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的事?我们怎么了?”常鲁易道:“两家酒楼开在同一条街上,抢生意再正常不过,又没故意害她,没什么可担心的。”
“你是没有,可我……”黄润芝欲言又止。
常鲁易追问了许久,她才不得不把开张那天自己指使杂役弄翻鱼的事情说出来。
常鲁易听完都惊了,“你干嘛做这种事?他们知道是你指使的吗?”
黄润芝语焉不详,支吾了好半天突然发起怒来,一巴掌拍到他肩膀上。
“王八蛋,我还不是为了店里的生意吗?你居然敢质问我,你个死没良心的!”
常鲁易好不容易涨起来的一点小气焰,被她一巴掌拍灭了,弱弱道:“我不是质问你,只是……只是……哎呀,万一他们知道这件事了,找上门来怎么办?”
黄润芝转动脑筋,声音压得极低。
“要不……去试探试探?”
“我们俩去试探,人家又不傻,能说真话吗?说不定来个瓮中捉鳖。”
黄润芝心想也是,不知如何是好时,听到外面传来一阵熟悉的脚步声。
她灵机一动,推门将人拽了进来,正是他们的心肝宝贝常清廷,在外玩了一天终于回家,怀中还抱着一大捧鲜艳的玫瑰花。
黄润芝是想叫他进来说话的,被那捧玫瑰花给吓着了。
“你抱着这么多花做什么?”
常清廷目光闪烁,“我看它们开得美丽,就买点回家了。”
“是么?那你全都放在我们房间吧,你娘也喜欢花。”常鲁易冷冷道。
他明白自己的掩饰被看穿了,连忙赔笑,拖长了嗓音。
“爹,你别这样……”
黄润芝没心情管这乱七八糟的,把他拉到自己身边,“清廷,你得帮我们一个忙。”
“什么忙?”
“去对面找那个女人,试探一下……”
黄润芝掩着嘴,对着他耳语一通,说完还摸摸他的肩膀,“好儿子,为娘得靠你了。”
常清廷眼睛一亮,兴致勃勃道:“这还用说?我义不容辞啊!你们等着,我现在就到对面去。”
他抱着花往外走,走到一半又折返回来,把玫瑰往黄润芝手中一塞。
黄润芝欣喜地看着自己的宝贝儿子。
“你真是送给我的?”
“晚上天太黑,送了别人都看不见,我明天再给她。娘,你帮我保管一下,记得给点儿水。”
常清廷说完大步出了门。
锦鲤楼内,黄老头夫妇和大厨杂役都回家了,顾小楼和荣三鲤一个在楼上一个在院里,早已经吃完晚饭。
顾小楼晚上无事可做,早早就上了楼,荣三鲤则点灯先看了会儿菜谱,等到将近十一点才去厨房,将顾小楼早就烧好,一直用炭火保温的热水打来洗澡。
顾小楼睡在床上,窗户是打开的,这使得他对那些动静听得很清楚。
当初在荣府时为了避嫌,他的房间离荣三鲤的房间还挺远,但是每天都得看见她房间的灯熄灭才能睡着,还总赶在她起床之前就起床。
他从未开口说过,其实心中很害怕,怕美好的生活是个梦,一觉醒来对方就离她而去。
荣三鲤是个做事很有耐心的人,这两年愈发沉稳,洗澡时声音也非常轻。
听着沙沙的水声,顾小楼心里格外踏实,打算关窗睡觉时,无意间瞥见围墙那边有个鬼鬼祟祟的黑影,踮着脚尖往荣三鲤卧房的窗户看。
有流氓!
顾小楼操起一把笤帚就往下冲,冲到一半时感觉笤帚太轻不好使,换成顶门用的又长又粗的实木棍子,从前门绕出去,悄无声息来到那人背后。
朦胧月色下,他看清了对方的脸,也将他偷偷摸摸的动作尽收于眼底。
一股怒气从心底蹿上了头顶,他握紧棍子,猛地敲到那人后背上。
“啊!”
对方倒地,发出一声闷哼。
荣三鲤听见了,忙穿好衣服跑出门,只见围墙外面常清廷倒在地上痛得打滚,顾小楼高举木棍,还要打他。
“小楼,住手!”
她低喝一声,快步跑过去,夺下木棍远远扔开。
顾小楼骂道:“这个臭不要脸的,居然半夜里来偷看你洗澡!我替你教训教训他!”
常清廷忍痛解释,“救命啊,我没有偷看你洗澡……我只是有话想找你们说,看看你睡觉了没有而已。”
“放屁!来找人不知道敲门,去扒窗户?”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弄得街上狗都叫起来了,常家饭庄三楼的窗户也推开一条缝。
荣三鲤发尾还湿漉漉的,身上又没擦干,被风一吹凉得打哆嗦,让他们别吵了,进大堂说话。
顾小楼翻着白眼,看他一眼都嫌费事,捡起棍子跟她回大堂。
常清廷差点没被他打折腰,扶着墙自己爬起来,一瘸一拐地往前走,还对窗户做“OK”的手势。
荣三鲤让顾小楼翻下几条凳子,点亮大堂的灯,自己回房间拿毛巾擦头发。
灯光有点暗,她的乌发随意微卷地披在两肩,擦拭时折射出柔和的光泽,皮肤细腻得宛如刚点好的水豆腐,眼中雾气氤氲。
由于出来时有点急,衣服的最后一颗纽扣没扣好,露出纤细的脖颈和精致锁骨,水珠顺着洁白的皮肤滑下,诱人垂涎。
常清廷看得眼睛都舍不得眨,完全忘记背上的痛。
砰!
顾小楼一棍子敲到他面前的桌上,警告道:“你再看她一眼试试。”
常清廷被他吓得险些弹起来,一动背上生疼,想骂他又打不过他,何况还带着任务而来。
“小楼兄弟,你别动怒,我真没有偷看她洗澡,我能是那样的人吗?”
顾小楼冷哼,收起棍子。
荣三鲤终于把头发擦了个半干,在他对面坐下问:“找我什么事?”
“……是这样的,我听人说你们店里来了一个大人物,还打了小楼,请问有这回事吗?你们是不是招惹上什么不该招惹的人了?如果有的话跟我说,我可以帮你们想办法。”
常清廷把黄润芝教他的话,原模原样说出来。
荣三鲤道:“的确来了这样一个人,但是谈不上招惹,你不必操心。”
“三鲤,咱们是朋友不是吗?你不要瞒着我,有什么话就说呀,我很关心你的。”
为了套近乎,常清廷企图去摸她的手。
顾小楼拿起棍子,他立刻触电似的收回来,不敢再有肢体举动。
荣三鲤笑了笑。
“关心我的恐怕不是你,是你爹娘吧?你回去告诉他们,这人我认识,不过不至于用来对付他们。酒楼这种小打小闹的人家也看不上,要是真害怕,那就老老实实做生意,别招惹事,比说什么都强。”
常清廷勾搭起姑娘来一套一套,对正经事则一窍不通。荣三鲤的话他没听明白,还想再问,对方却站起了身,要送他出门。
顾小楼更是身体力行,直接用棍子把他捅到门口。
常清廷双臂护着脸,冒着被他捅死的危险问出一句,“三鲤,你明天有空吗?咱们一起去看电影吧。”
“没空,有空也不跟你看!”
顾小楼用力关上门,彻底将他隔绝在外,任由他怎么拍都不开。
荣三鲤已打定主意低调行事,自然也懒得搭理常清廷,看着顾小楼用木棍把门顶牢后,拿起毛巾说:“时间不早了,你去睡觉吧。”
顾小楼答应,当着她的面跑上楼,很快传来关门声。
可是等荣三鲤回房睡觉,睡到凌晨起夜时,却听到窗外传来轻微的呼吸声。
她以为是常清廷死性不改又来偷看,于是推开窗户打算抓个现成,没想到却看见顾小楼裹着一件厚实的外套坐在窗外,抱着木棍在睡觉。
夜里这么冷,他坐在窗外睡觉做什么?
荣三鲤皱眉喊了他一声,他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意识到是谁在喊自己后,猛地起身回头,吓了一大跳。
“三、三鲤……”
看着他结结巴巴的模样,荣三鲤冷冷反问:“还知道不好意思啊?半夜不在自己床上睡,跑到我窗外做什么?”
顾小楼不想被她发现的,头都快缩到衣服里去了。
“我怕他又来偷看你,所以打算在外面守着,让你睡个好觉。”
“你觉得你受风寒生病后,我睡觉还能睡得好?”
荣三鲤的问题使顾小楼彻底不敢说话,身体僵硬,纠结了好一会儿才说:“那……我再去拿两床被子来?”
他看她没说话,放下棍子要去拿被子。
荣三鲤却突然伸出手,抓住他的胳膊说:“不用了,进来睡。”
“什么???”
“你怕他来骚扰我,我又怕你生病。那么最好的办法,不就是你到我的房间睡一夜么?”
“可是……可是……男女授受不亲啊。”顾小楼咽了口唾沫,耳朵情不自禁地升温,红霞隐藏在夜里看不出来,“三鲤你还没嫁人,不能被别人落了口舌。”
“我爹就是太在乎别人的看法,一辈子活得战战兢兢,却没能落个好下场。”
荣三鲤抬头看着空中弯弯的细月,无声地笑了一下。
“当初离开平州时,我就暗自下了决定,以后一定要按照自己的想法活。人生苦短,指不定哪天就死了,凭什么为了别人的几句话,就委屈自己?”
顾小楼呆呆地看着她,她正过脸,冲他挑挑眉梢。
“进不进来?不进来我可就关窗了哦。”
顾小楼连忙单手撑住窗台,跳了进去。
荣三鲤打开衣柜,抱出两床新被子和一个枕头铺在地上,距离床不到一米。
顾小楼关好窗户,回头看向她,紧张到手心冒汗。
“睡吧,记得关灯。”
荣三鲤钻进被窝里,闭上眼睛不再说话。
顾小楼反复深呼吸,轻手轻脚地关了灯,又轻手轻脚地躺下,连外衣都不敢脱,生怕打扰到她。
房间里这么黑,黑到他完全看不见荣三鲤的脸,可她的呼吸声近得就像躺在他身边。
不知不觉,天亮了,荣三鲤醒来后,地上已经空空如也。
顾小楼早就赶在其他人来干活时起了床,被子也都叠好放回衣柜里去。
院里传来劈柴声,荣三鲤揉揉头发下了地,准备迎接新一天的生意。
尽管新菜上市被霍初霄的到来给打扰,但尝过的食客都对这道游龙在野念念不忘,加之对那位神秘客人的好奇,今天一打开门,来吃饭的竟比之前还多许多。
游龙在野只有荣三鲤会做,她不得不把账房工作交给顾小楼,自己围着灶台忙碌。
好在还有刘桂花在旁协助,帮她杀洗鳝鱼,切腊肉洗蕨菜等,省了不少事。
菜籽油下锅烧热,放入切成薄片的腊野猪肉,等肥油爆出来,就将鳝段下锅。
不用马上翻炒,任由它被热油烫得金黄卷翘,释放出鲜香味。
荣三鲤拿着锅铲站在灶台边等候,看着正在洗蕨菜的刘桂花,突然想为自己找个“接班人”。
酒楼这么大,她若是把精力都放在炒菜上,必定不能好好经营,顾此失彼。
大厨其实是最方便的人选,毕竟炒了那么多年菜,经验丰富,无论什么菜一教就会。
但荣三鲤信不过他。
在社会上混久了的人,朋友多心思也多,油滑老道,遇事利益第一,只会为自己考虑。黄老头性格固执,又爱喝酒,也不是合适人选。
顾小楼会做几道家常菜,可惜在厨艺上毫无天赋。大概是讨饭太久,食物于他而言烧熟能吃就行,没有必要精雕细琢,强调味道。
他做出的菜,自己人吃吃还成,拿出去赚钱就太糊弄人了。
与前几位相比,刘桂花成了最佳人选。
她尝过她做菜的手艺,不算太差,可以调。教。
“桂花婶。”荣三鲤喊了她一声,状若随意地问:“你平时在家里做菜吗?”
“做啊,老头子白天卖粉皮卖烦了,回家后锅铲都懒得拿,家里饭菜都是我做的,怎么了?”
荣三鲤正要说话,顾小楼突然跑进后院,面容严肃地说:“三鲤,你出去看看。”
“怎么了?”
“他的人来了。”
荣三鲤目光沉了沉,把锅铲交给刘桂花。
“桂花婶,你帮我看着菜,我去去就来。”
看着二人走去大堂,刘桂花收回视线对着锅,鳝段已经发出焦香,似乎快要烧糊了。
周围没人可供求助,她硬着头皮,伸出锅铲将其翻动,同时努力回忆荣三鲤做菜的过程。
锦鲤楼大堂宾客满座,声音嘈杂。
荣三鲤随顾小楼来到门外,只见那里站着一位士兵,肩上背步。枪,相貌很眼熟,是之前跟随霍初霄一起来过的。
“荣小姐,督军大人想念您的新菜,让您去公馆做给他吃。”
士兵表明来意。
荣三鲤一口回绝,“抱歉,只供堂食,恕不外送。”
士兵道:“荣小姐,这是督军的命令。”
“我不是兵,他命令不到我头上。”荣三鲤说:“你回去跟他说吧,想吃让家里厨子炒,别影响我做生意。”
士兵想象了一下自己用这番话回去禀告时的情形,怀疑很可能没办法活着出来。
他再三央劝对方考虑一下,可她一点情面都不留,转身就进了后院。
士兵简直想扛起她就跑,脑中又回荡起出门前霍初霄的嘱咐——让她自己来,不要闹得太难看。
有这句嘱咐在,他甚至不敢跨进门,就怕惹荣三鲤生气,木桩子似的杵在门外,任由食客从眼前进进出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