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想都觉得前路迷茫, 鱼生艰难。
猫崽跳下来朝着河水喵喵叫, 算了,虽然长得是丑了点,但不影响味道就好。大不了、大不了我勉强一点, 可以闭着眼睛吃你嘛。
猫崽很乐观地想, 它是一只宽宏的猫,这种小问题, 它不介意的。
赤鱬:……我介意啊!
陆见深昧着良心道:“其实看久了, 也还是可以入目的。”
赤鱬仰着头, 幽幽地看了她一眼,黄豆大小的眼珠子泡了水,显得更为浑浊, 长长的须须弯弯扭扭地浮在水面上, “您认真的吗?”
陆见深:“……当我没说。”
赤鱬鼻尖红红的,像是要哭。
陆见深:突然觉得良心隐隐作痛是怎么回事。
“我知道了。”赤鱬转了个身, 背对着陆见深道, “我先走了, 大师早点回去吧, 明天就别让岚岚去镇上找我了,我不会见她的。她难得休假,让她好好休息两天吧。”
陆见深复杂地看着他:“江岚不会放弃的。”
“这件事情的决定权不在于她。”赤鱬难得果决,“而在于我。”
“时间是个好东西。岚岚一天忘不掉我,那就十天,百天;一年忘不掉,那就两年,三年。”赤鱬轻笑道,“待她嫁与良人,老来偶尔想起年少时依稀遇见过我这么个人,不也挺好的么。”
“江岚未必会如你所愿。”陆见深沉默了片刻,道,“她会有自己的主意,我们不该在这里就这么你一言我一语地,就轻易决定了她未来的路要怎么走。”
“我为她考虑的,就是最好的路。”赤鱬坚定地道,“明知前路如何,何必要看她白白撞得满头包呢。”
“我常听前辈们讲白姐姐的故事。她那位许相公,从前也说不介意白姐姐是妖,甚至白姐姐进了雷峰塔,他还口口声声要在塔外守着她,等她出来。可结果呢?”
“不到五年,他就另娶了她人;又十年,他便连白姐姐长得什么模样都不记得了;而等到他老,再提及与白姐姐那一段缘,落到他口中,也不过是剩了冤孽二字。”
“我不愿我和岚岚,到了最后,也落得这般田地。”赤鱬低着头,看着水下自己粗黑的大尾巴,“那样的话,对于今日的我和她,都太讽刺了。”
“呀!”赤鱬捂着脑袋,他觉得那里现在一定肿起来一个大包,“大师你打我做什么?”
陆见深立在水面上,水波荡开一圈圈的涟漪,却连她的鞋面都没有沾湿,猫崽一只爪子扒着她的衣摆,另一只爪子正积极地往水里摸,像是在捞鱼。
赤鱬警惕地晃着尾巴,游得离这只大肥猫更远了些。
天地良心,它得是吃了多少他的同类,才能长成这个吨位的啊!
“我看你啊,就是想的太多。”陆见深纳闷道,“奇怪,好好的一条公鱼,哪来那么多伤春悲秋的想法。”
“你的脑子里装的是什么,浆糊吗?哪里会有人是像你这样的,为了未来那些个虚无缥缈毫无缘由,甚至连究竟会不会发生都不知道的事,就牺牲掉近在眼前的幸福。”
“原形长得丑怎么了,难不成你是打算天天拿你现在这个样子面对江岚?”
“要是怕不能跟她一起变老,你当你的法术不存在的吗,江岚多长一条皱纹,你就照着她的样子,在自己脸上也添个那么一条不就结了。”
“再说学历。”陆见深冷哼一声,“你好赖在妖族学校念过几年书,我可连一年都没念过,不也活得好好的,也没见摆出你这幅做派来。”
她自觉忽略了先前摆地摊算命那档子事。
赤鱬像是被她这一连串连珠炮似的话给震懵了,呆楞楞地看着她。
半晌才道,“大师,您真没念过书呀,那,那大街上的字,您都认得吗?”
陆见深:不要在意这种细节啊喂!
“……这不是重点。”陆见深扶额道,“我刚才说了那么多,你就是听进去这个?”他要是敢说一声是,她就真的要打妖了。
“听进去了、听进去了。”强烈的危机感促使着赤鱬边疯狂点头边连声道。
“罢了,你要是实在担心,不如我帮你在江岚那里探探口风,如何?”她是不抱让赤鱬主动去见江岚的指望了,陆见深想了想,退一步道。
赤鱬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脸上突然红了起来,他羞涩地朝着陆见深点了点头。
陆见深:……
她突然开始庆幸师傅的渣画技了。
毕竟看过赤鱬的原形后,即使味道再好,再吃它还是需要一定心理建设。
为了避免吓到别人引起哄乱,陆见深和赤鱬约好,明天这个时间再在这里碰面,无论江岚能不能接受,都会给他一个答复。
第二天清晨,陆见深敲响了江岚的房门,江岚眼下青黑一片,显然一整晚都没睡好。
陆见深注意到,她的电脑屏幕正发着亮光。
“大师。”江岚抿了抿唇,把电脑转向陆见深的方向,你昨天不是跟我说,我男朋友应该是鲛人,赤鱬或者鯥当中的一种吗,我晚上实在是睡不着,就爬起来查了点资料。”
结果一看就看到了现在。
她的搜索页面上赫然是一张张鲛人的图片和科普,最先打开的那张上,美丽的鲛人坐在海边的岩石上,五官眉眼精致如画,一头纤长的发丝直吹到腰际,勾勒出精瘦的腰窝,而自它腰部以下,则是长长的鱼尾,鱼尾垂在海面上,晶莹的鳞片倒映着落日的余晖。
看江岚的表情,显然极为憧憬。
陆见深回忆了一下昨晚赤鱬的模样,跟这个的差距简直不是一星半点啊。
“这个是最好看的了,另外两个就……”江岚默默调出其他收藏的图片给她看。
第一张的鱼说是鱼,看着却更像头牛,还有着蛇一样的尾巴,胁骨上更长着一对黑漆漆的翅膀,光看图片就令人觉得胆寒。
而另一张上则趴着一团烂泥般的生物,让人觉得黏腻不已,它芝麻大的眼睛,嘴角向下耷拉着,老大一个鼻子没骨头般塌在嘴上,而它后边则垂着一条小小的短尾。
实在不忍直视。
陆见深:“第一张尚能勉强认出是头鯥,只是这第二张又是个什么东西?”
“赤鱬啊。”江岚沮丧地趴在桌子上,时不时从臂弯里抬起头看两眼电脑屏幕,有很快重新趴了回去,“您说,我男朋友要真长这样,我可不得从现在开始,先给自己定定神吗。”
省得到时候见了面,她怕自己忍不住撒腿就跑。
这么做可就太伤人,啊不,太伤妖了。
陆见深:赤鱬丑归丑,但你这张图上的形象还是好许多的。
“他要真长这样,你不介意吗?”陆见深问。
“介意啊。”江岚叹了口气,“说不介意是假的,我的心还没大到那个份上呢。只是是我自己先欢喜了他,认定了他,总不能到了这会儿再反悔吧,这叫始乱终弃,这么没品的事我可做不来。”这么做也太给她们人类丢脸了。
“已经这样了,我又不好带他去韩国,这年头整容的行业还没有发展到妖身上呢。”江岚拍拍脸,打起精神再一次盯上电脑里的图片,“区区这一点小障碍算什么,我能克服的!”
她状似抱怨和小嫌弃,却从头到尾,都没说过要和他分开的话。
“对了,大师您等我一会儿,我们吃完早饭就去我男朋友在的那个小镇。”江岚撸起袖子,志气昂扬地道,“有您在,我就不信这一次,我还能逮不到他!”
“不必了。”陆见深清咳一声,“我昨天已经见到他了。”
“什么?”江岚跳起来向陆见深身后看去,“他在哪儿?”
“他不方便在这里出来,我和他说好了,今天晚上在护城河边等你。”陆见深凝视着江岚,缓缓道,“还有——”
“他是赤鱬。”
江岚欢喜的神情一下子僵持在了脸上。
她颤抖着看向电脑上那张图片。
不是吧……
陆见深忙解释道:“你放心,他原形不长这样。”与图片上的所谓“赤鱬”相比,他绝对算得上是英俊的了。
江岚悬着的心这才稍稍放松。
有这等对比在前,不论他究竟长的什么模样,江岚觉得现在的她已经没有什么不能接受的了。
“啊啊啊!”江岚突然激动地跳起来,她扑到镜子前边哀嚎道,“完了完了,熬了一晚上的夜,我现在皮肤蜡黄,眼袋深得不行,怎么去见人呐!”
她一面说着,一面风风火火地翻箱倒柜找面膜去了。
陆见深:……不是很懂你们这些年轻人。
在江岚焦急的等待中,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等江家爸妈入睡,江岚立马偷偷摸摸地打开家门,和陆见深一起往护城河边走去。
江岚起先还火急火燎地,或许是出去近乡情怯的心理,越是靠近,她反而也是紧张,到最后几乎是小步小步地往目的地挪着走。陆见深偶一回头,就发现与她之间的距离已经差了一大截。
好容易拖着江岚走到了护城河边,远远地就看见河里有个人影,正拿背对着她们。
“大师。”江岚扒着墙根儿,“您让我再平复平复心情。”她说着,又连做了好几个深呼吸。
得,陆见深只好大步流星地先朝赤鱬走了过去。
“我闻见岚岚的味道了,大师,可不可以请您先帮我看看,我今天这样子如何?”
赤鱬说着,在月光下慢慢转了过来。
他脸上不知从哪儿糊上了厚厚的一层粉,有的甚至堆积在褶皱里,两颊被涂上了娇嫩的腮红,而他那张大嘴上,则被抹上了艳丽的唇膏,仔细一看,还带着点荧光。
他一开口说话,粉就稀稀簌簌地往下掉。
赤鱬极为害羞的样子,他小声道,“大师,我现在是不是比昨天看上去好多了?”
他可是专门从同族那里借来东西,花了好长时间对着教程抹的呢。
第一次用原形和女友见面,他觉得自己还是应该郑重一点,尽可能地挽救一下。
费了不少心思,总该有点作用吧。
这样想着,他又咧嘴朝陆见深一笑。
陆见深:……
那是相当的不如何。
第44章 赤鱬 六
赤鱬对陆见深的心理活动浑然不觉, 他游到岸边的一块岩石边坐下, 尾巴从水里荡过, 激起朵朵水花。
他的手边正系着一个装得满满当当的袋子, 赤鱬把袋子拖到膝盖上打开,里头全是一瓶瓶女孩子拿来涂指甲的亮油。
“我的尾巴颜色太暗了,您说涂这个会不会好一些。”赤鱬将尾巴翘得老高, 他兴奋地举起一瓶亮油打开, 小心翼翼地一片一片鳞地涂过去,细致到像是在做一件了不起的大事。
他本来还找来一些带色的甲油,可惜那些覆盖在他尾巴上, 根本遮不住鳞片本来的颜色, 反而更显怪异。赤鱬没办法,只好作罢。
陆见深劈手夺过亮油, “不用了。”
她勉强挤出一个笑脸, “你现在这样就已经足够好了, 不必再多费这些力气。”再任由他胡搞下去,陆见深还真不敢说,眼前这条鱼能比江岚所看见图片上的好看了。
赤鱬被夸得有些不好意思, 他腼腆地道:“能锦上添花也是好的。”
陆见深:……您那叫锦上添花么?!
眼看着江岚就要朝这边走过来, 陆见深忙团吧团吧将那堆亮油一扔,一手将赤鱬的脑袋按进水里。赤鱬倒不怕水, 就是被她突如其来的粗暴动作弄得整条鱼一愣, 他挣不过她, 只好在水下不停地吐着泡泡。
“大师……您这是在做什么?”江岚靠近了, 疑惑地问道。
她紧张又好奇地看着赤鱬那条扑腾的大尾巴,这就是,她男朋友真正的样子吗?
“没事。”陆见深力气一松,她干笑道,“他想着要见你,紧张过头,有些溺水了,我这不是在帮他呢嘛。”
但愿刚才的时间已经足够将赤鱬脸上的妆给洗干净了。陆见深心道。
是吗?江岚心里纳闷,她男朋友不该是某种鱼类动物,从出生就在水里了,怎么还能溺水的吗,这跟人类好端端地在空气里硬生生把自己折腾得喘不上气有什么区别。
总觉得男朋友的智商似乎有那么一丢丢小问题。
而且陆大师刚刚的动作怎么看也不像是在救人好不好!要倒过来说的可信度没准还高一点。
顾不上打消江岚的疑虑,陆见深屏息回头,迎面就是赤鱬的那张大脸。
他正在把被水沾湿的头发往后拨,水珠顺着他的脸颊往下滑,从下巴颏儿那里滴落下来,重新流入河水中。
只是他脸上堆着的那些化妆品却完好如初,全没有脱妆,而是好好地呆在它们原来的地方,半点瑕疵都没有。
陆见深:……
赤鱬拍着胸口嘀咕,“还好还好,幸亏用的是我们水族特别研制的化妆品,要不然我的妆早被水泡得丁点不剩了,还怎么好意思见岚岚啊。”
陆见深:你们难道一天到晚是把修行的功夫都用在研究这些上了嘛!
她似乎找到妖族日渐式微的理由了。
这么厚的粉底都没能赤鱬的两颊飞红,陆见深似乎都看到他连耳朵里都冒着热气,他目光飘忽不定地看向她身后,支支吾吾地喊:“岚、岚岚。”
江岚嗯了一声,从她的表情里看不出她眼下的情绪,她平静地对陆见深道:“谢谢大师为我们的事劳心劳力,只是我现在有一些私房话要跟我的男朋友讲,能不能请大师稍等我片刻?”
听见她依然肯称呼自己为男朋友,赤鱬眼睛里瞬间就有了光彩。
先前再怎么说得大义凛然,可感情的事,要真说放就能放下,他也就不必日日在江家楼下蹲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