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皮不受控制地向下垂了垂，我几乎支撑不住还裹在身上的厚重潜水服。要不是对面的人存在感太强，我真的可能会在这张沙发上直接睡死过去。狠狠咬了下口中的软肉，我才在刺痛里勉强打起精神，和对面的人周旋。
“老实告诉我，你是怎么到的这里？”那青年坐在对面居高临下地看着我，问道。
“说了我是被水冲过来的。”我嘟囔道，心里烦得要死，但还是老实回答道：“冲到一个山洞里，然后一直走，就走出来了。”我试图用最简洁不费力气的语言打发他。
“说详细点。”对面的人换了个姿势，上身前倾，很有压迫力地看着我。
怎么算详细啊？我暗中腹诽，被头顶的电灯晃得睁不开眼，敷衍道：“就是一直在地下么，我走啊走，走啊走，走了好久的。差点死在里面。”
“都经过哪些地方？”那青年也有点不耐烦，似乎不经常这样审问。
“我想想……”我努力开动几乎睡死过去的脑袋，“山洞……然后是峡谷……”中间有段可怕的记忆被我自动忽略过去，“……最后从山缝里钻出来了。”
我说得含含糊糊，倒不是故意隐瞒，只是累到极点，看人都是重影的，别提思考了。
“我的耐心有限，你最好一次说清楚。”对面的人彻底不耐烦了，声音冻人，一股隐隐约约的杀意刺激到我的头皮，我一个激灵坐直身子，睡意朦胧的眼睛也霎时睁开了。
松懈得太早了！
“好好好！”我赶紧道，逼着自己尽量细致的向前回想，开始给他详细描述自己走出来的经历。“我醒过来的时候，趴在一个水潭边，面前是一个天然山洞。我沿着山洞走了两个多小时……”
“……缝隙越来越窄，之后我吹到风，还有大海的声音。等我终于钻了出来，对面就是那片海滩。”说话期间我一直小心地观察着对面那家伙的脸色，在我说到峡谷的时候，他已经郑重起来，待说到尸坑，神色更是阴沉。
他本身就是偏阴柔的长相，似笑非笑时已经很难搞的样子，沉下脸来简直令人坐立针毡。我心说坏了坏了，怕是惹上麻烦了，但又不敢隐瞒——谁知道他知道这里面的多少啊？！
好容易说完，感觉跟自己又走了一遍似的，我出了一身冷汗，连累和困也不知道了。说到尸坑那段，我的脸都是扭曲的，要不是他一直不放松地盯着我，我简直想直接跳过去。
等我停下来，对面那青年好一阵子沉着脸不说话，看我的目光令我如芒刺背。我不得不怯怯地提醒他：“说、说完了。”
是死是活也得给个准话啊，吊着人算什么本事！
“我知道了，剩下的事明天再说吧。”那青年半晌吐出一句，脸上还是没点笑模样，不过那股子杀气倒是散了。他站起来道：“你今天晚上就待在这里。这事还没完，别想着逃跑。”
“嗯嗯。”我赶紧点头，老实至极。看起来他对这件事很是在意，那至少我暂时还是安全的。只要他不想着立刻把我杀了卖了，我傻了才会没头苍蝇似的跑出去。
妈的累死我了，不管天塌不塌，先睡一觉再说！
“对了。”那青年走到唯一的房间门口，突然回头对我道：“好心提醒你，你身上那件衣服是海兽皮做的，你穿的太久了。不想四肢都坏死的话，就赶紧脱下来。”
他说完对我看笑话似的冷笑一下，关上客厅的灯，又把房门关上。留下我在一片黑暗里目瞪口呆。真的假的？！
我被他那句四肢坏死吓住了，头发都要立起来，下意识地就想扒衣服，手抓在领口才反应过来——卧槽！我当时忘记在里面穿衣服了！！
天呐天呐——那种时候，我怎么顾得上啊？！这潜水服又厚又柔软，除了袖子裤腿长了点、其他地方绷得紧了点，比衣服还舒服……
而且《潜水用具推荐指南》上也没说这件事啊！
他不会骗我的吧？我疑神疑鬼的想着，看向那扇门的目光活像在看心怀不轨的变态！
可万一是真的呢？谁敢冒四肢残废的风险？我可记得这潜水服标明猎人专用……万一就是有这么特殊呢？
说实话那青年看上去挺有派头，不像是会出这种损招的猥琐变态……
一边是可能贞操不保，一边是可能四肢残废，这根本连个选择的余地都不留啊。可我也不能裸奔啊！人家都是大姑娘了！
要不用言灵要身衣服？那可就彻底暴露了……不行不行，我还得留点底牌。要么就假装里面穿了衣服……他关上门也不知道，偷偷用下言灵……可是要说出声的啊！
哎呀真见鬼！我纠结的直揪头发，就这么一会儿，也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感觉四肢都用不上劲儿了！
就在我纠结的时候，“咔哒”一声门开了。我整个人僵住了，随时准备跳起来逃命，哪知道没有人走过来，反而是一块白色的布料飞过来，兜头罩在了我的脸上。我手忙脚乱的抓下来，就着外面隐隐的光线一看，是一件成人男款的圆领短袖。
……不会是给我的吧？
我鬼鬼祟祟地朝沙发对面唯一的那扇门看，早在衣服丢出来的瞬间就砰地一声又关上了。
看来还真是给我的？我缩在沙发上眼珠乱转，不对！他怎么知道我里面没衣服？！……不过还特意送来衣服，果然不是心怀不轨……吗？
我看了看手上的衣服，又闻了闻，还是崭新的。
难道还是个心地不错的人吗？我想着，这下不再犹豫，在黑暗中把自己扒了个精光，又飞快地套上了白色短袖。
我的天，换上了轻薄透气的衣服，感觉整个人都活了过来！之前的潜水服密不透风，我又出了一身一身的冷汗热汗，我捏捏自己的胳膊腿儿，皮肤已经被憋得发胀、起皱——如果不是马上解放出来，大概真的会有不好的后果！
成人大小的短袖穿在身上晃晃悠悠的，一直垂到小腿，像一件硕大的布罩子，四处透风。我凉快的透了口气，暗自庆幸还好之前在山洞里留了点节操，穿着底裤。
唉，总之暂时先这样吧，能凑活则凑活。
一件衣服就把我收买了，我对隔壁的青年多少有了几分浅薄的信任，将在尸堆里打过滚的潜水服嫌恶地踹到地上，我紧了紧身上的短袖，缩在沙发一角闭上了眼睛。
不管怎么样，先睡个饱觉再说吧。
简直要被熬成人干了！
第二天我醒来的时候，一睁开眼就看到那青年正坐在我对面的单人沙发上，饶有兴致地看着我。
我还没从迷糊中完全清醒，突然发现自己被人盯着，反射性的向后一缩，直缩到身后的沙发角里。对面的青年又对我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这回是白天，我看得分明，那种表情具体而言就是两边的嘴角翘起，眼中却透出嘲意。
他人缘一定不好。
但够强就是了。至少在此刻，我完全不敢对他翻个白眼，还得扯出讪讪的讨好的笑来。就凭昨天晚上的那股子杀气，我也知道自己此刻还是老实听话的好。
我还记得他昨天晚上关于“这事还没完”的宣言，一边等他划下道来，一边用余光四处灵活地转了一圈，结果就看见他脚边的地上，赫然放着我昨天晚上刚从石头里钻出来时，随手丢在地上的呼吸面罩和氧气瓶。
面罩和氧气瓶上还沾着细碎的石粒，显然是这家伙早上从海滩捡回来的。
我的眼神不由得晃了晃。
“想起什么了？”他悠悠问道。
我先摇了摇头，见他整好以暇地看着我，又瞅着地上那套东西道：“这是我之前用过的。”
他看了我好一会儿，目光清清淡淡的。他道：“小姑娘，我们开诚布公的说。你昨天晚上走的那条路，是你不该知道的。”
我面上一惊，他接着道：“不过知道也就知道了，我没兴趣因为这个为难你一个小姑娘。但是你得告诉我，是谁告诉你这条路的，他让你探过来的目的又是什么。”
我听明白了，他以为我背后有人！这可大条了。
我连连摇头，忙不迭辩白道：“没人派我来，真的！我就是意外才被水卷到那里！”
生怕他不信，我又找了个理由：“谁会派我这样的人做这种事！”
他又露出讥诮生凉的笑，“这就更有趣了。我看过你出来的地方，的确只有小孩子才能通过。连我都不知道的出口，你们是怎么知道的？”
我去，这家伙脑补帝啊！
我被他看得发冷，心里欲哭无泪。我知道，最大的疑点他没有说，那就是我这样的小鬼如果背后没人，怎么可能搞到这么高端的潜水设备？
真相我倒是有，可一旦解释起来，就是一整条的逻辑链，没有胡诌的余地。我是不想暴露自己的秘密的，可谁能想到才刚从那么个死地爬出来，就一头撞上这么位大爷？！
也是点儿背。
看我犹豫不答，那青年嘴角还噙着笑，眼神却愈发冷厉。没办法了，为了不卷入更大的麻烦，我只好和盘托出，先过眼前这关。
“我背后真没人。这都是误会。”我口齿清晰地道，“我是从八区的流莺街逃出来的，被卷到洞穴里是因为我跳了水。我敢跳水是因为我有这套潜水的设备，这是我的能力。”
他似笑非笑的看着我。
我接着道：“我的能力叫言灵，就是我可以用语言要来具体的东西。比如说我要一个苹果。”我当场给他演示，一个苹果当场落在我面前的沙发上，又几下滚落在地。他扬了扬眉毛。
“就是这样。氧气罩和潜水服都是这么来的。”我目视他，坦然地道。
“原来如此。”不置可否的语气。
我仔细地观察他的神色，一言不发，心中打鼓。
他要是还不信，会不会严刑逼供我？……就算他信了我是无辜的，会不会为了保守什么狗屁秘密，杀我灭口？就算他不杀我，又能不能放我走呢？……言灵已经暴露了，也很难保证他不起贪念，把我扣在手里……
我觉得自己一直走在死循环里。
“你叫什么？”他突然道。
“莉、莉迪亚。”我猛地回神道。
“那么，莉迪亚，我可以相信你，不过你暂时还不能走。”他坐在对面，十指交扣放在膝上，看着我用决定的语气道，“而且，你还要帮我做一件事。”
听到我不能走，我的心已经一凉，再听说还要帮他做事，我已经没有脾气了，只能语气忐忑地问道：“要我……做什么？”
“很简单。”他靠近身后的沙发，口气平淡地道，“我要你再进一次那个山洞，帮我带一件东西进去。”
作者有话要说： 好吧，预定的剧情人物还没出场，下一章应该可以了。
本章出场的这家伙也是个重要人物哦，莉迪亚得先攻略他，才能引出下一个可攻略人物。
第3章 暗海（中）
那家伙，我还不知道叫什么的青年，让我带进去的东西是一个巴掌大小的圆盘，薄薄的金属片，正中一个硬币大小的红色按钮，可以按下去的那种。
“等你走到尸坑的位置，把这个按钮按下去。”那家伙这样告诉我。
我当时心里怕极了，看着那个红色按钮心道：不会是炸弹吧？！
“你那是什么脸色？怕死成这样？”那家伙眼神又毒，说话又刻薄。他就着我手上托着的圆盘，对准按钮直接按了下去：“看好了？按下去什么都不会发生。”
我只能挂着冷汗赔笑。
“赶紧的。”他说着，以目光逼视着我钻进了狭窄的石缝。
重新回到阴暗逼仄的石缝里，虚汗几乎是瞬间湿透了我背后的衣服。昨天刚刚经历的噩梦不需要刻意回忆，那种压抑、恐惧和绝望就重新回到了我的心上，令我手腿发软，几乎窒息。
两侧的石壁紧贴着我的皮肤，轻轻一蹭就是一道血印。我这时才想起自己还穿着昨天晚上那家伙丢给我的大短袖，刚刚被提出门时，已经被自己还要再回到这里的消息吓得六神无主，根本忘记这茬儿了。眼下石缝窄的连转身的余地都没有，也只能舍得一身剐了。
比起出去的时候，原路进去却发现这段距离比我想象的要短得多。大概是当时那种对前路的未知和近乎绝望的希冀极大的拉长了感知上的距离。等我走到尸堆开始的地方时，也才过去不到半个小时。
山洞里暗无天日，我将手电向前路照，从眼前的零星尸体开始，逐渐堆高的尸山一直延伸到黑暗中。
也许是现在没有了歇斯底里的求生欲望，我看到眼前震撼的一幕，内心的恐惧排山倒海而来，几乎将我灭顶。
我本来还念叨着先换了衣服，心底更存着与其落到外面那家伙手里，不如就躲在这里反正他进不来的念头，但此时脑子一片空白，只想赶快离开这里——外面是碧海蓝天！
我抖着手死命地按下了手中的按钮，几乎是哆嗦着转身就走。
“你去哪？”身后传来诧异地人声。
“啊——！”我发出一声短促的尖叫，吓得肝胆俱裂，不敢回头，拔腿就跑。
一只手直接提着我的衣服后领将我拽了回去。我双腿离地一气乱蹬，惨叫着拼命挣扎，脑子里一片空白。
“闭嘴。是我。”不耐烦地声音从身后传来，另一只手直接捂住了我的嘴！
啊啊啊——等等……是暖的！
我定了定神，才辨别出这声音是本该在外面的那个青年的。我尚且半信半疑，哆哆嗦嗦地回头看，直到看到一张矜贵又不耐的脸才算是放了心。
“唔唔、唔！”我被他捂着嘴，含混地叫了两声，示意他放开。
“怎么胆子小成这样。”那青年嫌弃地放开我，嘲讽道：“你真的是从这里走出去的？”
我满眼泪花，面无人色地看着他，吓得尚且说不出话来。
他不耐地嗤笑了一声，从地上捡起我丢掉的手电，自顾自转头去看身后的尸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