粮店不好开,二道贩子还不好做吗?反正酒楼这段时间生意下降,仓库空得很。
酒楼里,他们一走就只剩下两个食客、荣三鲤,以及……坐在靠窗桌边的霍初霄。
荣三鲤走到他对面坐下,端起还在冒热气的茶杯喝了口,与他一同看向窗外。
霍初霄问:“之前那个粮商把粮送过来了吗?”
“嗯,我已经找人分下去了,应该可以吃到过年。不过现在工价和砖石都贵,房屋修缮的事情只能等明年再说。”
“那你明天有没有空?”
“做什么?”
“想带你看个东西。”
荣三鲤以为是和陈闲庭或东阴方面有关的,没有犹豫就点头答应。第二天上午,霍初霄来接她,很难得的穿了件白衬衣,风度翩翩地站在车边为她开门。
她略带不安地上了车,“你今天看起来怎么怪怪的?”
“有吗?你想多了。”
霍初霄坐在她身边,让司机开车。
没过多久,一套熟悉的大宅院出现在眼前,院子里茂密的树枝从墙头探出来,底下粉粉红红铺开了一大片,是盛开的月季。花瓣与树叶的缝隙间,隐约可见建筑的一角。
荣三鲤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
“这里装修好了?”
霍初霄微笑点头,牵着她的手下车,带她进去参观。
她最后一次来这里还是在小泉次郎出现之前,都快忘记里面是什么模样。霍初霄很有耐心地对她介绍这里的每一处设施,甚至每一棵树的品种,仿佛这里也将成为她的家一样。
最后两人停在雪白的大理石小桥上,桥底是清澈的溪水,水中无鱼。
霍初霄略带遗憾地说:“本来让人买了很多观赏鱼运来的,可惜全都死在半路上了,现在西南那边暂时不通路,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次送过来。”
荣三鲤问:“不能在锦州买吗?”
“锦州没什么观赏鱼,都是用来食用的品种。”
“那就买食用鱼啊,草鱼鲤鱼什么的,强壮好养活。闲暇时还可以钓几条上来炖个鱼汤,多好。”
霍初霄以为她在开玩笑,仔细看去却是一本正经,弯起眼睛轻笑了声。
“你真是实用派。”
荣三鲤不无得意地说:“曾爷爷最会做鱼了,你要是真养鱼,我还可以教你几道菜,不收钱。”
霍初霄眨了下眼睛,轻轻握住她的手。
“如果我只喜欢你做给我吃呢?我已经有了一套最好的宅子,但是还缺一个最好的女主人。”
他掌心的温度瞬间传递到她的指尖,荣三鲤有点晕眩,脚下打了个踉跄。
霍初霄忙扶住她,忍俊不禁地问:
“我的问题让你开心到站都站不稳?”
“跟你没关系,是……”她看了一圈找借口,最后指着天空说:“是太阳太晒了。”
霍初霄提议去屋里,她觉得是个缓和气氛的好机会,便答应了。
谁知走进那栋装饰一新的小洋房后,气氛变得更加尴尬,因为房子没人住,暂时还没雇佣人,而卫兵此刻又守在门外,于是偌大的屋子里就只有他们两个。
荣三鲤干坐在沙发上,努力集中注意力看对面墙壁上的山水画,用自己贫瘠的国画知识做评价。
“这幅画气韵灵动,下笔稳而有力,结构精巧自然,我觉得是大师作品。”
“不用觉得,就是黄宾虹的。”
“是吗?”荣三鲤故作惊讶,要凑过去细细观赏,被霍初霄抓住手腕用力一拉,倒进他的怀抱中。
“你不要再逃避了,我看得出你喜欢我,给个交待吧。”
“交待?”
霍初霄突然压低脑袋,在她肩膀上蹭了蹭。
“我都陪床好几次了,难道你想白睡?这我可不干。”
第45章
陪床?到底谁陪谁?
荣三鲤抬手挡住他的脸,一扭身就站了起来,拉拉衣襟说:“我们要以国家大事为重,不能总专注于儿女情长。”
霍初霄对她貌若正经的说辞不以为然,“爱慕乃人类天性,即使像陈闲庭那般丧失天良的人,同样会有自己喜爱的女人。”
陈闲庭?女人?
荣三鲤心中一动,瞬间发现了新方向,在他身旁坐下问:“你了解陈闲庭的感情生活吗?他也有喜欢的人?是谁?”
早在平州时,她就想过从这方面着手调查,可是陈闲庭几乎从未对外界提起过自己的感情私事,外人根本无从下手。
霍初霄在他手底下做事,又曾是他的亲信,应该会知道些不为人知的秘辛吧。
霍初霄玩味地看着她,“有的确有,你想知道?”
她鸡啄米似的点头。
“我为何要告诉你?”霍初霄傲娇地撇开头,眼睛看向另一边。
荣三鲤:“……”
堂堂一个督军,能不能别这么幼稚?
腹诽的话是万万不能说出口的,她心里白眼都翻上了天,脸上还得赔着笑。
“我们是朋友,不是吗?”
霍初霄扫了她一眼,对这个说法显然不满意。
她深吸一口气,万般无奈地说:“好吧……我,嗯……的确对你有好感。”
“多大的好感?”
“?”荣三鲤为了得到答案,耐着性子道:“恋人的那种。”
“不够。”
“啊?”
霍初霄狡猾地正过脸,开始威逼利诱。
“如果你肯对天发誓‘我这辈子最爱的人是霍初霄,他是我生命中的光芒,我愿意追随他到天涯海角,哪怕山崩地裂也矢志不渝。永远爱他、敬仰他、倾慕他,愿意现在就嫁给他’,那我就告诉你。”
荣三鲤越听越无语,最后蹭得一下站起来,拔脚就走。
霍初霄挡住她的去路,“你要是不能接受,换一种也行。”
她对陈闲庭的感情生活好奇得紧,抱着胳膊没好气地问:“换哪种?”
霍初霄没说话,目光瞬间变得温柔,身体缓缓往前倾。
她意识到什么,本来想躲的,为了得到想要的答案,闭上眼睛接受。
预料中的触感迟迟没有到来,但他的呼吸近在咫尺。
荣三鲤困惑地睁开眼睛,才看见他的脸,两人的嘴唇就碰在一起。
这早就不是第一次亲吻了,事实上还在平州的时候,他们就做完了所有亲密的行为。可是当感受到他薄唇的那一瞬间,她的身体依然微微一颤,心脏也跟着收缩,仿佛能听到血液飞快回流的声音。
霍初霄力气很大,只有一只手就能轻而易举地搂住她的腰。不夸张的说,要是她再矮再瘦一点,被他抱着的时候看起来会很像在抱一个布娃娃。
但是他的亲吻很温柔,舌尖轻轻拂过唇瓣,像画笔似的描绘好每一处,然后再往里探。
荣三鲤从一开始的抗拒,到中间的适应,再到后面享受,也不过用了短短半分钟而已。
忘记过了多长时间,亲吻结束了,她睁开一双朦胧而水润的眼,以一种类似孩童的迷茫眼神看着霍初霄的脸,忽然间意识到自己竟是躺在他怀里的,立刻起身拉平裙摆。
“现在可以说了吗?”
霍初霄还在回味刚才的美好,脸上带着餍足的神色,点点头,示意她坐下。
在这套大宅院里待了近两个小时,两人才离开。回去的路上,荣三鲤一直在思考霍初霄的话。
原来陈闲庭早在当年卖饼的时候就结过婚,对方是当地一位当铺掌柜的女儿。不说大家闺秀也是小家碧玉,美丽温柔且贤惠,陈闲庭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娶回家的,据说用光了卖饼攒下来的所有存款。
以他当时的身份和能力,两人的婚姻恰巧应了那句古话——鲜花插在牛粪上。
让人出乎预料的是,陈闲庭成婚之后就撤掉了饼摊子,跟岳父一起做当铺生意,在他的协助下,岳父的生意越来越火。
之后又不知经历了什么,他摇身一变,从当铺的二当家变成了军阀麾下的小队长,接着一发不可收拾,就像撞大运似的步步高升,直到最后当上总理。
他的人生可以用奇迹来形容,他那位在贫穷时不离不弃的妻子却截然相反,在他给军阀效命后的第二年,于某一次他出门打战的时候,被强盗冲进家门先奸后杀,乱刀砍死。
陈闲庭此后没有续弦,身边有过红颜知己,但是没给过任何人正妻之位。
对于像他这种身份的人来说,没有太太简直无法想象,娶个门当户对的协助自己不好吗?他麾下的人都猜测因为他仍然爱慕着亡妻,所以不愿让人顶替她的位置。
感情的事只有当事人自己知道,别人再怎么说都是靠想象。
不过有一点是与他亲近的人都很清楚的——陈闲庭和亡妻育有一子。
他太太死的时候儿子才一周岁多一点,本来是由太太日夜照顾的,但他接到噩耗回家后只见到太太的尸首,儿子不翼而飞,这么多年来都不知所踪,也不知道是死是活。
陈闲庭早年刚发家的时候,无论到哪一个地方,都会特地指派寻找他的儿子。
后来他位置越来越高,而儿子怎么找都找不到,才不得不放弃。
霍初霄说,儿子是陈闲庭的心病,他倒不是舍不得再生一个,只是早年为了打江山,也干过不少置死地而后生的举动,导致在战场上被子弹击中,痛失生育能力。
也就是说,他以后再也不可能有后代了,除非把儿子找回来,否则他要么领养一个孩子,要么等百年之后,就要将江山拱手相让。
在这种动荡的局势下,他能不能坚守到百年之后另说,陈闲庭是一个拥有狼子野心却又极其传统的人,性格谨慎小心,对于自己不信任的人绝不会重用。
这样一个人,怎么可能领养别人的孩子,把辛辛苦苦打下来的江山传给他?
他的部下都认为,他迟早还是要把那个儿子找回来的。
道路两旁的树叶反射着刺眼的阳光,荣三鲤趴在车窗上,认真思索着接下来的路。
赣系势力顶多刚刚与陈闲庭平齐,就算取巧打掉他,自身也会元气大伤,更别说他背后还有东阴的力量支持着。
倘若赣系把其他军阀的势力也吸收进来呢?
到时恐怕会形成三足鼎立的局面,互相制约互相牵制,谁也动不了谁。
异变太多,未来不可预估,即便最厉害的算命先生也不敢保证,若干年以后这片土地究竟是什么样子。
秋意染黄树枝,一片落叶打着旋儿的飘到她头发上。
霍初霄伸手捡起,荣三鲤看着他白皙的手指,忽然间想起一个人。
“你这几天有时间吗?”
“有,怎么了?”
“我们去见盛如锦吧。”
汽车抵达锦鲤楼时,两人已经做好约定,后天上山。
选择后天的主要原因是今天太晚,上山下山来不及,并且明天是小楼和小白第一天上学的日子。
两个宝贝干鹅子终于要去学堂了,对于荣三鲤、乃至整个锦鲤楼来说,都是件了不得的大好事。
这一天他们期待了太久,自打荣三鲤挑选好放心的学堂给两人报了名后,顾小楼就给各自买了书包,毛笔墨水纸张等文具则从柜台拿,日子过得精打细算。
翌日荣三鲤特地起了个大早,给他们做了一桌好饭菜,等饭菜摆上桌时,两人刚好洗漱完来到院子里。
他们穿着崭新的长袍和马褂,头发用肥皂洗过,干净清爽。
顾小楼皮肤本来就很白,配上藏青色的袍子,看起来儒雅清秀,保管任谁也猜不出他当过十几年的叫花子。
小白的皮肤从黝黑养成小麦色后,就再也无法更进一步,一头短发也像刺猬似的朝天杵着,根根分明,穿上龙袍也不像太子,依旧是一身的野气,随时都可以上山抓兔子的那种。
小鬼乖巧地跟在他身后,脑袋上像模像样的戴着顶帽子,也背着一个小挎包,一双眼睛茫然地看着众人,显然并不知道即将发生什么。
荣三鲤被它的打扮弄得啼笑皆非,问道:“你不会想把它也带去吧?”
小白抱着它说:“它很聪明的,都会从一数到十呢,只要学会写字,保管也能作文章。”
“我不知道它能不能学会作文章,我只知道它去了学堂,保管被撵出来。”
“啊……”他不情不愿地拖长嗓音。
荣三鲤捡了两块肉骨头,丢给小鬼和傻虎吃,走到桌边安慰他。
“人家去念书都是花了钱的,能乐意跟只猴子待一块吗?先生也不答应啊。你要是真想让它也学习,就自己课上认真听,回家再教它,怎么样?”
也只有这个办法了,小白点点头,看了一眼在啃肉骨头的小鬼,想到要跟它分开,对上学的期望都减轻了许多。
众人坐下来吃饭,顾小楼却冲荣三鲤使了个眼色,起身走进房间。
荣三鲤打了个招呼让大家先吃,跟进去关上门问:“怎么了?”
“今天我要去念书了,有件事我憋了太久,无论如何都要问清楚。”
他仿佛下了极大的决心,握着拳头道:“之前的督军,根本不是督军对不对?”
荣三鲤早就觉得他不对劲,而且霍初霄与小泉次郎的性格差别很大,敏感如小楼,是很容易察觉出变化的。
对于他的提问她表现得很淡然,走到桌边为自己倒了杯茶,抿了一口才说:“你都知道了。”
顾小楼往前跨了两步,站在她面前,要她看着自己。
“所以我猜对了?可他不是督军那又是谁?为什么会顶替督军?”
他发现了一个秘密,这个秘密却为他带来了无数个问题,挤满他的大脑,几乎快把他挤炸了。
这些天里,他一直在纠结到底要不要问三鲤,问了要是她骗自己呢?多伤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