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猪死之前撞死了两个围截的普通士卒,元冠受为了表示仁慈,下令厚葬抚恤,这几天都颇以此得意。
说话间他们已经到了南岸大营的营口,这次终于有人察觉到了不对。
“怎么没人出来迎接?”
有官员表示不满。
“就算再怎么散漫,也不能对陛下失去礼数啊!”
“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我怎么听见营中有些奇怪的动静?”
也有领过军的猜测着。
“难道有人在营中哗变?”
没有人能猜测到是尔朱荣过了河,毕竟前几天才传来柔然人撤军、尔朱荣杀马以作军粮的事情,最多猜测是有人叛变了。
元冠受惜命,下令队伍暂停前进,派了人去探查,然而他派出去的轻骑还未入营就像是被虎狼追赶的兔子一般飞奔了出来。
“敌袭!陛下快撤,是尔朱……啊!!”
斥候们还未传达完要说的话,就被背后如雨点般疾射而来的箭矢射落了马。
尔朱?
尔朱荣的军队?
“撤,撤退!”
元冠受身后的王公大臣们一听闻是尔朱荣的人就吓破了胆,一个个大呼小叫起来,下令撤退。
去打猎的都是骑兵,此时从南岸大营里奔出来的敌军都是步卒,元冠受的人马受了惊立刻掉头就跑,而尔朱荣的人发现来的是条“大鱼”,哪里会让他们就这么跑掉?
“精锐营和先锋营出阵了,骑上大营里的马,随我一起去追那支人马。”
接到消息的尔朱荣远眺着仓促奔逃的人马,当机立断。
“那必是元冠受那小子的本阵!”
“将军,精锐营和先锋营是保护您的,不可擅动,若您想要抓回伪帝,让部将们去就好。”
侯景推荐之后已经成为尔朱荣正式军师的刘助劝谏着。
“谁也不知道这是不是伪帝的调虎离山之计,万一要是半路设下了埋伏,怕有危险!何况现在胜负已定,将军在这里坐镇大局即可,他们已经是残兵败将,跑不远的!”
尔朱荣虽然打心眼里觉得这不堪一击的南岸大营里出现不了什么会调虎离山的“高人”,但是刘助的话也有道理,何况陈庆之还在北岸虎视眈眈,他要是追元冠受追的太远也许会让陈庆之察觉而回援,所以只是犹豫了下就打消了亲自带兵追赶的想法。
“谁愿将元冠受的人头带来见我?!”
尔朱荣对着帐下高声喝问。
“末将独孤信愿往!”
“末将宇文泰愿往!”
话音刚落,便有两个容貌俊美体格健壮的小将跳了出来,跃跃欲试。
这两人都是葛荣军落败后归顺尔朱荣的降将,一样都是酋长之子,且都是出身武川的鲜卑豪族之后,从小就被拿来比较、互别苗头,当即一前一后跳了出来,不愿对方得了这功劳。
两人一个在先锋营,一个在精锐营,都信心百倍,要将那元冠受的人头带回来。
尔朱荣一看,见是如此俊美的两个年轻人,顿时哈哈大笑,连声交好,索性将他们都派了出去。
“你们谁先把元冠受的人头带回来,我就封他个骁骑将军当当!”
话音刚落,两人便接了令,独孤信领了先锋营大半人马走了,宇文泰则领了精锐营大半人马紧追不舍。
尔朱荣虽然满意手下小将勇气可嘉,但毕竟还是担心他们太年轻,思来想后又命自己信任的部将侯景再领一支人马也跟着去,以防半路元冠受跑到其他岔路上去了。
侯景见主公愿意把这么大一个功勋让给自己,也是精神大震,他本就斥候出身,擅长搜索踪迹,当即摩拳擦掌,誓要领这头功,领着一支匆忙凑起的骑兵向着元冠受追赶而去。
眼看着南岸大营中局势渐渐稳定,留下来镇守大营的魏兵越来越少,有些发现大势已去,根本无法抵挡尔朱荣的大军,开始想要和之前与白袍军作战一般投降求命,却发现只要一丢下武器,等待他们的就是砍向脑袋的屠刀。
“我们都是魏人,何必赶尽杀绝!”
一个魏军的百夫长歇斯底里的怒吼,“大家各为其主,现在我们已经败了,难道不能投降吗?!”
“大将军说了,你们都是叛徒,不留降兵!”
回答他的是钻心的矛尖。
“他娘的,逃,往北面冲杀!”
发现尔朱荣是真的要对他们赶尽杀绝,完全没有留下残兵败将填补自己兵力的意思,剩下来的人倒真正被激起了血性。
“到中郎城去,陈将军那里安全!”
霎时间,魏军参与的兵力像是找到了主心骨,疯了一样的往北面冲杀。第一批赶到马厩的士卒已经上了马,借助马速的优势向北逃。
“大将军,有人往北逃了,是不是要追?”
开始有人回报南岸大营的变故,询问是否需要追赶。
元冠受就没带多少骑兵出来,能用的马就那么多,先锋营和精锐营追赶元冠受骑走了大半,侯景又带走一批,剩下的要重新上马追赶就又要分兵。
这七八天来,他新招的军师刘助可谓是算无遗策,现在又取得了这样的大捷,尔朱荣下意识的就扭头看向这位军师。
见后者默默向他摇了摇头,尔朱荣大手一挥。
“不必追了,一点散兵游勇,随他去吧!”
就因为这一句“随他去吧”,让魏营剩下来的士卒发现了一线生机。
他们知道尔朱荣害怕陈庆之,也知道中郎城一直还固若金汤,只要到了码头渡过河就不怕尔朱荣的人马追赶,于是剩下来的人都向着北方撤走,虽然在半路上死伤了十之七八,但总还有人跑了出去,没有全军覆没。
这一场残酷的白刃战一直进行到下午,魏军虽然死伤惨重,尔朱荣的大军也是疲困不堪,几乎人人带伤,但不管怎么说,他们赢了。
“追赶元冠受的人还没回来?”
算了下时辰,尔朱荣皱着眉发问,得到确实没回来的回答后,他有些担心地问刘助:
“元冠受拖着那么多软弱无能连马都骑不好的王公大臣,还能在我的人马眼皮子底下跑了?”
“必然不能,怕是几位将军为了争军功耽搁了。”
刘助笑眯眯地说。
这种猜测倒是合情合理,尔朱荣骂了句“早知道不派那么多小兔崽子去”,只能先收拢大军,准备一鼓作气南下继续攻克洛阳。
然而当他刚刚下令鸣金收兵,就敏锐的感受到了地面的震动。
“这是……?”
尔朱荣戎马征战半生,一听到这声音就变了脸色,迅速趴在地上附耳倾听。
除了他,亦有不少多年的宿将老兵和他一样的动作。
“西边来了一支骑兵!”
“人数约莫过万!”
“距离不足五里!”
与此同时,老兵宿将们陆陆续续地传达着自己听出的端倪。
“不是过万,是至少三万。”
尔朱荣面色凝重的站起身,遍体生寒。
这一刻,他的脑中只有一个念头。
——坏了,莫非又是中了陈庆之的计?
第508章 言而有信
履行盟约的褚向遵守承诺, 没有杀了萧综, 不但派了人和护送萧综前往长安的白袍军一起返回潼关, 还派人带出了齐军的虎符以作信物。
两军交换虎符是军中结盟最大的诚意, 褚向如此“配合”,可谓是对马文才信任十足。
被抖出王内侍的事, 萧综一直忐忑不安,不能确定褚向会不会杀他泄愤。
直到被放出的那一刻,萧综终于如释重负。
既然褚向想要沿用他的计划拿下潼关直取洛阳, 就不敢得罪镇守潼关的马文才, 更不敢杀了自己与马文才、白袍军交恶,既然性命可保,哪怕他胆大包天, 也不免松了一口气。
毕竟王内侍这条暗线一被顺藤摸瓜,以褚向的聪明,很难不发现萧宝夤一家都死于他手, 能忍下这口气不立刻杀了他祭祀萧宝夤的在天之灵, 只有这一个可能。
一想到自己辛苦布的局临到收网之时竹篮打水一场空, 甚至很有可能功亏一篑, 萧综心中的烦躁和愤怒可想而知。
这种情况完全失控的无力感, 让他撕下了之前道貌岸然的面具,从被幽禁开始,看着所有接触的一切都是一副提防警觉的样子, 甚至既不饮水也不进食, 就怕有人在其中下毒。
褚向作为“胜利者”, 却要将仇人交给马文才,心情也不会好,从头到尾都阴着脸,要不是他不是个鲁莽的人,萧综即使能逃一死,至少会被揍掉半条命。
“你们这是要离开?”
萧综看着周围一片喧闹,立刻推测着:“你们要去打潼关?”
褚向没回答他,只让人将他捆起来,放到自己的队伍后面。
萧综何等聪明,立刻明白了,他们是要把握时机,立刻发兵。
见到明明是胜利者的褚向却有气无处发的样子,萧综心中忍不住升起一股快意,向他泼冷水,
“若没有看到我,马文才不会向你放开潼关。就算你的兵马再如何能征善战,想要打下潼关也至少要两三个月,两三个月,洛阳恐怕都换了几次主了……”
褚向冷笑,见他喋喋不休,准备亲手扇他几个耳光让他长长记性。
“我不知道你是用什么手段骗取了萧宝夤手下的信任,但你我都心知肚明,晋陵长公主不可能换下什么孩子……”
萧综压低了声音,“你想借萧齐后裔的名义入主中原,就不怕一旦真相大白,萧宝夤的人对你群起而攻之吗?”
“说到底不过是个没有见过几面的舅舅罢了,你这般无根无底之人,就算得了他们的支持也不过是沦为傀儡。”
褚向冷漠地看着萧综,眼中满是嘲讽。
事已至此,萧综仍不愿放弃任何希望。
“你现在将我放了,奉我为主,我们一起携手攻下洛阳,你还有机会得个亲王之位。我虽然知道你不是萧宝夤的儿子,但看在晋陵长公主的份儿上,宗室亲王的位置还是有的……”
“把他的嘴堵上。”
褚向一句话废话都懒得听,命人将他嘴堵上,讽刺道:“我从来没想过继承齐国的什么基业,若不是你狼子野心手段恶毒,我还在马头城好好的当我的互市曹,就算你在魏国搅得腥风血雨,也和我无关!”
褚向一想到自己现在的身份,就恨不得把这个将他拉入局的萧综碎尸万段。
在某种程度上,他与萧综甚至有同样的经历。
都是原本过的好好的,却被人告知有着其他的身世之谜,又硬生生将其与过去的生活撕裂开,拐到了完全看不清未来的道路上。
旁人看来是荣华富贵,实际上这种滋味,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你说我假冒明帝的后人骗取齐国的基业,就算我不是萧宝夤的儿子,至少还身负齐国血脉,你一个将齐国灭国的仇敌之子,又是改名换姓又是让亲爹当王八蛋的是为了什么,难道不是你恬不知耻吗?”
他看着萧综震惊的表情,翻了个白眼。
“那种宫闱之事又不是什么秘闻,翻翻太医院的旧案就知道了,就你一个蠢货以为瞒的神不知鬼不觉。”
萧综原以为身份滴水不漏,猛然间想起自己是如何发现身世之谜的,又是如何借徐之敬只是调阅陈年医卷,顿时醒悟了过来。
原来那徐之敬不是没有听懂他的试探,而是听的太懂!
想到太医院的徐之敬和褚向是寝则同床、出则兄弟的关系,以前褚向是他这边的人,徐之敬也是他的王府长史,他对两人的这种亲密不以为然,可现在……
“早知道,就不该老想着徐之敬医术过人,留下他的性命。”
萧综暗恨。
褚向可不管萧综在想什么,见萧综反抗着旁人的捆绑,不咸不淡地吩咐:“路上保证他不死就行,我不想看到他拖累了我们行军的速度。还有,此人最善于妖言惑众,路上嘴给他一直堵上,手脚也都捆好。”
他看着萧综愤恨的眼神,不无快意地说:“听说你在徐州就是被一路绑回来的?既然如此,你应该很熟悉这样的滋味了。”
褚向眼中仿佛有一把刀子,若眼神能够将人千刀万剐,萧综此刻怕是连骨头渣都不剩了。
“这一次,没有什么‘叔叔’来救你,你就好好回味吧!”
萧综虽然剧烈反抗,但听到褚向说“保证不死”几个字时,还是大大的松了一口气。
以马文才的机智,等大军到了潼关,他必能与之周旋,让自己重获自由。
事已至此,还是性命要紧。
就算丢了洛阳,大不了就跟着白袍军返回南边,夺下徐州,继续作他的徐州刺史。
褚向从小察言观色惯了,自然将他所有的表情都映入眼底,脑子一转就知道萧综在想什么。
“他难道还以为马文才什么都不知情?觉得回到潼关还能继续上蹦下窜?”
褚向意外地打量着萧综,心中难以置信。
“这萧综不是这么天真的人啊,怎么会被马文才忽悠的这么狠?”
那“护送”萧综来的护卫根本就不是保护他的安全,而是为了怕萧综跑了,监视他的行踪的。
马文才会亲自派人将他送来,根本就是故意送上的一份“大礼”,也是考验他们“结盟”的诚意。
一想到如此自负的萧综居然要被马文才玩弄于鼓掌之间,可能接下来连最后一点底牌都要被抢夺的干干净净,褚向心中就十分痛快。
“我偏偏就不提醒他,就让他做他称王称霸的春秋大梦去吧!”
褚向看向萧综,在心中大笑。
安排好萧综,褚向一刻也不敢耽误,打起“齐”和“萧”的大旗,立刻就发兵赶往潼关。
萧宝夤这一番虽然没死,可离死也不远了,再怎么想要主持大局也不可能一起出兵,只能留在后方继续养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