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拿蛇来唬本府?”萧蛮本是在往墙上挂着披风的,略停了停手,身姿凝着:“本府自由就生长在蛇窝之中,食蛇胆为生的,蛇毒这东西,真奈何不得本府,不信你来试试。”
“媛姐儿若知道她的父亲是这么个人,只怕……”罗九宁气的攥紧了两只手。
萧蛮转过身来,黯淡的地窖之中,肤色瞧起来有些渗人的苍白:“阿宁,你真以为那孩子是本府的?”
“那是谁的?”罗九宁倒叫他给唬住了。
萧蛮笑了笑,肤色便没有方才那般的煞白了:“谁养着,就是谁的,你说如今,是谁在养着他?”
罗九宁脑海中闪过一念,但并不动声色,当然,也没有像萧蛮想的那般,叫他给激怒。
“不要告诉我是裴嘉宪的,他向来不良于房,你又不是不知道。”丈夫的晦私叫她大肆宣扬,罗九宁还颇有几分理直气壮。
萧蛮再是一笑,朝着罗九宁走了过来,离的近了,她嗅着一股子淡淡的月季甜香,倒是很难想象,传说中杀人不眨眼的恶魔身上,竟会是月季般的香甜味儿。
“那你就不曾想过,他为何独独在你身上行,却在别的女子身上不行?”萧蛮反问。
不等罗九宁再说话,他紧接着又道:“那是因为,他找了不知几多的女子,终于发现,他在本府的女人身上,竟廉不知耻的,可以。所以,他才会掳走你九姨,囚为禁脔,就好像当初囚禁着你一样。”
罗九宁倒抽了口冷气,但依旧没有如萧蛮所想的一样,慌乱,或者说是歇斯底里,但她显然受到了无比大的打击,一手松了蛇,颓然的站在哪里。
“你以为他爱你至深,非你不可,可是阿宁,你可知道,于裴嘉宪来说,你不过是一个替代品而已。”
看着罗九宁一幅伤心绝望的样子,萧蛮抽了抽唇角,柔声道:“但是阿宁,无妨的,这世间有那么一个人,一直爱着你,此生此世,无论他任何事情,也皆是为了你好。为了能叫你信任,依靠,他用了一年的时间,苟延残喘着,努力着,想要保护你,现在,转过身看看,他一直在你身后,等着你呢。”
这么说,裴靖也在?
“阿宁。”果然,裴靖的声音从角落里传出来,疾切,沙哑,带着些小狗似的呜咽。
罗九宁一听见裴靖的声音,满头的头发都已经竖起来了:“裴靖,你过来。”
“阿宁。”他也从暗影中出来了,但是,却是坐在轮椅里,身后有两个侍卫推着他。
俩俩站定,昏暗的,各种味道夹杂的,蛇信子吐了丝丝的地库之中,一排排的药材架子后面,那曾经笑面如玉的少年,缩在轮椅之中,如此五月的天,怀里还抱着一只暖炉,仰头望着罗九宁,呜咽着,就又唤了一声阿宁。
“杀了罗良一事,我从来不曾悔过。”裴靖言:“人这一生,本身就是一轮豪赌,我不过在那一局中赌输了而已。但是阿宁,人生不止一场赌局,你总能看到,我劈荆斩棘,耗上一切,所作的一切,都是为了你而已,是不是?”
他说的有些疾切,仰着头,自己扶着轮椅,往过来走着。
许是一年不曾见过光,他的肌肤愈发的白了,肌肤下面的血管呈着透明的青色,仿如脉络一般,呈布在他的脸上。
罗九宁心中瞬时浮起万千的丝绪来,对这个少年,除了厌恶与恨,更多的是愤怒。
就如裴嘉宪所言,这孩子缺的不是爱,而是教育,他需要的是给扔到兵营里去,徜若死不了,再出来,或者还能清醒过来。
她此时不止想吐,还想狠狠的搧裴靖一巴掌。但是,在她看到萧蛮和裴靖在一起的那一瞬间,她就明白了。
身为辽国大惕隐,萧蛮利用了裴靖,要用裴靖除掉裴嘉宪,再紧接着,于长安城挑起一场动乱来。
那么,萧蛮诱她到这济民药斋,肯定也是想利用她,来除掉裴嘉宪的。
隐去心中的失望,难过与不适,她上前一步,屈膝跪了下来,手抚上裴靖的腿,柔声问道:“你怎么就站不起来了呢?更何况,我便在此,也帮不得你,而你怎么会和辽国大惕隐在一起?”
“他允诺,能帮我提前一步,坐到那个位置上。”裴靖断言。
罗九宁心说,真真儿是打猎叫老鹰啄瞎了眼,你还不到双十年华,满身的鬼心眼子,却叫个辽国人利用。
她点了点头,说:“既是这般,那咱们如今该怎么办?”
萧蛮一直冷冷看着,见罗九宁一只手捧起裴靖的手握着,倒是笑了笑:“要是你九姨有你这般的脏腑,该有多好?”
什么民族大义,什么杀人如麻,陶九娘不过亲眼见识了几回他杀汉人,便无情的弃他而去。看看这罗九宁,杀父仇人在眼前,她都能执起他的手。
这,才是真正有脏腑,能担大事的女子。
“皇帝的传位诏书上书着裴嘉宪的名字,而你的性命,则可以让他拱手江山,把皇位让给裴靖。”
“他怎么可能答应?”罗九宁顿时哭笑不得。
萧蛮道:“他若不答应,自然就是你死,这于本府和裴靖来说,便是一场豪赌。”
裴靖赌罗九宁依旧爱着自己的心,而萧蛮,赌他能用最小的代价,掌控这座宫城。以及,他赌的,是裴嘉宪爱罗九宁的那颗心。
罗九宁倒是头一回听说,皇帝的传位诏书上书着的,是裴嘉宪的名字。
如此,倒也不算辜负了壮壮那么心心念念的,看着他的皇爷爷,也不算辜负了裴嘉宪与皇帝的,父子之情。只是,她也明白为甚烨王要拿王妃为诱,诱她到此了。
裴嘉宪终将杀妻求位。
从一开始就困惑不解的一句话,到了此刻,罗九宁才真正明白过来。
应该说,那本书里所谓的杀妻,其实就是这样的。
她被萧蛮俘虏,而萧蛮逼他让位。
裴嘉宪当然不肯,于是,她死,他最终登上皇位。
不救,便是杀,这才是书中所言的真义吧。
“那我此刻该作什么?”罗九宁自嘲一笑,说:“我也是真够蠢的,就一直没想到,萧蛮萧辞,他本就是一个人。”
萧蛮道:“呆在此,看本府将那江山帝位,捧来予你二人便好。”
罗九宁这时才知,为何陶九娘宁可跟着裴嘉宪千里从军,也不愿意跟这萧蛮在一起了。
他野心勃勃,狂妄无比,但同时,应当也太过自大了一点。
毕竟,她可不是书中那个罗九宁,今夜,用这一夜的时间,罗九宁相信,自己绝对可以安然无恙的从这儿逃出去,并回到王府。
她站了起来,推过裴靖的轮椅,冷冷道:“既萧惕隐这么说,那我就姑且信之,这样吧,既你说的堂而皇之,我就以这长安城女主人的身份命令你,替我和裴靖找处舒适的,没有浊气的地方,我要找个舒舒服服服儿的地方,稳稳的坐了,等着做皇后。”
萧蛮站在原地,身后是一只只高摞起来的蛇笼,笼子里或长或短,或五彩斑斓或只是纯青色,一只只无比丑恶的蛇缠绕在一处,或者蛇蜒在笼壁上,更有甚者,还在不住的往外探着头。
他抽了抽唇角,扬手拍了两拍:“将咱们的帝后,送到个别人找不到的地方去。”
被蒙上脸后,罗九宁是叫人扛起来带走的。
也不知道走了多少地方,她初时还数着步子,后来扛着她的人听见她嘴里念念叨叨的数着,索性给她后颈上击了一掌,罗九宁直接就晕过去了。
待到了地方,罗九宁给人死死儿的,将手脚,甚至脖子都捆到了一张椅子上,也不知过了多久,她才慢悠悠的醒过来。
然后,疼,脑袋疼,脖子疼,混身都疼。
而裴靖坐着轮椅,就在她的对面。
“如何这般多的人?”睁开眼睛,罗九宁给吓了一跳,全是些野蛮人,一看就是契丹武士,屋子里挤了满满拥拥的,显然是在防备她。
裴靖道:“这些,俱是契丹壮士们,他们负责护戌咱俩的安全。”
嗯,也会在裴嘉宪不肯起兵作乱时,宰了她以威摄裴嘉宪,意图趁机搅起大乱来。
但是,徜若斗起来,终究萧蛮不如裴嘉宪。于是萧蛮杀了她,而裴嘉宪最终夺得了皇位。
“我看着他们心慌,总觉得他们眼中只有杀机,能让他们出去否?”罗九宁问裴靖。
裴靖于是命令这些人:“下去。”
“长孙大人,吾等在此,是为护戌您的安全。”
“我叫你们退出去就退出去,出了事,我负责。”裴靖本来也不想叫这些人走,但是罗九宁说种怜悯的目光,那种以为他在这场局中,只是个玩物的目光刺激到了他,所以,他必须展示出自己的强势来。
“就在此刻,全部退出去,戒戌于外,等我命令,你们才可进来。”裴靖说。
这些人相互扫视着,到底如今裴靖还是颗有用的棋子,其中一人道:“那长孙大人您可自己戒防着些,这位是肃王妃,不可小觑,也千万不可……”
“勿要再废话,下去。”裴靖断言。
于是,所有人全都退出去了。
罗九宁心中恨的要死,但表面上却是分毫不漏,望着裴靖轻轻叹了一气,说:“你这个样子,我说句实话,便果真明日就天下大乱,叫你作了皇帝,你也是个半垂不死的样子,又如何理政,如何理家国?”
“只要你在我身边,我就会努力的,让自己的身子好起来。”裴靖说:“皇爷爷已然不信任于我,此时,我唯有依靠萧蛮,但大辽亡我之心不死,我又岂能不知?你放心,我会谨慎的。”
看来,他脑子还没坏到彻底。
第119章 输光一切
虽说屋子里除了她和裴靖再无别人,但是,屋子外面显然守卫重重,而更重要的是,此时夜色已浓,罗九宁仰头看着这座古朴屋子的式样,却是怎么也琢磨不出来,自己究竟在何处。
“为何不肯看我?”裴靖推着轮椅,就坐在罗九宁的对面,声音格外的急切。
罗九宁别过脸,顿时垂了两滴泪下来:“你瘦成这样,我看着心疼。我想,必是离开我之后,你就不肯吃东西了,和我在一起的时候,你什么都愿意吃,连蕃薯都能吃的很香。”
裴靖薄成一线,苍白的唇微颤着,望着罗九宁,遥想当初一人抱着一只蕃薯,在洛阳的大街上慢悠悠的走着,她话可真多啊,叽叽呱呱讲着东家的长,西家的短,他一句都不曾听进去过,可是怎么就觉得,跟她在一起那么舒服呢。
生来没有过的敞意,那样舒适过的日子。
到如今,他只能坐在轮椅上,而她,成了他的叔母。
“李靖,我想,我想摸摸你的脸。”对面的罗九宁泪雨婆娑,显然也与他一样,想起了往事,所以哭的不能自抑。
裴靖腿不能动,手倒还是能动的,颤抖着手,他转到她身后,大约是想解开束缚着她手的绳子,但是,指才搭上她的腕子,却又一滑:“阿宁,将来,那孩子要怎么办?”
他说孩子,自然是小壮壮儿了。
听到这个,罗九宁难过的大哭了起来:“若我说想你登基之后,瞒过朝臣之眼,想办法叫他作了太子,你愿意吗?你在我心里重要,他也同样重要。”
四叔之子,裴靖只要想起来,那孩子就是他心头的一根刺。
但是,他说:“我此刻就允喏你,可以。”
罗九宁哇的一声,钻心的哭了起来,哭声嘶心裂肺,不停的说着:“对不起,我不该把他生出来的,对不起。”
裴靖一听昔日的爱人这般伤心,这般的悔,而那一切的错全是他一人造成的,裴靖心中又岂能不伤?
狠手,他就解开了束着罗九宁腕子的绳子。罗九宁手得了自由,立刻便捂着胸口喘了起来,喘了良久,缓缓转过伸来,颤抖着两只手,便是个欲要抱裴靖的样子。
裴靖也不知等了多久,也是盲目的自信,总以为只要自己念念不忘,就必有回响。
当然,他没有孩子,只是对于权力一门心思狂热的野心家,也就不懂得,当人生身为父母,这世间的一切皆可举重若轻,唯独孩子,是父母们生命中重如泰山的那根鸿毛。
紧紧搂上瘦成一把骨头的裴靖,罗九宁艰难的哽噎着,唇凑在他耳边,忽而就说:“你杀我父亲时,从不曾悔过,我杀你时也不会悔的。”
狠手掐上裴靖的咽喉,罗九宁双脚仍还被缚,定定儿的望着他。
而他一脸的倔意,也是在望着她。
他一生虽不过短短的十九年,但一直自信于自己的决断,也一直在赌,到了此刻,他还在赌,赌罗九宁不会杀自己。
他不相信,情窦初开时那么爱过她的女子,会杀自己。
他分明看到她方才痛苦,悔恨,甚至于怜惜他,而他在她身上赌上了一切,也输光了一切,他不相信。
所以,裴靖两只手可以活动的,但他不动,甚至于,契丹武士就在门外,他可以,可他也不喊。
在他这里,要么爱到死,只要逼不死罗九宁,他就得逼着她臣服于自己这种炽烈的,没有出路的爱。
“阿宁,要么杀了我,要么就从了我,你没有多余的路可走?”说着,裴靖抽了抽唇,窗外的月光洒在他脸上,惨白的仿似恶鬼一般。
罗九宁手中窜出一条蛇来,游信丝丝,就在裴靖的脸上徘徊着。
“可你便真杀了我,你也逃不出去的,你绝对逃不出萧蛮的掌控。”裴靖依旧在倔。
只是,话才说完,只听悉悉祟祟一阵的响,仿佛叫针扎了一下,裴靖初时还没觉得有什么,也不过瞬间的事情,只觉得脑子一沉,已经晕过去了。
约莫过了一刻钟,外面那些契丹武士们便听见屋子里传出声音来:“蛇,蛇,来人啦,这屋里有蛇。”
这些契丹武士们本就不放心裴靖与罗九宁二人共处一室,听着隐约是个女子的声音,进得门来,却见灯黑火黯的,裴靖坐在角落里,而那绑在椅子上的罗九宁却是歪着头。
‘裴靖’不停的哭着,还在喘气:“快,快,她给蛇咬伤了,快点找郎中来替她医治。”
契丹武士将那‘罗九宁’的身子才稍微一掰,一条惨绿色的竹叶青蛇自她的袖子里窜了出来,却是蜿蜒直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