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山伯被傅歧的形容逗得身子直颤,连连摇头:“不不不,不会,咳咳咳,好吧,好像也有点像……”
“是吧,果然还得去看看!”
傅歧心惊肉跳的听着隔壁马文才诸如“你再笑掐死你”、“你是怎么能把养鸭西读成四不像的”之类的咆哮,站起来的身子又没出息地低了下去。
“呃,我觉得还是再等等?”
真要出了人命再去吧……
马文才真的很可怕啊,千万不能惹!
隔壁的咆哮声太大,傅歧也没办法好好安眠,看着梁山伯居然还有好定力在写字,傅歧对他也是佩服万分。
“你这般努力,哎,看着我都有点脸红了。虽然你上不了国子学,但有这样的成绩,推荐为一县县丞或主簿是足够的,何必这么刻苦。”
傅歧摸着头,“每次看到你这么读书,就觉得我们这些高门子弟像是蛀虫。”
“傅兄不必承担家业,这样也没什么不好。你说我刻苦,我看隔壁的马文才之刻苦,不在我之下。”
梁山伯微微笑着:“连马文才这样的高门公子都在努力,我又有什么资格偷懒呢?”
“你们两个,哎……”
傅歧啧啧舌,“说起来,自你自己低了马文才一头之后,马文才待你温和多了,也愿意处处照拂你,你除了跌了点面子,好像也没损失什么。”
梁山伯认真地听着。
“可怜甲科那么多寒生想攀上马文才,各个谄媚的很,此番见到你和他能共进同出,还不知道气成什么样,小心点吧!”
“我省得。”
梁山伯点点头。“其实也只是交易罢了,我愿意帮他在会稽学馆过的更加顺遂,他日后会帮我一个小忙。”
傅歧怔了怔后,立刻意会:“你还没放弃调查那件事?”
梁山伯沉默了一瞬,缓缓点头。
“家父水性极佳,又熟悉山阴的地势,怎么会因为赈灾落入江中淹死?当年那么多衙役皂隶众口一词是家父自己掉下去的,可既然如此,为何之后又纷纷离开故土,远走他乡?家父死后,为何我家三番四次有人纵火,烧的片纸不存?家父当年调查的到底是什么,他们要找到的是什么?”
梁山伯表情越来越是冷酷。
“我如今地位卑微,根本没有办法调阅过去的卷宗,更没办法调查那些皂隶衙役的下落,可我当年便将他们每一个人的名字和来历都记在了心里。日后只要有机会,只要能找到一个,就能明白当时发生了什么。”
“你即便因明经而‘除吏’,和高门一般可以二十岁出仕,起家官也最多只是个下县的县令,要熬到御史之位,至少要等十年。就算有了机遇能入京,等十年之后熬到侍御使,你恐怕都过了不惑之年,当年的皂隶衙役说不得都不在人间了,如何追查?”
傅歧拍了拍梁山伯的肩膀,“你有大才,你父亲当不将这些阴私之事告诉你的家人,就是怕你们被牵扯进去。如今你已经不是当年任人宰割的孩子了,何苦非要再陷进去自找麻烦?这天高地阔,哪里不能让你施展抱负?”
“所以,我才交好马文才啊。”
即便说起自己的“私心”,梁山伯的神色依旧坦荡如常,“他是高门,起家不低,日后说不得便是‘天子门生’,他的一句承诺,抵得上我几十年经营,和那个比起来,我如今低一低头又算什么?马文才是君子,之前虽有误会,可后来从未真正折辱过我、”
“说起来,你们之间到底有什么误会,那天去要去祝英台住,吵成那样?”傅歧好奇地眨巴着眼睛:“说说呗?”
梁山伯眼神一闪,脑中又浮现出祝英台挥就书墙、掷笔大笑的那一幕。
他摇摇头,语气低落。
“不能说。”
“好吧好吧,你们一个两个都神神秘秘的,就连祝英台似乎都有秘密,一读雅言就笑成那样。”
傅歧叽叽咕咕:“别以为我不知道,徐之敬突然去救人了也是你们搞出来的,刘有助养在馆主小院里,怎么突然到处都知道他被神医救了?你们两个,贼精!”
梁山伯并不否认,只是轻笑。
“梁山伯,如果你要追查当年的真相,这路真不好走。家父当年听说你父亲的事情还特意去过一趟山阴县,最后什么都没说的回来了,可见牵扯巨大。若其中真有蹊跷,你的仇人便非富即贵,否则不可能让这么多人纷纷离开故土,马文才的建议没错,你须要练好身子骨。”
傅歧神色认真至极:“我家从小就打熬我们的筋骨,即便被人笑话‘将种’也在所不惜,就是因为这世道太乱,即便是握有部曲也不能保证自己就能安全,人总有落单之时。”
梁山伯叹了口气。
他明明也是身高七尺的堂堂男儿,为什么一个两个都觉得他身子虚弱?
尤其是马文才,还经常一语双关,似乎觉得他随时可能吐血三升死过去。他又不是卫玠、潘安之流,从小也耕地劈柴,哪里就弱成这样?
至少他还没和甲馆不少涂脂抹粉,出入被人搀扶的士子一般吧?
难道不学武艺,就是弱质之躯?
那满学馆全是弱质之流了。
傅歧见梁山伯叹气,还以为他是不愿锻炼身体,神色焦急地说:“你别觉得我危言耸听,有些人下黑手你根本防不胜防。如果是我和马文才这样的高门子弟,出入至少七八个随从,你看马文才身边那四个练家子,轻易不会让人得了马文才的便宜。”
“我现在虽被召回了家人,以前伺候的侍从也都是家中武士家将,就连褚向那个被家中排挤的小可怜都带着两个武士,徐之敬还有刀兵护卫,你一个人单枪匹马,不学点骑射怎么行?”
他顿了顿,有些不甘心但还是说着:“如今馆中请的骑射先生是真正有本事的,虽不知骑术如何,可箭术不弱,尤其是一身护身功夫,比我傅家家学还要厉害,你要能得了他的好处学会一两手防身功夫,别的不说,下黑手的肯定得不了你的便宜。”
梁山伯和傅歧认识多年,知道他拳脚上从来不服任何人,就连马文才跟他打的难分难舍他也说是自己为了照顾他情绪让着他,可他现在却夸那骑射先生的护身功夫比他傅家绝学还强?
想起那一直冷着脸的骑射先生,梁山伯忍不住打了个哆嗦,有些将信将疑地问:“那个姚参军,真有这么厉害?”
傅歧想起自己不知怎么就被他摔了个大马趴,忍不住眉头直跳,严肃地点了点头:
“不是我小气不教你我家的武艺,我家的本事是童子功,得从小打熬身体,你现在年纪太大,筋骨已经不行了。但战场上杀人的本事,和我们平时练武的本事是不一样的。他的武艺走的是实用一路,讲究一击毙敌,绝不拖泥带水,这样的功夫对人的天赋要求不高,更讲究经验和技巧,毕竟军中素质有强有弱,人人都能靠自己的锻炼获得杀敌的本事。虽说一开始辛苦点,只要身子骨不差,得了章法,学起来是事半功倍。”
梁山伯听到“战场上杀人的本事”时就有些脸色发白,他虽然自诩不是什么弱鸡一样的人物,可和大部分读书人一样,也是不爱动的。
至于骑射,连驴都没的他,更别说骑马了。
至于“杀人的本事”,自是想都不敢想,就算身负血海深仇,他也寄望的是能将恶人绳之以法,从没想过用私刑,和那些恶人一样杀人放火。
想到这里,梁山伯苦笑着跟傅歧说:“你以为我不想强身健体?可那骑射课,我真是上不得啊……”
“为何?”傅歧也是纳闷,“说来也是奇怪,照理说这样好本事的人来了馆中,识货的应该都去学上几手本事,怎么自他来后,骑射课上的人越来越少,听说除了剩下十几个有心行伍的寒生,已经几乎没有士子去上骑射课了?”
梁山伯回想了下自己上的唯一一趟骑射课,忍不住哆嗦了一下,壮着胆子吞吞吐吐:“傅歧,我和你说一件事,你听了不要生气。”
“什么?”
傅歧莫名其妙。
“你这几日不是奇怪没什么大黑回来总是一身泥土,而且累得像是跑了十几里地一样么……”
梁山伯苦着脸。
“你知道?你知道还不告诉我?”
傅歧一听到关于大黑的事情就瞪起了眼睛。
“不是不告诉你,是不知道怎么告诉你。”
梁山伯为难地皱起了脸:“你那大黑,不是看起来像是累得跑了十几里地。”
作者有话要说: 梁山伯为难地皱起了脸:“你那大黑,不是看起来像是累得跑了十几里地,而是真的一直在跑……”
“啊?”
“那新来的骑射课先生,每日上课之前必要做的,是让学生围着小校场跑上五圈。因嫌弃学生们跑的慢,就……就……”
梁山伯顿了顿:“就放‘恶犬’去追他们。”
傅歧身子一僵,脸上渐渐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
“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你那狗每天都会跑到小校场去。大黑是猎犬,长得凶恶,跑的又快,谁跑圈落后了就要被一阵乱咬,虽没咬到人,只是撕扯衣衫,可衣衫不整又加上恶犬扑人,吓都要吓个半死。我只去了一次,看到是大黑在追人,吓得就跑回来了……”
他是亲眼看到大黑怎么撕开活鸡的。
“所以,你那大黑,咳咳,每天满身泥土回来……”
“竟敢使唤我家大黑?”
他话音未落,傅歧已经“唰”地一下站起了身子,面色漆黑狰狞。
“兀那参军,等小爷我跟你没完!!!”
小剧场:
大黑:(哭)我是狗啊,每天要人溜啊!满地奔跑才是我的宿命啊!养在院子里什么鬼!
大黑:(哭)我是马啊,每天要人溜啊!满地奔跑才是我的宿命啊!养在马厩里什么鬼!
姚华:(爱屋及乌)……真可怜,算了,你就和大家一起快乐的奔跑吧!
众学子:撕心裂肺.jpg
大黑:猛虎出闸.jpg
梁山伯:(冷汗)哦呵呵,我还是回家躺着吧……
第61章 惊世骇俗
知道大黑被那冷面大魔头拉去溜人了,傅歧也只敢嘴里喊喊。
没法,他打不过那大魔头,真要去找人家麻烦,还不知道是谁给谁苦头吃。
一向是“学馆一霸”的傅歧要当众被别人揍趴下了,还如何“霸王”的起来?他根本丢不起这脸。
只能每天清晨苦哈哈的抱着自家的大黑长吁短叹,每晚认命地将泥腿子一样的大黑洗的干干净净,再看着它第二天像是野狗一样的跑回来。
但好像大黑变得更壮了?
不管了,也只能多加两条鸡腿。
话说回来,这谁天天丢山鸡啊?
难道真是大黑自己去叼的?后山的山鸡会不会给抓完了?
傅歧这边“护狗大业”进展缓慢,祝英台这边倒是进展的很快,原身本来就有雅言基础,这东西就像是身体记忆,即使思维惯性让它无法发挥出来,但在那个语境里,总会慢慢适应。
至少祝英台经过两三天的“雅言环境”后,已经不会像之前一样笑到抽风了,她几乎是拿出了以前读英语的势头,每天早上天不亮就起早在院子里读诗词,平日里也尽量要求自己用雅言而不是吴语说话。
不努力不行,马文才已经抄家伙了,上次大笑之后直接摔了砚台,她胆子小,欺软怕硬,只能苦学。
这日里,马文才又在祝英台磕磕巴巴的雅言声中醒来。他按下准备伺候的风雨雷电,披衣起身,缓缓走到厅堂入院的门前。
祝英台依旧在院子里摇头晃脑的读诗词,马文才怕打扰她的兴致又会尴尬,便站在门边静静地听着。
【唧唧复唧唧,木兰当户织,不闻机杼声,惟闻女叹息。问女何所思,问女何所忆。女亦无所思,女亦无所忆。昨夜见军帖,可汗大点兵。军书十二卷,卷卷有爷名。阿爷无大儿,木兰无长兄……】
祝英台的雅言并不如大部分南人一般清脆婉转,总隐隐带着一种北地才有的坚硬之声,这也让她读起诗词来总带着一种激烈之气,但这一首恰好有种金戈铁马的萧瑟,此时祝英台诵来,倒相得益彰。
【……雄兔脚扑朔,雌兔眼迷离。双兔傍地走,安能辨我是雄雌?】
“你这不像是诗赋,倒像是曲辞。”
马文才等祝英台完全读完后,在她的余韵中悄然踏入院内。
“而且不是南方的曲辞。”
祝英台被马文才吓了一跳,见来的是熟人,总算松了口气。
她其实最熟悉的是唐朝李白的《静夜思》,但李白离这个时代还有好多年呢,她总担心《静夜思》传出去乱了历史,读个几次后提心吊胆,索性不用《静夜思》背雅言了。
除了幼儿园学的静夜思以外,她最熟悉的就是这首木兰辞,几乎到闭着眼睛都能倒背如流的地步,不因为别的,这是她那个年纪所能知道的、心目中最伟大的女英雄。
以致于她穿到这个时代之后,甚至不遗余力的去打听过花木兰的事迹,因为她知道自己在南北朝,和那个传说中的花木兰处于同一个历史时期。
作为一个理工生,祝英台穿越前的历史知识差不多都去喂狗了,连南北朝到底在唐朝之前还是之后都不知道,一度还和五代十国弄混,也不知道北面的鲜卑人意味着什么,因为后世早已经没有鲜卑了。
她对花木兰的憧憬,纯粹是对于一位女英雄的向往,因为她知道自己做不到花木兰那样。可她也曾期冀着如果有逃离祝家庄那严酷的藩篱的那一天时,这世上有其他地方可去。
如果说这个时代还有能理解她的人,那一定是那位花木兰。
她一定会理解她的想法,明白她的苦衷,她一定是一位既强大又温柔的女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