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为什么要哭呢?”
第47章 人偶 三
随着他的动作, 其他的孩童也一并站起来, 一步一步朝着陆见深走去, 他们边走边发出咯咯的笑声, 嘴角裂得很大,几乎挂到了耳根。
陆见深扬眉,她还未来得及动手, 突然, 这些孩子像是感应到了什么东西的靠近,脸上纷纷露出惊恐的表情,如潮水般退去。陆见深肩膀一沉, 她条件反射地执剑往身后刺去, 剑尖被人拿指夹住,发出委屈的铮鸣声。
“组长?”陆见深一愣, “你还没睡吗, 不对……你怎么会到我房间来?”
沈遇眸光闪烁, 他拈着锐利的剑峰,“不如你先把剑收了,我们再来说话?”
陆见深忙把富贵剑散去。
沈遇修长的手指上留下了两道血痕, 是刚才以手挡剑留下的伤口, 陆见深有些愧疚,沈遇倒不在意, 他伸手一抹, 伤口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消失了。
“这个地方处处都透着不对劲。”沈遇望着窗外幽黑的夜色, “这几天一入夜了还是早点休息, 看见了这些东西也当没看见,别去回应他们,还有……你笑什么?”
他看着陆见深翘起的嘴角,道。
“组长,若是刚才握住我剑的人不是你,而是李堪言或者其他的什么人。”陆见深自信地笑了,“你信不信,这会儿,他们的手指早就没了。”
沈遇不动声色地磨搓着手指,“我信。”
他已经很久,没有受过伤了。
也就李堪言睡得沉如死猪,半夜里的响动半点没惊到他,隔着房门都能听见他震天的呼噜声,第二天舒舒服服地睡到大天亮才起床坐到堂里的木桌前,拿起一个大包子就啃,嘴里还道:“都凉了,肉也腥气,味道实在一般。”
人偶娃娃被他吵了一整夜,眼下一听他声音就烦,当即掐着嗓子嘲讽道:“大懒虫,这个点给你有的吃就不错了,还好意思挑。”
李堪言才不管她,他回嘴道:“连一毛钱都没有的偶,肯陪着你大老远过来就不错了,还好意思挑。”
人偶娃娃气结,把小身子一扭,那屁股对着他,不说话了。
孙肖一大早就给他们送来了今天的早饭,不外乎就是些包子馒头,稀饭咸菜云云。他来去匆匆,听说村里现下除了他,就只有一个上了年纪的老太太教孩子们念书。因此,塻村学校的大小事物,基本都是孙肖一个人在负责。
“孙肖说跟他父母讲了,中午会把饭菜端来这里,余下的时间我们自己随意走走看看就好。”陆见深补充道,“他走之前反复叮嘱了很多遍,说是村里常年没有外人来,大多村民排外比较严重,叫我们别去招惹他们,尽量少跟村里人搭话,有什么事等他晚上回来问他就成。”
“还有,村子东面一直以来都是村民们用来安葬先人的坟场,叫我们忌讳着点,别误打误撞跑到那地方去,省得被村里人看见,起了冲突,他也为难。”
“知道了知道了。”李堪言漫不经心地应着,他是真饿了,把头埋进大碗里,就着咸菜将一大碗稀饭喝了个干净。
今天天气不错,太阳高照,万里无云,孙肖家的老房子围墙低矮,是以站在院子里就能看见来来往往的村民。入秋后正是临近丰收的时节,不少人提着锄头拿着麻袋箩筐,瞧着忙碌得很。
中午来给他们送饭的是孙肖的老母亲,老太太年纪一大把,身子骨倒还算硬朗,耳不聋眼不瞎,整个人都很清明。
“塻村这儿别的好去处没有,我听肖子说你们是城里来的,要不就去看看大山农田,喏,后边一大片就是,这庄稼地你们城里人铁定没见过。”老太太带着浓重的乡音道,“我和我家老头子种的那些果子蔬菜,你们要是感兴趣,摘也就摘了,左右也是种来自己吃,不值几个钱。就是别家的可千万别去碰,有几个脾气爆着呢,不好惹,仔细他们放狗咬你们。”
陆见深耳朵一动,她问:“老太太,这附近的村民家里都会养狗吗?”
“那可不,就是些养来看家护院的土狗。”孙老太笑呵呵地答,“别的不说,凶起来可是真凶,一咬上什么东西,不打死它们不撒口呢。”
“陆陆,你问他们养不养狗做什么。”李堪言吃饱喝足,躺在摇椅上揉着肚子,这是真把自己当成来度假的了。
沈遇经过踹了他一脚,“就知道吃,我留你有何用。”这种属下,不如拿去喂狗。
李堪言被他从摇椅上踹下去,摔了个狗吃屎。他揉着屁股站起来,拍了拍灰尘,瞪着眼睛看向沈遇,“组长我可是什么都没做呀,我,我就那么随口一问。”
沈遇冷笑:“打的就是你什么都没做。”
李堪言:老子委屈!
组长这狗脾气果然一天比一天阴晴不定,真的不是因为上了年纪更年期的缘故吗?!
陆见深温言安抚道:“不要紧,李堪言毕竟年轻,等再过几年,多历练历练就好啦。”
沈遇勉强点头。
李堪言:这种长辈教导小辈的口气是要闹怎样,他又不是组长和陆陆的儿子!
况且你顶着一张比我还年轻的脸说出这种话来到底算怎么回事,听起来真是一点说服力都没有啊!
“我问你,从你进这个村子开始,有没有听见过哪怕一声狗叫声?”陆见深道。
“没有啊。”李堪言不假思索地道,“一晚上都没什么声音,安安静静的,我睡得可好……”话说到后来,他的声音里的迟疑越来越明显。
这不对。李堪言心道。
纵然主人管教的再好,可狗终究是狗,不可能忍得住整晚一声不叫的。何况全村上下照孙家老太太的说法,还养了不少。以他们的耳力,怎么可能什么声音都没有听见呢。
有穿堂风吹过,激得李堪言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李堪言嗷地一嗓子,抱住了桌上的人偶娃娃,人偶被他揪在怀里,艰难地翻了个白眼。
孙老太说的庄稼地出来门右拐,一直往前走,再过二十分钟多的路就到了。田地鲜明地被划分了区域,地里的农作物长得很好,每隔一段地方就插了一个稻草人树在那里,稻草人披着衣服,远远看去,倒与真人一般。
三两村民迎着烈日蹲在稻田里劳作,累了坐在树荫下休息,见有外乡人走过,他们也不搭理,只是目光总是若有若无地围着他们打转。
陆见深眉头一皱,她不喜欢这些人看他们的眼神,就好像他们是一件被摆在案台上待价而沽的商品,一样不会呼吸的死物,正估量着究竟得是个怎么样的做法,才能把他们身上的价值发挥到最大。
阳光透过树叶照在村民们脸上,落下婆娑的树影,把他们的眼神烘托地更加幽深诡异。
陆见深莫名想起了昨夜听见的那首童谣。
李堪言原本就没从狗的事情里挣脱出来,被这么一盯,当即嫌恶地回瞪回去。
人偶娃娃安静地躺在他的背包里,一动不动,仿佛成了一只真正的玩偶。
有村民举起手边的锄头,朝李堪言挥了一下,警告之意溢于言表。
李堪言正要回击,就被沈遇揪住衣领直接提走,他踢蹬着腿,在黄土地上留下一道清晰的痕迹,手还不忘竖个中指朝村民招摇。
“这地方的人都有毛病吧,哪儿哪儿都不正常。”李堪言搓着胳膊抱怨,“就他那眼神,不知道的还以为我给他扣了个绿帽子呢,多大仇。”
沈遇摩挲了一下下颌,状有所思。这村子实在不大,他们一路慢悠悠地晃过去,没花多久,也就走到了村口。
陆见深对这个地方倒是印象深刻,无他,只因为这里中了不少老桑树,枝干纵横交错,横挡在村前,将进村的道路团团围住。
“桑”与丧同音,俚语里一向有句话,是说“前不栽桑,后不插柳,院内不栽鬼拍手。”这前不栽桑,说的就是这个。而今虽然不大忌讳这个,但种上那么多的,却也少见。
倒有几分有意为之的意思。
“你们是谁呀,是孙老师说的外乡人吗?”有个背书包的男孩站在不远处,好奇地问他们。
男孩年纪不大,人看着黑瘦,却很精神。
李堪言眼咕噜一转,他朝男孩招招手,从包里掏出一袋大白兔奶糖,“小朋友,你跟我说说,你们村里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哥哥我觉得好,就给你颗糖吃,好不好?”
男孩依言走了过去,却摇了摇头。他目光灼灼地盯着李堪言手里的糖,坚定地道:“一颗不够。”
“嘿,你小子还挺贪。”李堪言想去摸一把男孩的头,被他灵活地避开,“那你想要多少?”
“我全都要!”
“这小孩。”李堪言啧了一声,“我就带了那么一包糖,留着解馋的。你是谁啊,张口就全都要,想的还挺美。”
“我是大英雄,是这里的小主人。”男孩双手插腰,理所当然地答。
李堪言心说,果然是个小屁孩,这个年纪可不就爱做些英雄梦呢嘛。他正想把糖袋子放回包里,却被沈遇一把夺了过去。
李堪言正诧异着呢,就见沈遇撕开糖袋,从里面抓了一把在男孩面前一晃而过,只听他沉声问道,“你说你是英雄,是主人,那我们呢?”
“我们是什么?”
“是兔子。”男孩从他手里接过奶糖揣进兜里,笑眯眯地答。他一边说,一边蹲在地上,蹦跳了两下,“天真又傻气的小兔子。”
第48章 人偶 四
李堪言心疼自己的糖, 又不敢从沈遇手里抢回来, 只好在心里腹诽, 哥哥我一双臂能跑马的大老爷们, 像哪门子的兔子,你个还不到我腰的小鬼头才像兔子呢。
陆见深半蹲下来与男孩平视,她诱哄道:“我们哪里像兔子了?”
男孩把吃剩下的糖纸叠好放进兜里, 没有回话。
陆见深只好换了个说法, 她问,“那你可不可以告诉我,除了我们, 你还有没有见过其他的小兔子?”
男孩眼睛一弯, 似乎想起了什么有趣的事,“当然见过啊。”
“我和我朋友都可喜欢兔子啦, 就是每回只有那么几只, 家家户户都想要, 分不过来呢。”男孩说着,轻声哼唱道,“小白兔, 白又白, 两只耳朵竖起来,蹦蹦跳跳真可爱……”
这首常听的歌谣被他唱出, 染上了几分难以言喻的诡异。
他又看了看眼前的三人, 托着腮帮子道, “你们都是大兔子, 比小兔子没劲多了。”
李堪言疑道:“怎么你们这儿买个兔子还那么麻烦,搞得有多稀罕似的。大不了等下次你们这儿有谁去城里买东西的时候,托他带几笼子回来不就是了,还能不够你们分的?”
男孩老气横秋地道:“你们不懂,现在兔子可不好抓了。”
“不就是几只兔子,花鸟市场里卖这玩意儿的小贩不知道有多少,有什么难的。”李堪言大剌剌地道,“肯定是你们没找对地方。”
“那你们从前养的那些兔子,现在去哪里了?”
正摆弄着大白兔奶糖的男孩抬头看了看沈遇,他嘻嘻笑道,“小兔子那么弱,吓一吓就要哭好久,什么都不会做,又好容易死,养不长的。”
李堪言反驳道,“是你自己不会养吧,好好照顾能活十多年的都有呢。”
男孩好奇地看着李堪言,好像他刚刚说出来什么让人匪夷所思的话,他动了动嘴唇,似乎是想反驳一句,最终却只是嘀咕了一声“外乡人”。
沈遇道:“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你们养的兔子,现在在哪儿。”
男孩点清了奶糖的数目,将糖放进书包的夹层里,又朝沈遇张开了手,“这么多问题,那点糖不够。”
他理直气壮地道。
李堪言:小小年纪,奸商啊这是。
动动嘴皮子的事,他也好意思一把接一把地跟他们要糖吃。
眼看着沈遇那动作,似乎真要再掏出一把糖来。陆见深眉头一挑,她握住男孩的衣领,单手将男孩整个从地上提了起来,由得他在半空中使劲儿地踢蹬腿,就是碰不着她。
男孩一张笑脸涨得通红,半晌憋出一句,“你以大欺小,不要脸!”
陆见深道:“我没听错吧,以大欺小?”
“不是你说的,我们只是大兔子吗,兔子急了会咬人,小朋友,今天免费给你上一课,不用太感谢我。”陆见深说着,另一只手将他的书包从他背上卸下来,丢给李堪言,“把他藏起来的那些糖都给拿回去,一颗都别漏了。”
“得嘞。”李堪言麻溜地开始翻包,他早就看这阴阳怪气的小兔崽子不顺眼了,要他说,这种小孩多半是惯的,就该好好教育教育。
“你!”男孩怕是从没吃过那么大的亏,看样子恨不得从陆见深身上咬下一块肉来,眼里凶光毕露。
“给小孩子的糖,你也好意思收回去!”
“给糖的是我们组长,收糖的是我。”陆见深理所应当地道,“有什么问题吗?”
男孩生得敦实,块头不小,陆见深拎着他却像拎着一袋子蔬菜一样轻松,她将他提溜着晃了晃,男孩可劲拿指甲往陆见深胳膊上招呼,却连丁点血痕都没留下,对方反而轻巧地跟他说,“来,这边也抓两下,对对对,就这儿,再用点力。”
倒像是他是专门负责给她挠痒痒的了。
男孩顿时气的够呛。
李堪言:……他才还来调查组不久,只晓得这位新同事本事不小,组长待她格外亲和,心思多如牛毛的事儿精沈思原都不知不觉中接纳了她,拿她当自己人看。却没想到,陆陆居然是这么个性子?
他开始回忆自己这两天有没有得罪过她了。
“小朋友,你要是再不回答我们的问题,我可就扒了你的裤子,把你挂到那颗树上去了。”陆见深摇摇一指村口的老桑树,将男孩来回晃荡,似乎是在掂量要出几分力气,“你想想,这一天到晚这么多人经过,不管大人小孩,每个人都能看见你光着屁股趴在那儿,羞不羞,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