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督军大人是锦鲤楼老板男朋友的事,在短短几分钟内,席卷整条永乐街。
店老板们沸腾了,恨不得放下手中的生意来场狂欢。
虽然战火如今还没有烧到锦州,可是谁不知道,在东部三省已经硝烟漫天、民不聊生?
锦州归属于陈闲庭的势力范围内,省长却与他一直不对付,接近于独立作战,无人保护。每个锦州城人晚上做得噩梦,都是炮弹从天而降,炸毁他们的家园,夺走他们的性命。
现在,荣三鲤成督军的女人了,督军能看着他心爱的女人被飞机轰炸么?一旦打起来了,绝对会派兵来保护她啊,街上的人当然也跟着沾光了。
此乃普天同庆的大好事,知情人士奔走相告,而位于旋涡正中央的二人,此刻却安安静静地待在锦鲤楼后院里,霍初霄坐着荣三鲤站着,没有一个人开口。
最后,还是荣三鲤打破了这份沉寂。
“你来做什么?”
“看你。”
“我有什么好看的。”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霍初霄微微侧着脸,鼻梁挺拔的轮廓尽显无疑,“昨天我与省长及锦州重要官员开会,什么都听不进去,脑中一直想着你。”
荣三鲤完全没听清他后半句说得什么,注意力在省长二字上,心下一动,不禁出声问:“你们为何开会?”
霍初霄的黑眸注视着她,“想知道?”
她感觉到隐隐绰绰的危险,生出戒备,撇脸看向另一边。
“不想。”
霍初霄微微一笑,起身道:“我今天也算是登门拜访了,不请我参观参观?”
荣三鲤直觉是拒绝,但是想起霍初霄的行事作风,倘若这件事上不能如愿,他定会在另一件事找回来。
到时保不准就弄得得不偿失。
不就是参观么?锦鲤楼最不缺的就是客人,拿他当个不知趣的食客好了。
如此想着,她先领他去看了厨房,接着又看了包厢,最后看他仍旧没尽兴,才推开了自己卧室的门。
霍初霄走进去,无声地打量一圈,回头问:“你有没有想过,其实你可以搬到霍公馆住?”
荣三鲤拉开椅子坐下,为自己倒了杯茶,慢悠悠道:“没兴趣,我在这里住得挺好的。”
霍初霄的手指从已经裂了缝的镜面上划过,挑高右眉眉梢。
“挺好?”
荣三鲤皮笑肉不笑。
“有些人要锦衣玉食才开心,有些人有吃有喝就开心。我没什么大志向,父亲死后也不愿再争名夺利,如今的生活对我来说,已经很满足。”
“我不满足。”霍初霄道:“你是我未来的太太,不能住在一个简陋至极,且随时会被流氓闯入的地方。”
荣三鲤笑得眼睛都弯起来。
“全世界最大的流氓就在我面前,还用得着怕其他人吗?”
这句话可谓是充满了嘲讽,浓到快要溢出来。霍初霄却没有发怒的迹象,也跟着她低低的笑,笑完后道:“既然你舍不得这间破屋子,那就把它装饰一下吧,明日我会让人送新家具过来。”
荣三鲤摇摇手,咽下口中的茶说:
“千万别,我与督军大人交往已属高攀,怎好再受你恩惠?这不是让我无地自容么……”
“听你这么说,你倒是十分贤惠?”
荣三鲤笑眯眯道:“贤惠未必,当个菟丝花是很乐意的。我这人平生最大的愿望,就是坐吃等死,当条咸鱼。”
霍初霄也不揭穿她,不置可否地哼了声,看向门外道:“未来太太,可有兴趣在你男友面前一展厨艺?”
荣三鲤巴不得他赶紧出去。一来不希望他接触自己的秘密,二来他个子实在太高,进来后卧房显得格外低矮拥挤,令人喘不过气。
她来到厨房,让大厨做几道拿手好菜给他吃。大厨何其荣幸,激动得锅铲都快拿不稳。霍初霄却摇摇头,指着荣三鲤说:“你来做。”
“我是掌柜,只收钱不做菜。”
“你是我的女人。”
大厨那么多大岁数不是白活的,尽管给他发工钱的是荣三鲤,可督军腰上挂得是枪啊,这年头谁敢跟兵头子作对?
不等荣三鲤吩咐,他就自行放下锅铲出去,将厨房留给二人。
等菜的食客们纵有不满,也不敢生气,老老实实等着。
厨房里,荣三鲤深吸一口气,耐着性子回头问:“督军大人,您要吃点什么?”
“你做的我都爱吃。”
“那我就自己琢磨着做了,这里油烟大,请您去包间稍等。”
霍初霄一动不动,显然要看着她做菜。
她没有耐心再劝,干脆由他去,从放肉的大木盆里抓出一块早上买的五花肉,放在案板上,抄起菜刀切,打算做个红烧肉敷衍了事。
卖肉的小贩与锦鲤楼已达成长期合作的关系,每天都挑选出最好的肉给他们送来。眼前这块五花肉三层红白分明,肥瘦肉厚度相当,纹理清晰颜色明亮,没有任何异味,是用来做红烧肉的好料子。
荣三鲤切肉的时候,霍初霄全程在旁观看,忽然说:“你刀法不错。”
她勾唇一笑,菜刀在手中转了一圈,刃口处寒光闪烁。
“爷爷从小教得好,切肉与杀人也没什么太大的区别。”
霍初霄轻轻颔首,若有所思。
“你可曾听说过,荣门帮主,也习得一手好刀法?”
荣三鲤的动作当即一顿,脑中飞速闪过上百种应对方法,最后莞尔笑道:“我看八成是谣言。”
“哦?”
“荣门最擅长的就是暗杀,用枪不好么?刀这种东西不好携带,容易被人查,用起来还费力,早就过时了。”
霍初霄仿佛很认可她的话,摸着下巴道:“有道理。”
荣三鲤不再理他,自顾自将肉切好,准备下锅。
背后传来一句意味不明的话。
“我还听说……荣门帮主,是个女人。”
荣三鲤的右手不动声色地握住菜刀,背着手回过头,语笑嫣然。
“哈哈,莫非督军大人怀疑,我就是那个荣门帮主?”
霍初霄张开薄唇正要说话,就见一道寒光闪过,荣三鲤朝他扑来,将他重重的压在墙上,菜刀刃口抵着他的喉结,大厨为了切肉,将其磨得极其锋利。
荣三鲤仍在笑,眼神冷如万年寒冰,里面清晰的倒影出他的脸。
一切发生得太快,他的嘴都没来得及合拢,维持着说话的形状。
“督军大人,说话要负责任哦。假如我真如你猜测那般,今天你恐怕没法活着回去了。”
霍初霄面不改色,“是么?那我有句话一定要说。”
“什么话?”
霍初霄身体向前倾,嘴唇凑近她的耳朵,温热的呼吸洒在她敏感的耳垂上。
荣三鲤并不害羞,但耳根还是条件反射的浮起一层红晕,皱着眉往后退了些。
霍初霄停在距离她不到三公分的地方,低沉却优雅的嗓音,像极了唱片里的外国男声。
“你之所以不肯与我成婚,还是害怕当年的事,对不对?”
他所指的乃当年霍家被灭门后,他上门求助,惨遭荣父驱逐之事。
这的确是个原因,但荣三鲤更在意的,是书中他杀原主的果决狠辣。
没发生的事说出来他也不会信,自然没有说得必要,荣三鲤将错就错,点了点头。
霍初霄说:“我根本不记恨这件事。”
荣三鲤有片刻的哑然,随即摇头,表情严肃。
“不可能。”
在最无助最绝望的时候,被唯一有可能救他的人拒绝,并且被无数人嘲笑,谁能忍受得了这样的屈辱?
霍初霄的发迹细节她不了解,但是可以想象,其中必定苦难重重,而支撑他走到现在的,或许是灭门之仇,或许是一雪前耻的欲望。
说他不记恨那件事,怎么想都不可能。
霍初霄垂着眼帘,黑眸半遮,手掌轻轻盖住她的肩膀。
“当年你还小,许多事情不了解。真相并非外界流传的那样,倘若你愿意与我成婚,我可以在婚后如实相告。”
荣三鲤狐疑地看着他。
“既然想告诉我,为何不现在就说?”
她想到了什么,嗤笑一声,“看来你对我也不是很信任嘛。”
霍初霄道:“我自然有我的打算,总之选择权放在你手里,我不会强迫,静候佳音罢了。”
不会强迫?不是把她叫到霍公馆,就是亲自登门,这也能叫不强迫么?
荣三鲤对他仍然藏着八分怀疑,直觉他所谓的真相,极大可能是个圈套。一旦踩进去,就会万劫不复。
她收回刀,往烧热的锅中加了油,背对着他说:“荣门与我无干,以后别再说这些无聊的话。”
霍初霄答应了一声,终于离开厨房。
油热后加糖,用锅铲不停搅拌,待冰糖尽数融化后,就将切成均匀方块的五花肉下锅,不停翻炒,均匀裹上糖色。
之后陆续加入调料,加水炖煮,等汤汁收尽,一道色泽赏心悦目,甜香扑鼻的红烧肉就做好了。
荣三鲤端着它来到大堂,把与黄老头蹲在一起嗑瓜子吹牛皮的大厨叫回去,打算把菜给霍初霄,没看见他的人,却见几个小兵搬着东西进进出出,仔细一看,是崭新的桌椅和花瓶。
柜台后,顾小楼犹如炸了毛的猫,站在原地阴森森地盯着他们。
荣三鲤问:“怎么回事?”
“什么督军,分明就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他气愤道:“他居然嫌咱们包厢装修不好,去对面家具店里买来最好的桌椅更换!”
“你就当他钱多得没地方用。”
“多得没地方用就出去设施给乞丐啊,人家正缺钱呢。何必到这里献殷勤,恶心!”
顾小楼狠啐了一口,荣三鲤哭笑不得,正要安慰他几句捋平他的逆毛时,霍初霄楼上走下,尾随其后的范振华匆匆地说:“今天不吃了,督军有急事,改日再来。”
不等荣三鲤接话,他们就坐进汽车里,转眼消失在街角。
才出锅的红烧肉没人吃,荣三鲤随手赠给食客,走到柜台后面心不在焉地翻着账本。
对面常家饭庄还在装修,整日叮叮当当,敲得她心烦。
霍初霄人已经走了,身影却在她脑海中挥之不去。看他最近似乎与省长走得很近,两人会不会有什么计划?
或者说……陈闲庭有什么新计划?
还未琢磨出个所以然来,黄老头就笑嘻嘻地凑到柜台前,龇着那口大黄牙。
“老板,你跟督军大人聊得如何?”
顾小楼不满道:“关你什么事?卖你的粉皮去。”
他一点也不恼怒,继续赔笑。
“我看这人是个好伙子,长得那么帅气,还是督军,多少大家闺秀都高攀不起啊。老板你能结识他,恐怕是菩萨赐得良缘,千万不要因为一时任性,给错过了。”
“去去去。”顾小楼拿毛笔戳他,“你跟他说过几句话,就知道他是好人了?”
黄老头认真起来,胳膊架在柜台上,气势都足了不少。
“话不能这么说,我是跟他不熟,可他的鼎鼎大名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当初东阴人伙同其他几国侵我国土,是陈总理领兵击退,将其赶到东部。督军大人曾有剿匪之功,现又成为陈总理的左膀右臂。假如陈总理是天上的玉帝,那督军大人怎么说也是个太白金星,赫赫战功,你敢说他不是好人?”
顾小楼无话反驳,可心里是很不认同的,黑着脸将他轰开。
黄老头边走边摇头,觉得他是小孩,认不清状况。
他心里气得要命,回头问荣三鲤:
“你也觉得他是太白金星吗?”
荣三鲤忍俊不禁,“黄老头有哪一天不是喝醉的?你信一个醉鬼的话。”
“不说他,你就说你觉不觉得他是。”顾小楼认真地看着她,非要一个答案。
荣三鲤抿唇想了想,捏着他的脸说:
“他要是太白金星,那你就是我的孙悟空。”
“啊?”
“无所不能,护我周全。”
顾小楼忿忿的心情因这句话,陡然平静下来,好似往心房里灌入一碗热汤,暖的不得了。
他是她的孙悟空……尽管话中安慰占大部分,可他还是开心的不得了。
荣三鲤见他终于不纠结了,就上楼去,看看霍初霄到底做了什么好事。
小兵们的工作已完成,包间里焕然一新,荣三鲤原来买的桌椅装饰都是周边几条街的酒楼中档次最高的,现在被霍初霄换成了更贵的款式,简直有点金碧辉煌的意思。
半人高的落地花瓶上,画着缥缈悠远的山水,几只新鲜的百合花插在里面,散发出淡淡的幽香。
荣三鲤忍不住摸了下卷曲柔嫩的花瓣,蓦地想起霍初霄在厨房说得话,触电般收回手,匆匆走出包厢。
霍初霄那天去得急,她以为至少又要消失几天,谁知翌日下午就有小兵开车接她去霍公馆。
到霍公馆一看,霍初霄根本不在,原来又去省政府开会了,晚饭时才回来,想吃她做得菜。
荣三鲤还真就开始做了,她会得不多,都是从曾爷爷菜谱上学来的,让小兵们备好黄鳝腊肉香菇等物。
切切洗洗,弄到一半时,她纳闷了。
自己这么听话做什么?难不成潜意识里已经相信他的话,想知道他所说的真相是什么?
恐怕只是个诱兽进笼的钩子罢了。
新鲜食材顿时变得很不顺眼,就此甩手走人有点夸张,倒不如趁这个机会,拿他当个试验品好了。
荣三鲤本人没什么做菜的天赋,只会规规矩矩地照着菜谱做,一直很想跳出那些文字自创几道菜,但是怕把食客们赶跑,所以从来没试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