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鸢闻言,心中稍稍稳了稳心神,当即便与守在屋子外的嬷嬷招呼了声,便立马领着菱儿匆匆往那洗垣院赶去。
在院子外恰逢遇见了正要进院的霍元懿,见纪鸢行色匆匆,霍元懿便立马将她拦了下来,挑眉道:“鸢妹妹,如此匆忙,可是发生了何事?”
顿了顿,又笑着问:“是要赶着去放河灯么?”
不知何时,这霍元懿早已经熟稔的将称呼从纪姑娘,鸢家表妹,变成了鸢妹妹。
这会儿纪鸢压根无心与之寒暄,只立马朝那霍元懿福了福身子,道:“二公子。”便要越过他离去。
未料那霍元懿竟一时心急,长臂一伸,竟然往纪鸢身前一栏,道:“哎,你什么急啊?”
纪鸢一时不察,整个人险些撞到了他的臂膀上,眼看着就要挨上去时,纪鸢生生刹住了,却未料,他长臂恰好抬到了齐纪鸢的胸部位置,眼看便要触碰了上去。
纪鸢头皮一麻,脸蹭地一下红了,只立马连着直直往后退了好几步。
那霍元懿亦是一愣,待回过神来后,立马便将长臂放了下来了,下意识的摸了摸鼻子,向来风流倜傥的脸上竟然难得讪了讪,道:“那什么,我正好也要往那边去,原是想要问顺不顺路的。”
纪鸢垂在两侧的手握了握,又松开了,再握了握,只极力压下了面上的躁意及心中的怒意,过了好一阵,方抬眼看着那霍元懿一字一句道:“:“姨母身子有些欠妥,我有些担忧,正要去洗垣院瞧瞧,今夜的河灯夜恐是去不成了,望二公子几个玩得尽兴。”
说吧,便又屈膝向那霍元懿行了个礼,拔腿便走。
霍元懿见状,这下倒未曾再拦人了,一直立定在原地,待人拐了道,消失不见了后,这才缓缓抬了抬自个的胳膊瞧了瞧,方又摸着鼻子笑了笑,过了好一阵,这才想起了什么,问着身后的元宝道:“尹姨娘身子无碍罢?”
元宝回道:“听闻方才尹姨娘在宴会上晕倒了。”
霍元懿闻言挑了挑眉,道:“请大夫了吗?”
元宝道:“请了,太太当即便派人去请了。”
霍元懿闻言,只淡淡点了点头,想到那纪鸢方才如此行色匆匆,过了片刻,霍元懿只吩咐着:“大夫若是还没来,便派人去催上一催。”
元宝闻言愣了片刻,立马得令去了。
***
却说,纪鸢赶到洗垣院时,大夫正在里头会诊。
霍元昭这会儿坐在外头厅子里,神色有些紧张慌乱,见纪鸢来了,只觉得找到了主心骨似的,只环住纪鸢的腰身,一把将她搂着,将脑袋埋在了纪鸢的腹前,埋怨道:“你怎么才来,方才都快要吓死我了。”
顿了顿,语气忽而低了低道:“你说,姨娘若是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我该怎么办?”
纪鸢方才进院时,便已听到丫鬟们的禀告,说姨娘方才已经醒了,这会儿见霍元昭神色放松了,便知里头尹氏应该并无大碍了,见这会儿霍元昭没由得一阵伤感,纪鸢强自稳了稳心神,安抚道:“不会有事的,我听画眉说,姨母是今儿个操劳了一整日,给累的,这会儿闵大夫正在里头了,不会有事儿的,放心,别自己吓唬自己!”
霍元昭闻言,哼哼两声,松开了纪鸢,瞪了她一眼,道:“哼,睁眼说瞎话谁不会,横竖又不是你的姨娘,你自然不会心急。”
后面两回含含糊糊说的,声音也有些小,然而纪鸢还是听到了,顿时气乐了,只咬牙道:“霍元昭,你想讨打是不是?一会儿姨母醒了,看我告不告状去。”
霍元昭闻言,顿时精神了,双眼亮晶晶的瞅着纪鸢道:“你去你去,有本事现在就去。”
说着,便立马起身拉着纪鸢往屋子冲。
却未料,被潋秋给生生拦下了,只冲着霍元昭一脸无奈道:“姑娘,主子吩咐不让进,您就在外头稍等片刻吧,横竖一会儿大夫便出来了。”
顿了顿,又道:“主子应当已无大碍了,二位姑娘们莫要担心。”
正说着,下一瞬,里头刘妈妈掀开帘子请了大夫出来,出来后,偷偷摸摸的往大夫手里塞了个荷包,二人表情俱是轻松,纪鸢料想尹氏应当无碍。
二人正要进去探望,却未料竟又被刘妈妈给拦下了,刘妈妈只冲着霍元昭跟纪鸢道:“姨娘身子并不大碍,二位小祖宗,今儿个姨娘累了一日,已经睁不开眼了,这会儿已经睡下了,二位姑娘明个儿再来吧。”
说着,便要送二人出去。
霍元昭却皱着眉道:“我就进去悄悄瞧上一眼,不会吵醒姨娘的,不进去我不放心。”
刘妈妈笑着道:“我的个好姑娘,有妈妈在,你有什么不放心的,难不成,连妈妈也信不过?”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
纪鸢见那刘妈妈神色有异,略沉思了片刻,只伸手拉了霍元昭一把,便冲霍元昭道:“既然姨母无碍并已经睡下了,咱们便莫要吵醒了她,走,听妈妈的,咱们明儿个一早再来探望便是了。”
说罢,只将霍元昭强扯出了院子。
却说纪鸢与霍元昭二人离去后,刘妈妈面上强忍着的镇定顷刻消散了,只见她面上顿时一喜,立马掀开帘子进了正屋,笑眯眯道:“姨娘,要不要立马派人去给老爷送信,老爷若是得知了这桩喜事,指不定要高兴成什么样子了——”
然而一进来,却见那尹氏面上愣愣的,只一脸难以置信的模样,仿佛还没有从这桩巨大的喜事儿上缓过神来,且隐隐透着些许愁容。
刘妈妈见状,只道着:“主子,这可是桩天大的喜事儿,缘何您——”
尹氏闻言,愣了愣,只下意识的将手缓缓移到了腹前,随即小心翼翼的抚摸了一阵,良久,方道着:“我只是一下子没有晃过神来,没想到这都十多年过去了,昭儿都已经这么大了,我这又——”
尹氏似乎有些难为情。
第67章
刘妈妈只松了一口气,笑着道:“主子您这才三十多, 还年轻着呢, 咱们原先村子里头有个快五十的老妇还在生产的, 这有什么稀罕的, 您历来心善宽厚, 这不,连老天爷都庇护, 只保佑此番能够一举得男, 得个哥儿才好啊。”
说罢,刘妈妈赶紧对着老天爷烧香供奉的那个方位拜了拜。
尹氏闻言,垂了垂眼, 良久没有说话。
便是到了现在依然还是震惊居多, 欢喜自然是有的,或许是这十多年来从未再奢望过这么一遭,突然间就这样来了,除了可不置信,还是不可置信, 就好像天上白白掉下了一个馅饼在头顶上,一时不知到底是该捡,还是不该捡。
“我倒盼着是个姐儿便好了…”
过了好一阵,尹氏轻抚了抚肚子, 这才喃喃道着。
刘妈妈闻言一怔。
尹氏低头看着自己的腹前, 眼神有些飘忽:“或许, 是姐儿的话, 将来她的日子会要顺当些吧…”
瞧瞧那柳氏,便是个极好的例子。
一名庶女,对当家主母是没有任何威胁的,王氏之所以百般信任及看重她,除了当年她们主仆二人的情分外,更大的原因便是在这里。
可是一旦有了哥儿,尹氏唯恐多年的情分将会被打破,毕竟,在大俞,姨娘妾氏不过算作半主,但生下来的子女却是正正经经的主家血脉,是正正经经的主子,尤其在霍家,虽嫡庶有别,但霍家对每一个子嗣都十分重视,对比霍家庶出的三公子,便知晓了,毕竟,这庶出的哥儿,他日可是要从嫡子手中分夺走一份家产的。
况且,抛开尹氏的私心不说,对于那王氏,她是打从心底尊重及感激的,真的难以想象,有朝一日,她们之间会因此生了嫌隙。
更何况,老爷那边——
而最令人烦忧的便是,眼看着昭儿跟鸢儿二人到了年纪了,是一生中最为关键的时刻,偏生在这个时候…尹氏满面愁容,只低头沉思良久,忽而虚扶着刘妈妈的手微微坐了起来,一脸正色道:“明儿个一早便去正房罢,这个消息,太太最好第一个知晓。”
刘妈妈闻言,心下叹了叹,心里顿时一阵心酸,哪个当娘会不开心,不兴奋,可偏偏,在这座府宅里头,无论何事,都得谨小慎微、步步为营,尤其是她眼前的这位主子,便是任何开心幸福,任何伤心难过,都得深深地埋藏在心里,不能轻易表露出来。
女人,有时候还真难啊。
刘妈妈只紧紧抓着尹氏的手,点头应下了,过了一阵,又忽而道:“那老爷那边——”
尹氏抿了抿嘴,只轻声道着:“太太知晓了,老爷自然便知晓了。”
刘妈妈皱了皱脸,再次叹了叹,却也一时无话了,只待安抚好尹氏就寝后,立即出去拉着潋秋好是叮嘱嘱咐了一番。
***
却说翌日一大早,纪鸢便早早来到了洗垣院去探望尹氏,却不料,竟得知尹氏已先她一步去了正房,说是给太太问安去了。
纪鸢听了只有些诧异的,堪堪立在原地沉思了片刻。
没一会儿,那霍元昭也赶来了,得知尹氏去了正房,霍元昭顿时拧着眉毛道:“姨娘身子本就不适,昨儿个累了一日都已经累昏倒了去,怎么不好生歇着,这一大早的去太太屋子里做什么,难不成连那宴会后的善后事宜也悉数抢着做么,太太离了她,又不是没得旁人可用,真真气死我了,我现在就去瞧瞧,我倒要去瞧瞧,她到底去做什么,是不是今儿个还想要再晕倒一回。”
这霍元昭便是个炮杖似的脾气,一点就着。
她又担心又愤恨,既担心尹氏的身子,又气愤她不爱惜自己,再者,她霍元昭打小便最讨厌尹氏处处时时地前去巴结讨好太太了,倘若做这一切都是为了她,她情愿她每日吃穿用度都是最差劲的,也不愿自个的姨娘去腆着脸面在别人跟前摇尾乞怜。
但凡一意识到尹氏有这般行径,霍元昭便隐隐有些控制不住自己,只觉得心里脑子里快要发炸了似的,瞬间变成了个叛逆讨人厌的破小孩。
到底还是有几分小孩心性的。
纪鸢见她气得咧嘴歪眼的,这幅架势跑去正房,旁人不定还以为她是去找太太干仗的呢。
纪鸢立马将人给拉进了厅子里,屋子里丫鬟立马上了茶。
纪鸢亲自将茶给霍元昭端去,又从盘子里拿了一块点心塞到了霍元昭嘴里,堵住了她满嘴的噼里啪啦,道:“我的个姑奶奶,你消停消停吧,姨母行事自有她的章程,自有她的道理,要你个连毛都没长齐的小屁孩瞎操啥心。”
***
那霍元昭听了顿时又炸了,一口将嘴里的点心整个吞了,只冲纪鸢怒目而视道:“你说谁是小屁孩,你说谁毛都长齐,纪鸢,你欠打是吧,信不信…信不信我挠你。”
纪鸢笑道:“信信信,如何能不信,您那五指神功的威力,我可是受教过了的。”
见霍元昭又瞪她,纪鸢只耸了耸肩,忽而一脸正色道:“姨母便是往日去正房问安,也没有像今儿个这般早的,想来,应当是有要事想要与太太商议吧。”
想到这一段日子来尹氏的在吃食起居等一应事物上的反常,喜酸,嗜睡,有好几日便是连纪鸢来这洗垣院问安,却未料尹氏竟然还没起,这若是搁在往日,几乎是从没有过的事儿。
再者,便又联想到昨儿个夜里,刘妈妈脸上强压住的喜色,潋秋姐姐的谨小慎微,继而脑子里忽而又一时闪过了早几月里,在那灵隐寺中的一些个画面,纪鸢心里隐隐有些猜测,但又无法十足确定。
故而,只含糊其辞的冲霍元昭安抚道:“你就别瞎蹦跶了,咱们俩且先乖乖在这等着便是了,昨儿个操劳了一整日,太太今日定不会久留姨母的,横竖一会儿姨母便回了,她身子不适,咱们几个消停些,尤其是你,切莫言行过激又惹得姨母伤心难过了,我冷眼瞧着,这段时日姨母胃口气色都不大好,你再闹,当心有你后悔的时候,倘若听话些,指不定姨母心宽了,回头再给你添上个——”
说到这儿,纪鸢又堪堪打住了。
霍元昭一脸古怪的瞅着她道:“添什么添…”
顿了顿,不知想到了什么,脸上只有些不大自然道:“我才不想要,她屋子里就那么几件像样的首饰,我至于惦念她的么,嘿,纪鸢,你这什么眼神,是,没错,我确实瞧上姨娘屋子里的那支翡翠玉蝶簪了,主要是那颗翡翠有些别致,我从未瞧见过,但…但那是年前爹爹随手赏给姨娘的,爹爹统共就赏给姨娘这么几件东西,姨娘从来没舍得戴过,我…我便是也有点儿喜欢,却万万不会惦记的,好你个纪鸢,你套我话吧,你再笑,再笑,我我咬你啦。”
纪鸢正逗着霍元昭的时候,没一会儿,便果真瞧见尹氏回来了。
***
竟然是太太身边的大丫头银川亲自送她回来的,银川还领着两个小丫头,那二人手上均托着一个大托盘,托盘里摆放着阿胶、燕窝等一应补品。
霍元昭见了只下意识瞧着身侧纪鸢一眼,眼底分明泛着一丝意外。
纪鸢倒还算淡然。
这银川乃是太太跟前最为得力的,便是连尹氏都得给她几分面子,霍元昭跟纪鸢连连主动与银川打招呼,银川倒是不托大,只朝着霍元昭福了福身子,意味深长的笑着道:“三姑娘,奴婢在这儿且先给姑娘道声喜了。”
说罢,又朝着尹氏施礼道:“姨娘,东西已经送到了,奴婢暂且先告退了。”顿了顿,又道了句:“您多注意些身子。”
说罢,多话便也没说,直接离去了。
留下那霍元昭一脸目瞪口呆,道喜?莫不是姨娘背着她…替她将她的亲事给稀里糊涂的定了吧。
思及至此,霍元昭只一脸激动地上前,拉着尹氏的手道:“姨娘,方才银川姐姐给我道什么喜啊?啊?你快说,快说,究竟发生什么事儿呢,姨娘,您…您可别吓唬我啊——”
话音未落,忽而从屋子外头响起一道哈哈大笑声:“道什么喜,自然是有弟弟了,昭儿,你姨娘马上要给你添上一个弟弟了,你说,这算不算是天大的喜事儿?”
听到这身浑厚而欢喜的声音,大家下意识的往屋子外瞧去,便见那霍家二老爷后脚跟着来了这洗垣院,一时,原本一直冷冷清清的洗垣院忽而变得门庭若市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