着苏嬷嬷迎了上去,嘴里轻轻地冷哼了一声。
第194章
却说国公爷背着手进来后, 苏嬷嬷立马吩咐玉蝉派人上茶,国公爷目光往屋子里扫了一圈,见长公主背对着立在窗前,国公爷大手一挥, 苏嬷嬷往窗子方向瞧了一眼,便领着玉蝉等人退下了。
人走后, 国公爷到贵妃榻上取了一件红色的斗篷, 朝着窗子处缓缓走去, 走到长公主身后, 犹豫了片刻,只轻手轻脚的将斗篷披在了长公主肩上,看了长公主背影片刻, 只低低地咳了一声道:“窗子口风大, 当心冻着呢。”
国公爷将声音压得低低的, 难得显得有些温和。
长公主眼皮都没抬下, 直接将斗篷拨开, 斗篷直接滑落到了地上。
国公爷也不恼,屈尊弯腰拾了起来, 又不厌其烦的再次披到了长公主肩上。
长公主火气上涌, 直接转过了身子, 冲着国公爷一脸冷漠喝斥道:“大胆,再碰我一下试试?”
那副架势, 就像在训斥一个犯了罪的狗奴才似的。
长公主一身尊荣, 皇室贵女, 通身气派,光是往那一站,身上威严尊贵的气势便是霸气侧漏,尤其此番,脸一拉,更是显得盛气凌人,浑身上下透着股子不怒自威的气势,饶是立在常年四处征战、手握十万禁军的国公爷跟前,气势丝毫没有落下半分。
长公主这一声带了满满的气愤与嫌弃。
国公爷是谁,便是陛下对他,也要让上三分薄面,整个京城,敢这个样对他的说话的,也就眼前这人了,他这辈子受的所有噎受的所有气,全是出自眼前这女人,饶是脾气再好的人,也受不住了这样喝斥,更何况,他从来就不是个好脾气的人。
不过,这人说来也奇怪,被人虐着,骂着,摆着脸色冷眼相待着对待久了,竟然也渐渐习惯了,大概,人,有时候是容易犯贱的吧。
国公爷虽有些恼,却咬咬牙,也能生生忍下了,只见他缓缓呼出一口气,嘴角微微抽动了几下,方尽量的、极力的将声音放缓了道:“我是怕冻着肚里的女儿。”
国公爷摸了摸鼻子,腆着脸道。
一听到对方说起肚子里的孩子,长公主更是火气上涌。
只是,她完全半句废话都不想跟他说。
长公主微微抬着下巴,甩都没甩他半眼,直接掀了肩上的斗篷扔到了国公爷脸上,直接大步绕过他歪着身子躺在了里头的贵妃榻上,全程将他彻底当成了空气。
***
国公爷抱着斗篷,默默放到了一旁的椅子上,跟着来到了贵妃榻前,见榻上小几上摆放了一应茶具茗碗,国公爷往茶具上瞧了几眼,默默将所有的武器移到了远处的八仙桌上,片刻后,坐在了贵妃榻的边沿上,直勾勾的盯着长公主瞧了一阵。
坐了好一会儿,见长公主闭着眼,不知睡着了没,见没动静了,国公爷这才俯着身子轻手轻脚的将长公主的双脚抬上了软榻,又替她脱了鞋袜,正要起身那张细软给她盖上,只见长公主蹙了蹙眉,睁开了眼。
一见他捏着她的脚,长公主大怒,抬脚就朝着国公爷身上一顿乱踹,咬牙冷斥道:“不要脸的老货,大胆,我要赐你死罪。”
脚下一个没注意,一个用力,正好国公爷俯着身子,一时不察,就直接踹到了国公爷的脸上。
国公爷脸上一沉,用力的捏着长公主的脚,当即板着脸训斥道:“闹够了没,多大的人了,都快要当祖母的人呢,你丢不丢人,还堂堂长公主,小九都比你有公主样。”
“你——”长公主脸上胀得通红。
“我什么我。”国公爷朝着长公主凶狠的瞪了一眼,只用力的掐了一把长公主的脚丫子。
长公主抽痛一声。
一脸恼恨的想要将抽回来,又抽不起,想要再往他脸上踹两脚,却被他捏得死死的,压根动弹不得,想要往几子上找东西砸过去,可是此时几子上空空如也,什么也没有。
长公主只气得犹如砧板上的鱼儿,竟然怎么蹦跶,都蹦跶不出他的掌心。
国公爷见她想要发怒,可满腔怒意却压根无处使,几十年了,头一次见她如此吃瘪模样,不知怎地,国公爷忽而忍不住得意的笑了,笑过后,又微微板起了脸,一脸严肃道:“好好躺着,伤了我的宝贝女儿怎么办。”
说完,小心翼翼的松开了她的脚,起身从床榻上取了一块薄毯过来,搭在了长公主身上。
长公主气得想要挣扎,可是,气还压根没有使出来,忽而胃里一阵翻滚,长公主立马捂住胸口,一阵干呕了起来。
国公爷见状大惊,立马上前扶着她,见她推他,要痰盂,他一时找不着,只得将手伸了过去,有些焦急的冲她道:“吐我手上——”
不多时,整个院子里大乱了起来。
***
八月,似乎是最好的季节,八月团圆,八月亦是喜庆秋收的季节。
八月末,霍家二姑娘霍元芷大婚,配给二皇子宁王为侧妃,虽为侧室,但宁王亲临迎亲,可谓是给足了霍家脸面。
一时间,整个霍家一片喜色。
尽管,此番嫁女,一切从简,毕竟,霍家家大业大摆在这儿了,便是再简,也依然门庭若市,热闹非凡。
霍家闺女不多,二姑娘霍元芷虽为庶出,但却颇有些才情,即便在整个京城皆是排得上号的,此番,宁王跟霍家联姻,关系更近一层了,尤其,与霍家二房直接紧密联系在了一块儿。
霍元芷大婚,众人前来相贺。
长公主自然不会到场,便指了纪鸢这个代表大房前去露了个面,走走过场。
两月后便是那霍元昭的婚事了,即便与那霍元芷历来不合,霍元昭天还是早早的起了,挤到那霍元芷的新房提前熟悉流程,连纪鸢都没工夫搭理。
霍元芷的芷蘅院,纪鸢这还是打头一回来,只见整个院子里挂着喜庆的红绸红灯笼,整个屋子里里三层外三层围满了人,围在里头卧房的皆是与霍元芷同一辈分的姐妹。
往日里那霍元芷的人缘未见得多好,可是,如今,这霍元芷攀上了宁王府,这身份不免微妙了起来,那宁王可是日前朝堂上最炙手可热的人,倘若将来那宁王…这霍元芷的身份可谓是水涨船高,一时间,整个芷蘅院空前繁华。
纪鸢未曾在里头多呆,她本就不爱凑这热闹,又加上确实与那霍元芷并无深交,不过远远地瞧了两眼,便出来了。
放眼望去,整个院子一片鲜红,唯有新娘子身上的喜服较之鲜艳如血的正红偏暗了几个色度,亦是艳红之色,可细瞧之下,却又避开了正红色,纪鸢微微愣了片刻,忽而有些感慨,女子未来的一生的地位,一开始便被这喜服的颜色定下了。
按理说凭着霍元芷的身份完全可以自由选定这喜服的颜色,只是,每个人所奢求的不同,注定选择的路便不尽相同。
待在喜房里只觉得有些闷,纪鸢来到了院子里透气,刚出来,只见许久未见的甄芙儿迎面走了来。
两人碰了正着,目光相撞,纷纷怔住。
第195章
甄芙儿这日头戴着赤金点翠嵌宝大凤钗, 穿一袭藕粉色海棠细花褙子, 下着浅绯色撒花洋皱裙,脖子上戴着赤金盘螭璎珞圈, 这一身打扮珠翠绫罗, 光彩照人, 比之之前在霍宅时,更要来得夺人耳目。
二人一个进,一个出。
杵在原地, 对视了良久。
还是甄芙儿开口主动招呼道:“鸢妹妹,多日未见,别来无恙。”
甄芙儿面带着浅浅的笑意,神色平静淡然, 就好像遇到了一位旧友,只神色如常笑着寒暄。
纪鸢倒是有些意外。
其实, 纪鸢与甄芙儿并未深交, 也并无恩怨, 所见的次数堪堪可数,然而, 每次见了她, 甄芙儿总是下意识的带着窥探及打量,莫名带着些敌意,直至去年那件事之后。
纪鸢嘴唇蠕动了下, 似乎想要回应什么, 却又一时无话可说, 最终只淡淡的冲其颔首,缓缓从她身前越过,竟然一字未表。
其实,本就不是如何相熟之人,她不过是一方妾氏,对方将来是王家正房太太,似乎未来亦是无甚交集,便也无须刻意攀附。
经过甄芙儿身边时,只听到甄芙儿冷不丁道了一声:“可否移步说几句。”
纪鸢微愣,对上了甄芙儿淡笑的脸,过了片刻,缓缓点了点头。
院子前头有一处嶙峋假山,假山背面建有一八角凉亭,周围花卉植被环绕,景致极美,甄芙儿轻车熟路的将纪鸢领进了凉亭,却并未坐下,而是缓缓走到厅子一角,隔着亭台水榭,与对面的庭院遥遥相望,那里,曾是甄芙儿住了七八年的枱梧院,算是她的半个家。
这座府邸的一花一木,她都甚是熟悉,以为,这里的一切,终究会是成为她的,以为这半个家,终究会成为她真正的家。
“甄姑娘,可是有什么想说的?”
纪鸢见甄芙儿背对着她,久久无话,不由出声询问。
纪鸢的声音,打断了甄芙儿的沉思,甄芙儿从恍惚中缓过神来,转过身,上上下下打量着纪鸢。
***
方才忽地一见,只见眼前女子珠围翠绕、光艳逼人,甄芙儿险些没将人给认出来,曾经的纪鸢虽美,到底有些青涩寒酸,如今,摇身一变,虽是妾氏身份,却出落得跟哪家府上的贵太太似的,甄芙儿神色有些复杂道:“今日一见,观你过得不错,如此,我便也总算安心了。”
纪鸢有些意外。
甄芙儿含笑道:“听说大公子待你甚好,如此…甚好。”
纪鸢定定的瞧了甄芙儿片刻,只微微捏了捏帕子道:“谢谢。”
甄芙儿面色有些复杂,沉吟良久,复又继续道:“我甄芙儿行事向来坦荡,无愧于心,唯有对一人,心怀愧疚,那人便是你。”
说到这里,甄芙儿走进了几步,道:“彼时年幼,行事冲动,不计后果,一心只为了成全自己的私欲,如今,人生起起落落,方得知,有些人可遇不可求,有些事其实早已经天注定,不可拗,也终究拗不过。”
人,指着的二公子霍元懿吧。
事,指的是亲事么?
“曾经也不知缘何竟那般偏执,一心将你当成了假想敌,故而行了不少错事,后来细细想来,其实成为阻碍的那人不一定是你,反倒是有可能是自己,什么叫自作自受,作茧自缚,我可算是体会到了。”
亲事明明已经妥了,若不是自己自作聪明,成为了表哥眼中的“毒妇”,表哥又怎会执意退了这门亲,因果循环,最终报应到了自己身上。
“其实,事已至此,说补偿,道缘由,好似也皆于事无补,但是,什么都不说,好似也过意不去,无论你接受与否,我终归是欠你一声歉意,在此,不求妹妹原谅,但求妹妹往后一生无忧,便足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