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老太太抚着梁孺的头,眼眶更红了:“别这样说,说到底,是这么多年来,梁家亏待你了。”
“奶奶尽说让阿孺伤心的话,家中养我长大成人,谈什么亏待。”
梁老太太问:“小孺你仔细说,这么多年来,你后娘培育梁斌,扶持梁冀,偏偏对你故意不闻不问。你爹充耳不闻,连奶奶我也当了睁眼瞎子,你就没有怨恨吗?”
梁孺沉默了一会:“原本没有想过这么多,在眉山镇的一年,见过外面的事和人,有时候会觉得有点心酸。怨恨……谈不上,都是骨肉至亲,谈什么怨恨。”
“可梁府三子,偏偏选了你日后从军打仗,你可知随军从行有多苦多累,可比不得如今在梁府……”
“奶奶,”梁孺笑了笑:“当初择名上报的时候,这些奶奶都问过我了,我不怕。你孙子皮糙肉厚的,两年后肯定白白胖胖的回来。”
梁老太太叹了口气:“到底是奶奶我自私……”
“祖奶奶,”梁孺打断道:“原先你身侧服侍的王奶奶身子不好回家以后,怎么爹娘一直没给你安排服侍的丫头吗?”
“安排了,用不惯。”
“可那怎么行,您一个人……”
“别着急,有个小姑娘叫翠翠,白日里在这边,今日我觉得没什么旁的事情,就许她回家一趟。”梁老太太没说,新来的丫头全是梁夫人安排过来的眼线,一举一动都得让那个女人知道,整个梁府,都想给她和她儿子霸了去。偏偏自己的儿子,这么些年里头,也不知道着了什么魔,愈发得懦弱。
梁孺闻言心中沉痛,半晌才道:“奶奶,您要是现在不开心,待我从军归来,有了自由身,自立门户之日,把您接过去,小孺照顾你好不好?”
梁老太太闻言突然老泪纵横,一边拍着梁孺手背,一边呜呜道:“好好,奶奶有你这句话,进了棺材板里心都是暖的。”
梁老太太又从塌子下拿出一个锦盒,一串钥匙,交于梁孺道:“小孺啊,梁家怕是要四分五裂了。这个锦盒你保管好,日后不论梁家如何,有这个锦盒,梁家就不会散。”
“这是?”
“这是梁府的掌事权印,你大哥二哥心里头记挂着的。”
“可……奶奶为何要将这么重要的东西交给我?”
梁老太太似乎如释重负,吃了块梁孺带的酥糕道:“把这个东西交给你,奶奶觉得酥糕也更好吃了。你莫须问为什么,便只道奶奶还未到老糊涂的地步,你也只需要回答奶奶,愿不愿接受这块章印。”
梁孺犹豫,梁老太太又道:“这可不是个好差事,从此以后你便会成为这个家族争斗的核心,明枪暗箭,奶奶可是把你害了。只是梁府威望,你爷爷去世后便一年不如一年,奶奶不想这偌大基业葬送在奶奶这里。”
“可我日后若离家两年,担任掌事如何能兼顾得到梁家一切?”
梁老太太笑了笑:“我会安排一个假的掌印,传给梁斌。”
“可是这样对大哥不公平。”
梁老太太突然一改慈祥之态,神色变得严厉无比:“无所谓公不公平,若是两年内他能为梁家真的尽心尽力,奶奶我会继续让他做这个家的掌权人。届时,奶奶会助小孺你自立门户,如此都不会亏待你们。”
“奶奶的意思,难道是大哥不会为这个家尽心尽力?”
“如果他以权谋私,两年后梁府也是个烂摊子,到时候恐怕要靠小孺你独撑大局了。怎么样,这不是个好差事吧,无论你大哥好与不好,对你来说都是个骂名,左右你是讨不到好处的。”
原本梁孺并不以权贵为意,祖奶奶突然相托,他还犹豫不决,担心会抢了两位哥哥的机会。现在梁老太太如此明言,梁孺深知其中轻重,当即道:“孙儿愿意。”
“想好了吗?”
“嗯,孙儿什么都不在乎,只要奶奶好,梁家好就行。”
梁老太太叹了口气:“若是你大哥二哥如你一般,也不至于……罢了,罢了不说了,对了,听说你从军时日有所提前,你父亲可与你说过?”
“没有,不是说还有两年,待我满二十呢吗?”
“如今战事告急,朝廷着急征兵,好像提前到一年以后了。”
梁孺想了想:一年虽然诸般匆忙,可是也够他和周权与栗无涯学好本事了。还有宋贵贵,一年时间,她对自己是什么心也能清楚了。就是不知道,这中间从军的两年,如何安置宋贵贵。或者,她愿不愿意等她两年这么久。
“一年也还好,也够了。”
“够什么了?”
梁孺把拜了周权为师,栗无涯收他为义子的事情说了。说的时候,宋贵贵的名字也一直在他心里面打转,话到嘴边又溜了回去,好几次想跟奶奶说,最终还是红了脸憋了回去。
“奶奶,你可知琼琚书院的栗无涯先生原本可是鬼谷仙的传人,现在有幸得到他的垂青,孙儿想好好学点本事。孙儿……不想再像以前一样,浑浑噩噩的了。”
“鬼谷仙……”
梁老太太木木然的重复了一句。
“对呀,据说三十年前风云庙堂与江湖,是个厉害门派。可是说来也奇怪,栗先生第一次跟我提到时候,我尽然觉得这个名字似曾相识,奶奶你说这是不是缘分?”
梁老太太的手微微地颤抖一下,身子僵了僵,既然转瞬而逝,拿起一块糕点递给梁孺:“别老给奶奶吃,你也尝尝的。”
说罢,老太太的眼神却慢慢疏离起来……
探望过奶奶,于情于理梁孺还是拜访了爹娘,也各自带了礼物。送给爹的是那是灯市得的两套藏书之一,地坤八卦;送给梁夫人的是他亲自打刻的一套手势。见面告礼平平无常,一如既往的拘礼守归,不似久别亲人间的团聚。梁夫人对这套首饰很满意,爹也对他言明从军之时大概会提前一年之事。左右无他,梁孺便早早地告退而出。
回到家中久未居住的卧房,梁孺打算细细策划下日后的安排。从军提前一年,既已成定局,只能欣然接受,可或多或少对他是个打击。梁孺也不知道从军对他意味着什么,都说地军苦,可到底苦到什么地步他也不知道。未来不可预料是茫然的,所以他打算抓紧功夫多学些本事。
但是最让他难办的是宋贵贵,她那么善良美丽,凭什么会愿意凭空等他两年呢。虽然说地军不上前线,性命无忧,可哪家会愿意把姑娘许配给这种末头军?左右想来都是条死路,梁孺唯一确定的,就是对宋贵贵的心。只要宋贵贵愿意,其他的困难,他总能想办法解决。
甭管一个待从军的前途缥缈的汉子为什么要招惹人家一个好好的姑娘,这样做对于不对,自私不自私,这些梁孺现在管不了也顾不上。
因为自打他见到宋贵贵第一眼,心就不受控制了。他能怎么办,既然如此,便一辈子对她好得了!
☆、第30章 第三十章
休息一宿,宋贵贵感到精神和心情都好了很多,生活还得继续,冯二狗的钱还差一半,胡饼还得卖。推着胡饼摊艰难前行不到两里路,宋贵贵诧异地发现梁孺正站在前面。她揉了揉眼睛,以为还没睡醒。
“傻丫头。”
梁孺接过宋贵贵的推车,在她头上轻轻敲打一下,接着道:“没想到是我吧。”
“你怎么来了?这么早你就在这里,那得起多早?”
梁孺昨夜约摸只睡了两个时辰,反复推敲计划了和宋贵贵日后的行程安排,最后还真的找到了个两全其美的法子。所以,尽管休息得少,他还是精神百倍。
“以后日日在这等你。”
“那得多辛苦?”
“你只需说你想不想,愿不愿意,旁的都不用考虑,好不好?”
宋贵贵禁不住绽出笑容,点头道:“我想。”
听见宋贵贵说想让他来接她,梁孺握着胡饼推车的手不禁紧了紧,随即变得更加有力量,仿佛从未有过今日这般神清气爽过。
大了大胆子,梁孺继续开门见山道:“那你想不想我们以后还能多多见面。”
清晨路边并无他人,周围静得只能听得见两人的脚步声一前一后和旧饼车轮子压过泥土地的咿呀声。伴着这样的环境,宋贵贵的感觉与往日格外不同,仿佛卸下一切重负,万事随心,她没有多考虑便回答道:“我想。”
“那就好,那你听我的。一会儿你的饼车放在我家,我送你去个旧书院。上午你就安心学医书,我也在琼琚书院读书。下午时候你在我家备好饼料,再休息休息,我去周师傅家中学艺。咱们晚上一起出摊卖饼,怎么样?”
宋贵贵听着觉得很担忧:“一整天都不出摊,只靠晚上,能行吗?”
“照以前的方式,肯定不行。我之前不是告诉过你要改良你的胡饼吗?你有没有想好怎么改?没有想好也没关系,咱们一点点尝试,今日下午你就去集市中物色良才,推陈出新。”
本来生意一直温温吞吞宋贵贵也找不到门路,当初听梁孺那么一说的时候,她就蠢蠢欲动。只是后来因为诸多事情耽搁,一直没有真正实施起来,如今听梁孺的口气是说干就干,宋贵贵也被染起来激情。
“但还有一个顾虑……”宋贵贵犹豫了,就是晚上卖饼,她怎么回家呢?
“你晚上别回家了,就住我家。”
“什……什么?”
宋贵贵睁着大眼睛,好像完全没有听懂梁孺的话。梁孺最爱的就是宋贵贵这萌态可掬的样子,最戳他的心窝子。
昨夜里,梁孺辗转反侧已经想通了,既然从军提前一年,本就时间不多,与其畏畏缩缩犹豫不前,不如随着本性把宋贵贵的心给拿来。以往就是太紧张,太怕失去,顾此失彼,该说的话藏在心里不敢说,该做的事情束手束脚不敢做。
周敬生说的对,自己的女人都不敢下手,真是扶不起的阿斗。他梁孺不是这样的个性,何时候怕过什么,畏过谁,前前后后的猜心猜意已经快把他折磨疯了。他不要再继续这样下去,从今日起,他要恢复梁孺的作风。自己惹来的姑娘,早点接回去好好宠!
“就是住我家。我问你,你要不要赚钱?”
“要的,我们一家全指望我现在的糊口钱。”
“那你想赚钱,就要不要把生意做好做大?”
“当然。”
“你想不想跟着黎明堂学医?”
“当然想,我做梦都想学医,何况能跟着黎先生。”
“所以,要想学医也能做好大生意赚大钱,就按我的计划做。按我的计划,晚上卖完胡饼,你还需要准备次日的食材,若是再敢回家,时间上肯定来不及,而且白白耗费精力,所以你就住我家。”
“可……我怎么跟家里交代呢?”
宋贵贵这样问,梁孺心里立刻笑了。她没有拒绝,而是想着如果住在他家该怎么跟她家人交代。意思是,她已经同意住在他家了。只要同意了,还有什么困难可言,梁孺早就想好了。
“贵贵,我问你你别伤心,你要是不回家,却能赚大钱,你家里人会在乎你回不回家吗?”
宋贵贵咬了咬嘴唇,想起丽娘昨日误会她和周敬生时候的态度:“不会,他们都不会在意我旁的了。”
“既然都不在意了,那你管他们干嘛?为什么不活出自己的人生?你想学医,就学医。你想做生意,就做生意。你想和我在一起,就和我在一起。”
梁孺的话已经说得再明显不过了,宋贵贵再笨也听得出来什么意思。左右需要给他一个准音,也不能白白享受人家的好,最后还给人一个空头票子。
可宋贵贵一辈子还没有做过什么大胆的事情,她还是有顾虑的,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开口。她不想拒绝梁孺,可是又没有勇气答应。
梁孺道:“若你需要说辞,我可以登门拜访高堂双亲。若你暂时没有考虑清楚,既然他们不是那么在意你,我们也无需太过死板。你可以拖人捎口信回家,至于理由,给他们一个需要的理由就行。”
宋贵贵又咬了咬唇道:“要不,就说有贵客看上我的饼,需要日夜赶工。我便在……在周敬生府上做活,行吗?我爹娘还不怎么知道你……娘好像有些误会我和周敬生之间……”
“怎么样都行,理由随你。”
梁孺心里替宋贵贵难过,只怕不管是什么理由,她的家人都不会在意她回不回家,只要按月支付一家人的生活支出就好。人情冷暖梁孺看得多了,看得透了,却不想对宋贵贵点名。既然她心里还有那么些美好,就保留着又有何妨?
问题好像都解决了,宋贵贵心头轻松,露出甜甜的笑容,跟在梁孺身后,如雀跃小鸟。
昨夜夜半落雨,乡间泥泞小路并不好走。没走多远,宋贵贵的鞋子就湿了。梁孺穿的是雨靴,所以没事,可宋贵贵她哪里买得起雨靴。鞋上粘着稀泥,泥水濡透鞋袜,好生难受。
梁孺走在前面突然屈膝弯下腰道:“上来?”
“啊?!”宋贵贵又是愣住,只觉得梁孺今日破天荒的耿……直……这真是有话说话了。不过,她心里却奇怪得觉得沾沾自喜。
“弄脏你衣服了。”
“就喜欢你弄脏的。旁人弄脏就该挨我巴掌了。”
“……”
“会累着你。”
见宋贵贵还推三阻四的,梁孺干脆上前,双手环过她的腿,一下子将她举了起来。宋贵贵惊慌,连忙勾住梁孺的脖子,却听耳边声响:“又不是没背过你。”
“唔……”
背上的宋贵贵羞得通红。不过让他背的感觉真好,步履这样矫健,闻着他衣衫上的清香气,宋贵贵在上面趴着趴着都快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