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旁围观的梁山伯和祝英台等人都不会武,也看不出什么门道,只知道姚华很厉害,傅岐很顽强,祝英台在一旁更是把手都拍得要红肿了,听得又一次被放倒的傅岐直翻白眼,忍不住对着祝英台龇了龇牙:
“你到底是哪边的?谁是你同窗谁是一路护着你的同伴?你还要不要脸啊!”
“要要要,我就是看脸啊!”
祝英台一句话噎死傅岐,想着干脆瘫在地上不起来算了。
可看着姚华认真的眼神,傅歧心中不知为何微微一颤,咬着牙又爬了起来,这一次爬起来更是直接把上衣全脱了,光着膀子一拍胸脯。
“再来!”
傅歧一身小麦色的腱子肉是从小练出来的,体格匀称身形高大,又是少年人,浑身洋溢着年轻的张力。
他把衣衫一脱,四周许多看热闹的徐家门人立刻拍掌大声叫好,几个年纪大点的仆妇更是捂着脸似乎羞赧极了,可脚下却像是钉了桩子一样动都不动,根本没“羞而奔走”的势头。
这时代男女大防远没有后世那么教条,许多年轻的女子在街上看见心仪的郎君也会投掷瓜果鲜花表达恋慕之意,再更奔放的北方,豪迈健壮的男儿永远不缺自荐枕席的佳人。
傅歧少年时在会稽学馆度过,都是男人,自然不会觉得脱了上衣在人来人往的后院比武有什么不妥的,反倒炫耀似的将胸肌一挺,笑着叫道:
“每次都叫你抓着衣襟给掀翻了过去,现在我光着膀子,看你抓哪儿!”
他把衣服扒了,梁山伯和马文才都不由自主地向祝英台看去,谁料祝英台完全没有看向傅歧的意思,眼睛反倒眨都不眨地看向姚华,似乎根本没注意到傅歧裸了衣,也不知道是该气好,还是该笑好。
“这姚华有什么过人之处,能让祝英台连女子该有的羞涩和好奇都没了?”
马文才这下是真的对姚华好奇起来了,也开始仔细的看起两人的“比斗”。
“裸衣”状态的傅歧有没有什么武力、敏捷上的加成马文才不知道,但姚华对傅歧是游刃有余的他却是看得出的。
但说实话,姚华对傅歧的“碾压”似乎建立在他超出与常人的力气上,论起技巧和斗志,家族武艺传承数百年的傅歧并不比姚华差多少。
而且傅歧是真正在武道一脉上有天赋的人,不似马文才,有一个会为他量身设计招式和技巧的豪侠师父。
大概姚华也发觉自己的力气在比武上占据的优势太大了,所以只要傅歧还站得起来和他打,他就一直接招,而且有点像陈庆之和梁山伯下指导棋那般,并不将他伤的狠了,只是借着这种方式一点点指出他的不足,好让傅歧在一次又一次的“再战”中调整自己的短处。
但无奈力气这东西也属于“天赋”的一种,真要战场相见,谁管你是仗着力气大还是凭着武器强,谁不是生死之间见真章?在马文才看来,姚华还是太“死板”了,由着傅歧胡闹。
就这样你来我往了许多回,傅歧终于累到爬不起来了,姚华也是气喘吁吁,似乎没有了再战的意思,这一场根本不好看的“比武”才终于罢了手。
“呼!呼!我都热到把衣服都脱了,你居然还穿的整整齐齐,是瞧不起我怎么地?”
傅歧没形象地瘫坐在地上,指着姚华不服气地问:“我就不信你没流汗!”
“主公,你身上有汗,现在脱衣会得风寒,最好回屋里擦洗一番再换身干衣裳。”
陈思见傅歧挤兑姚华脱衣,连忙上前提醒。
“得了吧,你家主公虚弱到一脱衣就得病?又不是卫玠!”傅歧觉得姚华这家将有些婆妈,“我看啊,你这主公力气是大,说不定是个弱鸡一样的身材,怕被我彪悍的体格对比到自惭形秽,所以才不敢脱衣吧?哈哈哈哈!”
“不跟你逞这口舌之利……”姚华好脾气的笑笑,“你武艺不错的,就是经验少了点。我毕竟正儿八经在军中历练过。等你也有了实战经验,说不定日后傅家又要多一位名将。”
“算了吧,我爹要知道我要去当什么‘名将’,我的胳膊得先被卸了!”
傅歧拍拍屁股站起身,不以为然道:
“现在哪里还有想当将军的人,就算是当了将军的寒门,也千方百计想要谋个清闲官职脱离武职。武将的名头很好听吗?我爱习武是我的兴趣,要真以武将为志向,说不定听到的人还以为我盼着国乱呢,这话不能乱说……”
“爱武,却不愿保家卫国?”
姚华的动作一顿,有些不可思议地看向傅歧。
傅歧不明白姚华在不可思议什么,反倒理所应当地回答:“哎呀,这种事情是大人物考虑的,谁一天到晚想着这个?好男不当兵,没听过吗?”
傅歧此言一出,姚华和他身后一直并不显山露水的家将陈思脸色齐齐一变,两人身上的气势也陡然一冷,从刚刚无论怎么被挑战都好脾气迎战的朋友,变得有点像泾渭分明的外人。
马文才当时就觉得要糟,无论姚华是不是元魏贵族,但他是将门出身确是一定的,和一个也许立志要做将军的人说“好男不当兵”,就等于对着一个寒门说“是寒门就别想着上进”了一般。
“傅歧,你又胡言乱语了!”马文才匆匆走到他身边,一巴掌拍在他背上,“兵者外以除暴,内以禁邪,怎么在你嘴里跟儿戏似的!”
“你们今儿怎么了?”
傅歧被马文才弄懵了,“我等若要投效军中,何必去会稽学馆读书?都学文了,还有什么好说的?”
“我之前还以为你是条汉子……”
姚华有些失望地看了眼傅歧,“却没想到你和那些弱不胜衣的蠢货一样,学武只是为了发泄没处用的精力罢了。”
他大概觉得和傅歧斗嘴没有意思,对着剩下几人拱了拱手,丢下句“我去更衣”,便带着陈思离开了。
留下一群被局面变化到不知所措的少年。
第一个说话的倒是梁山伯。
“傅兄,哎,你这嘴……”
“当兵怎么你了?没人当兵打仗,去送死的就是我们,谁逃得掉吗?”
姚华刚刚在的时候,祝英台要顾及着傅歧的面子,没直接说他,现在却忍不住了,“你祖父不也是将军吗?大敌当头之时,谁管你是文人还是武人?敢情你学武就是用来打架的?”
“我学武是因为武艺是家传的,就跟徐之敬学医是家传一样。他都不愿做医者,我就非要立志做个将军?”
傅歧自诩自己的想法代表了现在大多数士族的想法,但凡有志于仕途的都将领军当做苦差事避之不及,除了庶族,谁愿意世代将种啊?
“那你也不能说别人就……
“好了,别争了!”
马文才听着他们稚子般的对话有些头疼,一声疾喝后揉了揉额角,“比武也比完了,热闹也看完了,都回去吧。”
于是乎,傅歧和祝英台不欢而散,刚刚还人人借故“路过”的后院里,只余一院冷清。
陈庆之的话,又一次浮现在了马文才的脑子里。
“他日北方若真的有意南征,说不得那一两句反对之声,就能湮灭掉一场兵祸……”
“北方会不会南征,如今却要看元魏军中的态度……”
元魏是和梁国完全不同的国家,南方以“文治”统治天下,北方却以“武勇”压服四国,如果让姚华觉得南方的士族都是软蛋,都是如傅歧一般毫无为国而战之心的人,也许自然而然的就对南方的将领产生了轻蔑之心。
先生担心的事情会不会发生?
他们没有交好姚华,让他产生对南方的好感,反倒让他先鄙视起南朝的文弱,会不会适得其反?
“我这是什么命……”
马文才咬着牙,心中狠狠道:“我就是擦屁股的吗?这种事情是我该考虑的事情?我在这里想什么呢?”
“马兄,你站在这里想什么呢?”
梁山伯原本也要走,却见马文才蹙眉静立,遂又转了回来,犹豫着发问。
马文才回过神,见梁山伯满脸担忧的站在自己面前,随口敷衍着:“我在担心傅歧和姚先生以后关系会不会太僵。姚先生毕竟救了子云先生,与我们有大恩,我在想要不要拉着傅歧去给姚先生道个歉。”
“傅兄也未必不后悔。他性子向来如此,不愿掩饰。”梁山伯听到马文才是担心这个,也叹了口气。
“我刚刚见姚先生指导傅歧角抵,原本还想趁气氛正好求学几招。在学馆里我就想着,也不指望多么高明,能防身就行。现在弄成这样,我倒不好开口了。”
马文才正愁没有借口去找姚华,听见梁山伯的话眼睛一亮。
“梁兄你原来在愁这个?我看姚先生应是大度之人,不会因为傅歧几句话就把我们都恼了,既然梁兄有意求教,姚先生应该也不会不近人情。我去帮你探探口风?”
“咦,这会不会太过劳烦?还是我自己……”
梁山伯没想到马文才突然这么“热情”,顿时有些受宠若惊。
“不劳烦,我们这一路能安然回来,还全靠梁兄照顾,这点小忙,算不得什么。”马文才笑吟吟地一口应下了,“你和姚先生关系平平,还是我去探口风吧,你且等我的消息……”
说罢,半点不见麻烦,反倒有些如释重负地向着姚华刚刚离开的方向而去。
“马文才难道跟姚先生交情就很好吗?……”
梁山伯看着马文才的离去的背影,有些纳闷地自言自语。
“之前马兄好像一直躲着姚先生啊……”
***
话说向姚华住处而去的马文才,却一心在想着怎么弥补刚刚产生的“裂缝”。
不卑不亢的与人交好,自然是马文才从小就在学习的士族风度之一。但因为他从小便在同辈之中是佼佼者,这种刻意要去赢取别人好感的事情,却着实没有做过几回。
姚华又不是长辈,若是对贺革、陈庆之这样的长辈,马文才亦有许多自己的办法,如何讨好一位身份不明的敌国贵族,马文才是一点章法都没有,只能走一步看一部。
方法一,拉近距离。
徐家门人在盱眙的医馆只是徐家的一个产业,并不大,勉强安置的下这么多人,所以即便姚华是徐之敬的救命恩人,也只能和两个家将住一间大房而已。
马文才到了姚华住的房舍门口时,只看到那个陈姓家将和被称作“阿单”的黑塔般少年,一左一右的站在姚华屋子的门口,倒有些像是王府里经常护卫在门前的门将一般。
这般架势,让马文才对陈庆之的猜测又肯定了几分。大概是陈先生将姚华描述的太过有重要性,马文才几乎都快想不起姚华傻笑着在院子里数钱的那些画面了,连这间独门却不独户的屋子,都变得高深莫测起来。
姚华在做什么?
为什么要让人守着屋子?
是在给元魏写信?还是在联络在梁国的探子?
在会稽学馆时,他也经常这样偷偷摸摸谋划着什么吗?
马文才脑子里乱七八糟闪过一大堆东西,带着笑意走了上前。
“不知……”
他话还未出口,门口叫阿单的少年就一脸见了鬼地表情看着他,仿佛不明白他跑来干嘛似的,连连回头看向屋门,又扭过头去瞪他。
见到有客人访主,护卫之人不去通报,反倒在外面对客人横鼻子竖眼,这是什么道理?
元魏人难道各个这么不讲理吗?
马文才被瞪得心中不悦,面上却还要维持着和善的表情,开口道出来意:
“我有事要见姚参军,不知可方便通传?”
“不方便!”
阿单瓮声瓮气地瞪他。
“你们这些人来找人都是这么贸贸然的吗?”
马文才虽然也觉得自己来的有些唐突,但姚华刚刚还跟傅歧比武,又没提出去意,说明也没什么要紧事情。
昔年王子猷想念好友戴安道,夜乘小舟而至,遂成一段佳话,他大白天来找姚华“叙旧”,就变成“贸贸然”了?
“这……”
马文才的笑容顿时有点端不住了。
还是陈思稳重,低着声像是怕惊动什么似地解释:“主公刚刚累了一身大汗,正在内屋休息,不方便见客,还请马公子见谅。”
这话虽然客气,但比起阿单的质疑却是绵里藏针,几乎直接说马文才“打扰别人休息”了,话语里更是谢客之意,饶是马文才涵养过人,那笑容也渐渐敛了起来,表情有些僵硬。
“既然如此,那……”
马文才讪讪地开口,有些狼狈地想要告辞。
“阿单,老陈,你们在外面说什么呢?”
就在此时,姚华爽朗的说话声随着一声“吱呀”的开门声,打破了几人的僵硬,继而披着一头湿发的姚华露出了半个身子。
“天天裹着这玩意儿快把人闷死了,你们守着院门,我去把这个洗一洗,我今天就不出门了,也好好松快松……咦?”
姚华笑着将话说了一半,见一左一右家将一脸生无可恋恨不得扑上来捂住他嘴的表情,也突然发现了情况不对。
那站在阶下不远处满脸迷茫的,不是昨天刚刚送回他大黑的马文才么?
姚华也是机智巧变,当下咳嗽了一声,用宽大的衣袖遮住脸面和整个上半身,故作羞愧道:“哎呀,如此蓬头垢面,怎可见客?让人笑话了!”
只是他动作虽快,能遮掩一切,可手里一大团东西却是遮掩不掉的。
大概是觉得自己的动作确实很蠢,姚华索性往后退了一步,又有些抱歉地向门外的马文才招呼:
“我方才一身臭汗,随意擦洗了一下,马文才,咳咳,今日实在不方便见客,你能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