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贵贵心念不好,怕他把人就这样打死了。她连滚带爬地起来,往他们的方向跑去。
这一看之下,宋贵贵倒抽冷气。地上的冯二狗此刻被打得哪还有个人样,整个头上鲜血直冒。
那人还要再打,宋贵贵赶忙道:“壮士且住手,万一伤了人命,可不值得。”
那人举起的拳头犹豫了很久,最后恨恨地收了回来。那人停了手,便去看昏倒在地的昙香。他掐了掐昙香的人中,又从怀中拿出一个玉锦小瓶来,放在昙香的鼻尖熏了一熏。
宋贵贵跟那人相隔不过数尺距离,几乎能够感觉到他沉重的呼吸声。
冰月当空,月明星稀,那人整个面部都用黑布蒙着,但露出两只炯炯明亮的眼睛,如一汪深潭,漆黑不见潭底。宋贵贵与他的眼光对视,稍纵之间,各种心念滑动。
那人目光如炬,若皓月当空,但却似乎有意躲开宋贵贵的凝视。他偏过头去,便又站起身来走到离宋贵贵较远的地方,跟她保持了距离。
宋贵贵的心如被揪起来般,她双手拢在胸间,紧张地死死抓住胸前衣衫。
“梁孺?”
那人听闻宋贵贵的呼唤,脚步微动,目光闪烁,却终究没有说出半句言语。
宋贵贵见他不出声,前移了一步又上前唤他。那人明显震了震,却还是不说话了,只是将地上的冯二狗抗在肩头欲走。
宋贵贵急了,要跑过去拉他。那人见状更加没有犹豫,带着冯二狗转身就跑,宋贵贵提起裙摆就跟着追。
可是天黑路远,苞米地更是难走,宋贵贵哪里追的上他。没走几步,宋贵贵被裙子剐到苞米茬子的边绊倒,狠狠地摔了一跤。
手上立刻擦破了皮,疼得她眼眶都红了,等宋贵贵再抬起头来一看,周遭一片哪还有什么人影。
虽然相隔数尺,昏暗月色下根本看不清什么,可宋贵贵坚信刚才那人就是梁孺。若要她给出什么让人信服的理由来,她半句也说不出。就是没来由的感觉,宋贵贵就是觉得那是梁孺。
梁孺一路上就跟着她呢。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就开始跟着的,是从她回家开始,还是她等在淞御街口的时候就一早地等着她了。不管什么时候跟上的,他为什么不露真容,还对她理也不理。
几番委屈之下,压抑的情感瞬间决堤,宋贵贵扑倒在苞米地上胡乱发泄着乱七八糟的情绪,几乎要完全失了理智。
过了好一会,宋贵贵觉得有人拉她,仰起头透过泪眼模糊的视线,发现是昙香醒了。
宋贵贵这才抹了抹眼泪,跳起身来拉住昙香:“对不起,我真昏了头了,光顾着自己哭,你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昙香揉了揉脑袋,摇摇头:“没觉得有什么不舒服了。发生什么事了?冯二狗呢。”
宋贵贵刚才见到梁孺,却没有想到他对她避而不见,一时间万念俱灰,委屈埋怨积聚于胸,几乎有自暴自弃的感觉。直到昙香过来喊她,宋贵贵才又拉回了些理智。
跟昙香说了刚才的经过之后,昙香始终不敢相信。
“你真的觉得自己的感觉是对的?会不会是因为你太想梁大哥了?”
宋贵贵拼命地摇头:“肯定是他,我就觉得是他”。
宋贵贵这么坚持,昙香也没主意了,只是这事一时半会儿也讲不清,她们也总不能一直留在这苞米地吧。
“贵贵,要不我们先一起回你家再说。现在天色都这么迟了,你家人也该等急了。”
宋贵贵木木地点点头,没有思路,就是被昙香拉着跟在后面走。两个人惊魂未定,心里头都在琢磨着事情,也没聊天说话。
天色越来越黑漆漆的,有了方才那段惊险的经历,昙香也害怕了,拉着宋贵贵走得很快。不过多时,就看见宋贵贵家的茅草屋舍。
昙香指了指前面:“你看前面有人在等你呢?”
宋贵贵这才抬起一直低垂着的头,向前张望,原来是宋重一直在等她。
宋重焦急万分,等了那么久可算是看到宋贵贵的身影了,急忙跑了过来。宋重热情地跟宋贵贵和昙香打招呼,宋贵贵却实在没有精神,只是勉强挤出来一个僵硬的微笑,脸色惨白惨白的。
宋重刚想问,宋贵贵就给他拦住了:“进屋再说吧,爹娘睡下了?”
“都睡了。”
“哦。”
宋贵贵说的最后一句话就是‘哦’。进了屋门之后,宋贵贵便如游魂一般,顾自洗漱,也没有吃饭,便回了房间休息。临进屋前,嘱咐宋重对昙香好生照顾,就再也没有出来。
宋重和昙香任谁都能看出来宋贵贵平静得异常,可都不知道该怎么劝。宋重是知道今日梁孺该陪姐姐回来的,第一反应是梁孺悔婚了。
“是因为梁府看不起姐姐吗?”
昙香幽怨地叹了口气:“贵贵根本没有等到梁孺。”
“什么?出什么事了吗?”
“比这更糟的是,贵贵坚持说我们回来的路上遇见梁孺了。不管是真遇见了还是她的幻想,总之我很担心她。”
昙香跟宋重讲了一遍经过,两人除了一同唉声叹气,并没有想出来什么好的主意。
宋重愁眉不展,昙香安慰道:“先睡吧,静观其变,这事也急不得一时半会儿。”
昙香安慰了宋重,却不料自己一晚上辗转失眠到通宵,一直在想些宋贵贵的事情。直到清晨,昙香迷迷糊糊地有了点睡意,正想打个盹再起来的时候,却被一阵激烈地敲门声惊醒。
昙香起身开门,却见敲门的正是宋贵贵。宋贵贵一脸惊喜,宛若换了一个人一般,举起手里的一个包袱,十分兴奋地道:“昙香你看,这是我一早上在我屋子外的门槛上发现的。”
昙香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想不出什么东西能让宋贵贵高兴成这样:“这是什么?”
“是贵颜铺子的房契,原先这个铺子梁孺只是盘租了两年,现在这是房契,上面写明买主已经一次付清全额,把铺子买了下来。铺子里面的署名是你跟我一起。”
昙香更意外了:“怎么会这样?”
“还有这个!”
宋贵贵又兴奋无比地掏出一样东西:“这是梁府的路线图,还有一个锦盒的图样,旁边还有字据。说是若你我遇到危难,凭借这张锦盒的图样就能找梁府的梁老太太帮忙。”
“啊……这……”
昙香目瞪口呆。
宋贵贵兴奋地雀跃:“你说,除了梁孺,谁还能这么干?给我们买铺子,还给我们指了梁老太太作为依靠。我就说我昨日见到的人肯定是梁孺,你们还不信,若不是他……”
宋贵贵激动得语无伦次,昨天像个被打碎的可怜小鸟,今日又重新飞向枝头了。
昙香真不忍心打碎宋贵贵这个美好的梦,可她也不能眼睁睁看着她昏了头。昙香试着把语气放得更平淡些:“那如果是梁孺做的,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一语问罢,宋贵贵不吭声了,如从梦中惊醒。
“如果是梁孺这样做了,他昨日见到了你的人,又跟到你屋子门口却都不显身,那他以后是怎么对你打算的。”
怎么对她打算的?
刚才来不及细想,这会儿被昙香这样一问,宋贵贵脸色暗沉下来。
如此周密细致安排一番却不跟她见面,是要打算把她以后的生活情况安排清楚,然后……一辈子也不显身了吗?
昙香叫宋贵贵又是这一副撕心裂肺的模样,不忍再说下去,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肩膀。
宋贵贵重新又没了精神,抱着那一大堆东西,慢慢地转过身,眼泪开始无声地掉下来。
接下来的几日,宋贵贵都把自己关在门里面不出来。丽娘得了宋贵贵带回来的那一笔不小的银两,对宋贵贵的态度好了很多。
宋贵贵不出房门,她不赶她干活,却也不安慰她。宋父自从上次牢狱风波以后,身子骨就差了起来,脑子都开始不清醒了。丽娘说什么就是什么,宋父基本上想不起来该主动做点什么。
急坏了的人只有宋重和昙香。
可连昙香也快住不下去了,丽娘这几日早就有一句没一句地挤兑昙香,说他们宋家家贫,养不起白吃饭的闲人。
昙香没有办法,宋贵贵不听劝,她也不能再呆下去了。只好交代了宋重一番,先回贵颜那边,准备找周敬生商量商量。周敬生人脉广,圈子通,许是能打听到梁孺那边出了什么样的变故。
昙香走了没几天,宋重本就够为姐姐跟梁孺的事情头疼了,却不料来了个更加头疼的事情。
冯家来她家里面要人了。冯二狗他娘,拿着当初和丽娘写下的嫁娶契约,硬是要丽娘给出个说法。
丽娘亲自上眉山镇打听了一通,才发现宋贵贵这段时间根本没有像她说那样,住在周府,不知道在做些什么。
宋重知道娘的个性唯利是图,这番发现了姐姐并没有攀上金枝,肯定会逼迫姐姐就此嫁给冯二狗。
先一步得到消息,宋重就急急忙忙赶回来扣宋贵贵的门。
宋重没敲几下,宋贵贵就开了门。预料不到,宋贵贵这几日并没有容颜憔悴,反倒梳洗得精精神神,打扮得体体面面,让宋重大吃一惊,但看姐姐如此,心中颇感安慰。
宋重未言,宋贵贵却先道:“姐姐需要你帮忙,你愿意帮我吗?”
“当然。”
“但是会为难到你。”
“为了姐姐,说什么为难不为难。”
宋贵贵欣慰地点点头,然后坚定无比地道:“那好,我就要走了,需要一笔钱。”
“走……??”
“我要去找梁孺。”
☆、第44章 第四十四章
宋贵贵打定了主意便坚定不移。宋重把冯二狗提亲的事情给宋贵贵一说,她更加坚定了要走的信念。
莫说她之前对冯二狗就没啥好印象, 冯二狗无才无貌无德有什么能让宋贵贵看上眼的。更何况梁孺早就扎根在宋贵贵心中, 冯二狗连给梁孺提夜壶都不配。那日苞米地里面冯二狗干的龌龊事更是叫宋贵贵对她恶心万分。
说什么都得走,前一个卫响躲都躲不及, 后一个冯二狗眼看就要逼到家门口去了。就算是死在外头,也不能给这两个人做个一妻半妾的。
宋贵贵要走, 缺了一笔钱, 她得找宋重从丽娘那里把她交的月银再偷出些回来。这么做是难为了宋重,未料到宋重当天晚上就帮阿姐把行路盘缠弄来了。在这个人情冷薄的家里, 宋重是宋贵贵唯一的暖心了。
夜半三更,宋贵贵动身, 宋重相送。
宋贵贵没有别的不舍,便只记挂这个弟弟:“阿重, 姐姐对不起你, 让你做了这种事情,阿爹以后就靠你了。”
宋重红着眼眶,眼见宋贵贵这就真的要走了, 头脑还是发蒙的。
“阿姐, 我真不知道这样帮你究竟是对是错。”
“你难道想让阿姐嫁给冯二狗吗?”
“当然不想。”
“那就是了, 我非走不可。”
“可你一人上路,此事真的非同小可。”
“我还得过些时日再走, 待阿姐考取了医女资格。医女行路畅行无阻,受朝廷保护,便无需担忧。”
“话是这么说, 可……可我总是不放心。”
宋贵贵知宋重从未经历过这么大的事情,可也真是难为他了。
“阿重,不必为我担心。姐姐如今是被逼到死胡同上了,可姐姐不想就这么认命。置之死地而后生,姐姐想为自己争取一次。”
宋重静默无语,良久帮宋贵贵将包袱系在身上,哑着嗓子哽咽:“这一分别,不知道我姐弟二人何年何月再相见。”
宋贵贵与宋重抱了抱:“一切会好起来的。”
“二里远的地方,我替阿姐张罗了辆马车,车夫姓牛。我不敢让他靠家中太紧,这二里地只能阿姐自己走过去了。”
“嗯。”宋贵贵将包袱挎紧,勉强露出一个轻松的笑容:“我走了。”
说罢,压抑着情绪,再也不看宋重的表情,也不看家门一眼,宋贵贵一路上小赶小跑地向前面走。
方才她故作轻松,其实心里怕得要死。宋贵贵怕她哪怕再看宋重一眼,再看家门一眼,便再也走不成了。
离家之前宋贵贵才感受到,家这个地方,哪怕诸多不好,也是难以割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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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朔苦寒之地,将士们却风餐露宿,饥不果腹。这已经是鹿鸣军被困凤鸣山的第五日,军心已有涣散之向。残兵伤将比比皆是,战况惨烈。
宋贵贵便在这里忙得衣不解带,不眠不休也已经两日。
昙香给宋贵贵打了盆洗脸水,递过去一块热面巾道:“贵贵,你擦擦脸,一会儿就去歇歇吧。你这么不眠不休地拼命,仔细自己熬不住,也成了伤病。”
宋贵贵打了个哈欠,也是极累得狠,可看着剩下没来得及整治的病患,又是放心不下:“可他们?”
“哎呦,你自己都快撑不住了,哪里还顾得上这么多。”
昙香见宋贵贵这么不顾及自己身体,有些微怒。她们这一路从眉山镇行到北朔,整整用了半年,可是吃尽了苦头。
宋贵贵比不上她,昙香曾经江湖风餐露宿磨练过一身好筋骨。这半年来,衣食住行都简陋不堪,宋贵贵身子本就娇弱,如今更是操心劳累更是不如以前,却还是这么不知道爱惜自己。
昙香知道,宋贵贵这么拼命,除了是真担心将士们的伤之外,更是因为她急着鹿鸣军早日离开风鸣山,可以与鹰潭军汇合。
鹰潭军是大景帝国里面最出色的军队,从军兵将全是清一色的上士刹武军。昙香知道宋贵贵心中心心念念地挂着那个人。
尽管这半年内,她们四处打听,也未曾得到梁孺半点讯息,可昙香知道宋贵贵嘴上不提一句,心里头却丁点儿没有放弃。只不过在多番打听梁孺下落却一次次杳无音信以后,宋贵贵也已经习惯了这种期待后的失望。
可连周敬生都说,大景帝国良兵良将数以万千,莫说是找个正五品之下的将军都有困难,更何况以梁孺的从军年限来看,军中地位应该不甚很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