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这时候,宫廷侍卫们早已被惊动,从太液池几边的路径上一排排的冲了上来,就连皇帝,也是扶着丽妃,亲自前来了。
从前年的中秋,再到去年的中秋,一个少女成了妇人,一树桂花开了又谢,谢了又开,一个孩子学会了喊娘,喊爹爹,会于四处顽闹着跑来跑去。
死了两年的陶八娘,居然重现天日,还就在翠华宫中。
皇帝非见她不可,太子和烨王,肯定是用了手段,叫她改了口,非得指认裴嘉宪不可的。
而这时,所有人,都在望着翠华宫的宫门。
第70章 毒龙之首
宫门被撞开过一回,只进来了罗九宁一个人,然后,又迅速的给关上了。
杜细奴曾经是个婢子,便如今独占一宫为美人,到底从小就是听人吩咐才会办事儿的那种人,吓的哇一声叫,站在廊庑下便喊了起来:“肃王妃,你莫要过来,出去,赶紧出去。”
罗九宁也不知道这翠华宫中如今是个什么情况,但是,听说陶八娘在里面,便是刀山火海,她也非闯不可了。
“杜细奴,我只问你,陶八娘在何处?”罗九宁往前一步。
她自己都怕的要死,那料杜细和自己宫中几个婢子和嬷嬷们似乎更怕,全是抖抖索索的,她往前一步,她们就往后退一步,她再往前一步,有几个宫婢直接吓的四散逃命去了。
这大约是因为方才,裴嘉宪借力打力拿那契丹人撞开门的那一下,吓到了这些宫婢们。
罗九宁倒是可以虎假狐威作大旗了。
杜细奴颤巴巴的站了半晌,见罗九宁上了台阶,忽而就跪到了地上:“肃王妃,我可一直都是在替肃王殿下办事儿的。”
罗九宁鼓着勇气上前,说道:“你的好,王爷一直记在心里。但是,陶八娘是怎么回事儿,她又如何会在你宫中,我此刻就要见她。”
杜细奴跪到了地上,指着自己那正殿道:“她就在正殿之中。”
罗九宁欲要快跑几步进去的,才要进去,便见于正殿中奔出个年约二十多岁的女子来,才出门就唤了一声:“阿宁。”
这女子穿着件青布面的褙子,头发梳的整整齐齐,面容与罗九宁有五分的相似,正是陶八娘。但她两行泪沟深深,面上皮肤粗糙,显然在离开皇宫后的这两年中,虽然侥幸活着,但是过的很不好。
“阿宁,你居然还活着?”陶八娘甫一见面,居然就来了这么一句。
罗九宁道:“八姨,你缘何要如此一问,我一直过的很好啊。”
“据说,那裴嘉宪将你禁锢在洛阳的肃王府中,生死不问不说,还因为你生了个无父的孩子,一直将你当个耻辱,誓要杀之。我是来救你的。”陶八娘说着便掰过了罗九宁的脸,在阳光下仔细的看着。
她穿着正红面的艳丽衣裳,脸上虽不过施着淡妆,但肌肤白里透着红,瞧着格外的鲜艳,分明还是当初在安济堂时小女儿家的样子。
便再仔细的看,陶八娘也看不出来,她那像是受过虐待的样子。
“裴嘉宪待你不赖?”
“他待我,很好的。”两个妾侍都在洛阳,长安的肃王府由着罗九宁一个人造,而丽妃每日都能从皇上那儿讨东西,讨来了就源源不断送到王府中,平心而论,裴嘉宪母子待她都不错。
“那我岂不是上当了?”陶八娘顿时尖叫起来:“阿宁,我是听说你日子过的很艰难,为了解救你才来的,既你过的好,我缘何要入这皇宫,缘何要再进这座翠华宫。我要走,我死也不要呆在这儿。”
这就对了。
烨王和太子想拿旧事攻击裴嘉宪,于是说服陶八娘自愿出来作伪证,而他们能拿来说动陶八娘的,就只有罗九宁。
所以,裴嘉宪明知烨王和太子联手,正在皇帝面前攻击自己,却是理都不理,先来翠华宫。
因为只要扯破了隔着陶八娘和罗九宁的这层膜,一切,都会不攻自破。
“阿宁,送我回烨王府,我不想见皇上,也不想再在这宫里呆那怕一刻钟,我此刻就要走。”说着,陶八娘便准备要往外冲。
罗九宁的脑子却是飞速的转着。
裴嘉宪在刚来的时候,估计也不敢确定陶八娘就在翠华宫中,是到了宫门外,见烨王府的人守着,才最终敢确定的。
而此时陶八娘只要出去,只要见了皇帝,她这辈子就休想出宫了。
但是,一个流落民间两年的宫妃,再度到帝前,还能得宠吗?毕竟陶八娘并非真的爱皇帝,而她还深知烨王等人的阴谋,这时候,烨王等人总要防不胜防的害死她。
她此时只要反了水,就可以洗涮裴嘉宪的清白。但是,她只要一出去,从此便是一生的冷宫生涯。
这才是裴嘉宪叫她自己想办法,带陶八娘出宫的原因吧。
他是想放她自由,毕竟只要陶八娘不出现在皇帝眼前,就一切好说。
“八姨,你的女儿已经死了。”罗九宁说着,一把拉上了陶八娘的手:“你现在必须跟我走。”
“你说什么?”陶八娘一声尖叫:“分明,分明徐夫人说的好好儿的,说孩子在长安,她找了人帮我看着的。”
罗九宁一把拉起还在尖叫的陶八娘,趁着裴嘉宪还堵在门外,转身便往后殿而去。
长安这座皇宫中所有的宫殿,因为宫中有一座太液池,大多都是傍着太液池而建的,虽说宫门被围着,但是靠近太液池的那一边肯定没什么人。
而不论皇帝还是烨王,最在意的,都是陶八娘会不会反水,压根儿没想过,她身为皇帝的嫔妃,在入宫之后居然还会想着,逃出宫去。所以,翠华宫后殿,临着太液池,婢子们经常汲水洗衣的那座小门上,倒是空无一人。
罗九宁牵着陶八娘的手,奔到那座小门上,还以为自己得找条船,顺着太液池而出。
岂知到了岸边,居然就见一个男人坐在一艘小船上,荡浆而来。
“顾先生?”罗九宁极惊讶的就叫了一声。
来人居然是顾泽海,裴嘉宪府中那位想要拉她去给自己治失眠,却叫她摆了一道,最后叫裴嘉宪给关入牢中的长吏。
他站了起来,远远抱拳给罗九宁一礼,道:“我如今在都水监水作长丞,娘娘唤我一声顾长丞便是。”
都水监,掌全国的河堤,津梁,漕渠之事,而太液湖,就属于漕渠一类。掌管太液湖的长丞,是可以直接出入宫廷,而不必跟任何人通报的。而且,因为太液湖贯穿了整个皇宫,顺着太液池流出的方向,也有专门的路径可走,连几重宫门都不必走的。
罗九宁在船上蓦然回首,翠华宫的正门上人山人海,皇帝一袭明黄色纱质常服,站在最中央。
翠华宫的门罗九宁是看不见的,但是,裴嘉宪就挡在宫门上。
他早就准备好了要放陶八娘出宫,但没了陶八娘,烨王,太子,裴嘉宪,他们三者又会陷入怎样的混战之中?
*
西华宫正殿,八月的仲秋天气,挤满了人,所有人都热的满头大汗。
但是,空气中却是静的落可闻针。
丽妃今天的心情,大概可以用大起大落来形容了。
在屏风后面听说陶八娘还活着的时候,她气的连着撕碎了三把团扇才好消了心头那股子妒忌之气。
但是,听说翠华宫没什么陶八娘,不过是虚惊一场之后,她立马就恢复了平静,忙着去给自己补妆了。
补好了妆再另换了把新团扇,摇摇摆摆走出来,她便坐到屏风后面替自己修起指甲来。
当然,顺便,再听听这第兄几个在吵什么。
“皇上,分明陶八娘就在翠华宫中,是给肃王妃带走了,这个,儿臣的人皆生着眼睛,可是看了个一清二楚。”烨王率先发难。
太子亦道:“本来,两年前的一场大火可以水落石出,流落于外的宫妃也可以重返宫廷,但是,四弟不惜在宫中大开杀戒,也要护着把人给送出去,这就叫本宫不得不怀疑,正如老五所言,当初翠华宫那把火,怕就是你放的。”
丽妃颇有些担心,因为皇帝的脸色很不好看。
同床共枕多年,丽妃不比皇后,太子妃等人,总要揣摩这世间所有人的心思,好能胜券在握,把人心都握在手里。
她一生只揣摩一个人的心思,那就是皇帝。
皇帝于儿子们,可以说是一碗水端平的喜爱,对于老五,要略疼爱一些,那是因为老五那孩子生来就傻,是真的傻,脑子里只有一根筋的那种傻。
而对于裴嘉宪,虽说也是当作儿子来疼,但心里一直都有一重不喜。
这不喜,在于他的生辰。也是奇了,丽妃怀上孩子,按例该要生在四月的,裴嘉宪却迟迟不肯出来,一直到了端午之夜,呱哒一声,瓜熟蒂落了。
人言五月乃是毒月,而端五乃是毒月之毒,端五初生的孩子,被称为恶龙,所以,皇帝就一直不喜于他。
若非丽妃一直苦苦哀求,不准将他送走,皇帝甚至动过要把裴嘉宪逐出宫的心思呢。
照皇帝现在的眼神,就是在生裴嘉宪的气了。
当然了,两年前,太子和烨王没有罪证的时候,只凭推断和直觉,皇帝觉得裴嘉宪有罪,立刻就解除他的兵权,并把他给冷放到了洛阳。
如今先是裴钰正亲口指证,说翠华宫的火是裴嘉宪放的。再接着,裴嘉宪自己又明目张胆,从皇宫之中愣生生就给劫走了。
这时候皇帝要说不生他的气,不治他的罪,才真叫怪事儿呢。
“老四,朕想听你怎么说。”皇帝转过身来,头顶稀疏的毛发随着他的呼吸而颤着,两只因为松驰而耷拉的眼眸忽而一睁,便是两道利光,直射在裴嘉宪的身上。
太子、烨王,并老五裴钰正都是站在一处的。
唯独裴嘉宪冠歪发散的,站在众人的对面。
晌午的光自大殿外照洒进来,照在丽妃一直以来精心伺养着,准备等壮壮儿再入宫时,赠给他的一只白兔子身上,那兔子闻皇帝之言,瞬时也回过头来,望着裴嘉宪。
他那原本雪白的衣衽上,也不知沾了谁的血,一抹刺眼的黯红,衬着小麦色的面庞,抬起头来,目光停在太子身上,却是笑温温的问了一句:“大哥说,老五指证我当夜在翠华宫放了火,那我就要多问您一句,当天夜里,老五与我一起吃几杯花雕甜酒,吃到了烂醉如泥,爬都无法爬起来,他又是怎么看到我去翠华宫放火的?”
“放屁,你吃的哪里是什么花雕,你吃的是加了寒食散的药酒,正是因为药性浓烈,才会叫你发狂发癫,酒后纵火又乱性,居然还好意思说是花雕。”太子顿时便是一句反驳。
这时候裴嘉宪不笑了:“寒食散便乃宫廷禁药,而老五又是个傻性子,大哥,既你如此笃定我服的是寒食散,那我且问你,宫廷禁药,又是怎么入的宫?”
第71章 无缘皇位
裴钰正的母妃婉嫔是个江南女子,天生肌肤细腻白润,肌体仿如寒玉,又生着一股天然的幽香。
为此,皇帝甚是宠爱于她。而后宫之中的嫔妃们,有与她交情套的近的,就从她嘴中得知,原来,她这天然冷玉般的肌体,并非天生得来,而是,幼时有位老道士,曾赠了她一味名叫寒食散的药,常年服之,才会让她拥有天仙一般无垢无汗,又天生异香的体质。
那婉嫔也无甚心机,有相好的宫妃们,也会把自己那味寒食散赠于。
于是一时之间,后宫中的嫔妃们个个儿冷肌如玉,惹得皇帝处处忘情留恋。
而皇帝自己,也在婉嫔的劝说下,于是试关服用了那味寒食散。
岂知,皇帝服用之后,不似嫔妃们一般能够驻颜,反而癫性大发,恍惚之中,提着剑斩了好几个宫妃。待他醒来之后,却是于自己醉后的事情一无所知。
这时候,皇帝便觉得那寒食散不是什么好东西了。
而这时候,恰婉嫔生了五皇子出来,相貌丑陋不说,不比裴嘉宪虽拙,到底是个正常孩子,裴钰正是真正的呆性,脑子呆滞的那种。
而别的服用过寒食散的宫妃们,便每每怀了孕,不是流产便是生出不好的孩子来,以致于皇帝自裴钰正之后,很多年中,就没有生出一个正常的孩子来。
再后来,皇帝命御医们多方论证,又让他们在后苑中给各类动物服食此药,其后便渐渐得出结论来。这位药徜是女子服了,则会生出不好的孩子来。而男子服了,则会癫狂,狂性大发。
为着这个,皇帝下令,严禁宫妃们服用寒食散,徜有发现者,虢夺名号,打入冷宫,永不准再在帝前侍寝。
这样狠打狠杀的禁了十几年,寒食散才算在宫中绝了迹。
谁知道十几年后,这东西竟又出现在皇宫里,还险些酿出大祸来,这于皇帝来说,岂不是天大的事情?
“是谁,又把寒食散带入宫中的?”皇帝已抑不住腔中怒火,看一眼太子,再看一眼裴嘉宪,冷冷盯着二人:“朕早知道你们狗咬狗,一个恨不能弄死一个。但是亲兄弟之间,平时有点争头也就罢了,彼此的生死,岂是能开玩笑的?”
徜若那夜裴嘉宪吃醉酒之后杀了老五,或者说老二老三,其不就是亲兄弟之间相残的血案了?
“说,到底是谁把药带入宫中的?”一巴掌拍在黄花梨木的佛案上,皇帝忽而一声怒吼:“究竟是谁?”
五皇子裴钰正瞧上去呆呆傻傻的,见太子不停给自己使着眼色,当在也明白,自己徜若说是四哥,今夜或者还能再见到自己最心爱的那位佟姑娘,但他若不指证四哥,那位佟姑娘就会无情的拒绝自己,就像往昔一样,永远都不会再见自己。
他看一眼裴嘉宪,再看一眼太子,结结巴巴半天,终于还是指着裴嘉宪说:“是四哥。”
皇帝那两道仿如怒龙般的眸光中燃着腾腾怒火,瞬时就烧到了裴嘉宪的身上。
所有人,包括丽妃都知道,皇帝对于几个儿子都有疑心,但是,唯独对于性格像头骡子一般的老五却是深信不疑的。
毕竟他不过个傻子,一个傻子又怎会撒谎呢?
“皇上与儿子们议政的时候,按理来说没有嫔妾什么事儿的,但是,妾身却要在这儿多说一句。”丽妃觉得自己再不出去,儿子怕要给皇帝吃掉,忍不住就从屏风后面出来了。
颇为高傲的,她冷冷拿眸子瞪了太子一眼,才道:“当初婉嫔娘娘宫里有寒食散,能使肌体发香,肌肤幼滑,皇上喜欢,宠她宠的什么一样。一时之间,就连德妃娘娘都不顾面子,跑到婉嫔那儿去讨寒食散,但是,嫔妾没讨过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