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沅君看着儿子的背影很是疑惑,这种情况还是头一回出现呢。以前孩子回家第一件事,可都是找自己。即便见到西云了,也总是躲躲闪闪,开口就问‘爸,我妈呢’。
今儿这是怎么回事?太阳打西边儿出来了。
“是不是在学校里闯祸了?”
陆夫人和陆沅君母女之间心有灵犀,同样觉得奇怪。
这孩子才十来岁,没到跟娘不亲的时候。今天反常的很,肯定是闯祸了,学校里的先生让赔钱呢。
陆沅君本就担心,听了母亲的话后越想越不放心,把臂弯里的女儿交到了陆夫人的手里,自己提着旗袍一角,也顺着楼梯走了上去。
小公馆不算大,跟主城里的大宅院儿比起来简直是天壤之别,运城一个普通的财主都要比封西云住的排场。二楼除了几间睡房之外,就只有封西云的书房了。
“要是打了李勋来的二鬼子,咱可说什么都不赔钱。”
陆夫人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一边抱着外甥女儿在在臂弯里晃悠,一边提醒楼梯上的亲闺女。
东洋人是被赶出了运城,可李勋来那个东洋媳妇留了下来不说,还生了个二鬼子。运城百姓对此很不满意,就算李市长两袖清风,他家的锁头时不时的就被人灌了浆糊。
陆夫人也在这个不满的行列之中。
右手搭在扶手上,陆沅君目光向上看去,没有理会母亲的话,她瞧见此刻书房的门虚掩着。
运城大捷后封西云不再只管军务,政务也成了他需要烦心的事情。吴校长年纪大了,学校里许多事都没有精力来管,交给了陆沅君。
陆沅君□□乏力,只要封西云一进书房她便能躲就躲,尽力不去掺和。
可今天陆沅君实在好奇,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好一番犹豫之后,才终于踏上了最后一级台阶,朝着半掩着的书房门走去。
掌心贴上了门把手,但陆沅君在推门进去之前仍是犹豫,支楞起耳朵听着里头的动静。片刻过后,屋内是诡异的沉默,父子二人谁也没有开口,只是静静的坐着。
更奇怪了。
陆沅君担心是不是娃儿在学校里犯了错,是打了别人家的娃娃还是砸坏学校的玻璃了。
狠狠心一咬牙,她推门走了进去。
封西云坐在桌子后头,目光茫然的看着进来的陆沅君,用眼神询问着妻子知不知道儿子这是怎么了。
他自己小时候上的也是新式的学校,也没像这孩子似的,一天天的让人操心。
夫妻二人四目相对,谁也猜不出个所以然来。陆沅君朝着儿子走了过去,右手落在了孩子的肩头上,轻轻的拍了几下。
娃儿本来虎头虎脑的,人不大长得却很壮,掌心上传来了肉呼呼的触感,叫陆沅君的声音无法僵硬起来,开口无比的温柔。
“怎么了?”
是被老师打手心了,还是被同学嘲笑了呢?不等孩子回答,陆沅君的脑海里已经浮现出了许多猜测。
但儿子的手中捧着一册课本,抬起头来目光在陆沅君和封西云两人身上逡巡。看看陆沅君,又看看封西云,徘徊了数次之后,最终还是落在了封西云的身上。
“你真是我爸吗?”
十来岁的娃娃,眼神里尽是怀疑,从上到下将坐在桌后的封西云扫了好几遍。
封西云被儿子看的头皮发麻,新式的学校看样子也不好,应该给这孩子找个前朝的秀才好好教一教。
“你要是不信,咱父子俩拿个水银镜子来照一照。”
放下了手中的电报,封西云哭笑不得。
纸张摩擦发出擦擦的声音,虎头虎脑的娃娃抬起头,将手中的书本举了起来,委屈巴巴的扑进了陆沅君的怀中。
春日的衣裳不薄不厚,但陆沅君仍旧感觉小腹处传来了温热与润湿,咋还哭了呢?
陆沅君瞪了封西云一眼,封西云没觉得自己哪里说错了。儿子除了壮一点之外,跟封西云自己小时候长得几乎一模一样。
尤其是带着他去沪上的时候,封西云的姑母年岁大了时不时的有些糊涂,见到这孩子的时候,都忍不住问管家,是自己糊涂了还是封西云吃胖了。
虽然不晓得儿子为什么会闯进来问自己是不是他爸,但找个水银镜子来照一照,封西云以为就足以回答他的疑问了。
没有按封西云所说的去找水银镜子,陆沅君膝盖弯曲,一边膝头与地板贴近,整个人蹲了下来。
双手落在儿子的肩头,询问起来。
“到底是怎么回事?”
儿子的脸上肉嘟嘟的,挂着两行泪痕,气鼓鼓的将手中的课本往陆沅君那边推了过去。
“先生说,这才是我爸爸。”
陆沅君看向课本上的照片,正是目前封西云流传最广的一张,还是自己亲手拍的,甚至送去了芝加哥的博览会。照片里的人两腮凹陷,黑白照片虽然看不出面色苍白来,但相片里的人面上尽是乏力。
双眼半睁不睁,仿佛下一个瞬间就会彻底闭上。
“我说这不是我爸爸,先生非说这是我爸爸。我说我连自己爸爸长啥样还能不清楚么,先生说不信你回家问你妈,看课本上这个是不是你爸爸。”
软糯的声音里带上了哭腔,脸颊上的泪痕还未干涸,儿子的眼圈便又一次通红,眶里含了一汪泪,眼瞅着就要顺着面颊滑落。
陆沅君听了这话摇摇头,嘴角牵扶起弧度,抬手擦掉了儿子脸颊上的泪痕。
“书上这个也是爸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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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甲子后,热门微博转发点赞过万。
怕你早恋不敢给你看的名人帅气照片,辛苦编撰课本的各位老师选丑照了。
P1侧脸无敌的普朗克,戴着金丝框架的眼镜,看起来斯文又魅惑。
P2双眼深邃,目光忧郁的特斯拉,让人在看到他的瞬间忍不住从低声赞叹。
P3靠在一面墙上,神情里有几分邪魅狂狷,神似正常形态下付兰兰的爱因斯坦,以及……
P9在百乐门前被偷拍的封西云,怀中抱着一个不知道是谁的女人,一副被捉到了很是惊慌的模样。就连惊慌,也是如此的英俊。
@想吃肉肉:上头几个咱先不说,封西云怎么可能长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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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小李子前车之鉴,西洋人年轻的时候俊俏成什么神仙,到老了也有可能会像课本里的那张照片一样。
但课本上的封西云刚刚三十而立,两腮凹陷一副行将就木的模样深入人心,怎么可能是照片里这个活色生香的青年呢?
是不是上错图了?营销号办事就是不严谨。
可当网友查过资料后发现,营销号没有上错图,百乐门前的男人的确是封西云,运城大捷的封西云。
于是几个小时后又有一条评论被顶了上来。
@重启一下试试看,要是不行我也没办法了:每次民国佳人大赏都有陆沅君,本以为是鲜花插在牛粪上,现在看来是我多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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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此之外还有一位可以发图的尊贵会员将陆司令的照片放了上来。
@我这个人总是实话实说:鉴于司令这个长相,我怀疑陆沅君和沪上某位女星一样,割双眼皮了。
第156章 【番外】封西云陆沅君
战后, 运城。
街巷里散落着的砖瓦早已清理干净, 房屋也修缮了大半, 逃难去的人回来了大半,主城里宅院儿又有了生机。
虽然偶尔在墙角与石砖的缝隙里仍然能看到子弹撞上后留下的痕迹, 但更多的人选择对此视而不见。
尽力不提起几个月前发生的事情, 只当什么都没发生过, 过着和以往一样的日子。
马路上各家铺子在窗户上的钉着的木条取了下来,门口残留着前些天燃放鞭炮后留下的红色碎片,铺子的门敞开着,时不时的有客人背着手进进出出。
战后大家手里头没有多少闲钱,可看看又不要钱, 铺子既然开门了,就进去看看嘛。
陆沅君的腿刚好了几天, 走路没有大碍,但走的多了仍旧会隐隐作痛。
运城一副百废待兴的模样, 鉴于陆沅君选择了汽车出行, 黄包车这一行显然还处在待兴的行列之中。
侧过头望向窗外,陆沅君看着街上来来往往的人,不由得唏嘘。
长长的叹了一口气,陆沅君只觉的腿上疼了起来。
“太太, 你有听我说么?”
或许可以说,让陆沅君疼的不是腿, 而是身后的人。因着腿上的伤, 陆沅君出行的时候有了一个比较恼人的陪伴。
但人是母亲送来的, 陆沅君也只能忍着。
“听着呢。”
陆沅君没有回头,仍旧望着窗外的街景。
“太太,你可得盯着姑爷!”
陆夫人派来这位大娘姓陈,年龄在五十上下,一贯是说的比做的多。
“最近几天,一个瘦的跟豆芽菜似的小丫头天天往咱小公馆里来!”
陈大娘鼻尖的皮肤皱了起来,满脸满眼的嫌弃与厌恶。厌恶的是那个豆芽菜一样的姑娘,嫌弃的是根本不把这当一回事的陆沅君。
“您可千万别不当一回事,那丫身上没有几两肉,两只眼睛珠子却跟灯泡似的发光!”
新青年们就是不行,少帅非得整什么要走到百姓身边去,任何人如果重要的事情,都可以来小公馆里拜访自己。
这下好了,封西云有没有走到百姓中去陈大娘不晓得,但百姓却是真的走到小公馆里来了。
每天来拜访少帅的人不计其数,打扮的花枝招展的小姑娘也数不胜数。
好在少帅坐怀不乱,那些丫头们脸皮子薄,被少帅拒绝过一次之后就不会再来了。但陈大娘现在提到的这个,和之前所有的人都不同。
除了没有打扮的花枝招展之外,脸皮厚加上契而不舍,太太是绝对不能忽视的。
陆沅君也没有法子了,距离小公馆仍然有一段距离,为了祈求片刻的安宁,她只能顺着大娘的话,重重的的点点头。
“好,我会留心的。”
本以为留下承诺之后,陈大娘就会放下心不再继续说个不停,但事与愿违,陆沅君松口让陈大娘把话题更加深入了。
“太太,我办事您放心。”
陈大娘拍着胸口,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对陆沅君做出了自己的承诺。
一直没有回头的陆沅君听到这话转过身来,歪着脑袋一脸茫然。
“我让你办什么事了吗?”
陈大娘的眸子闪过骇人的光亮,伸出一根手指点在陆沅君的肩头,脸上写满了欣赏。
“这才是我的好小姐嘛。”
说着陈大娘收回了手,捂着自己的嘴。
“太太什么都没叫我做。”
陆沅君瞧见陈大娘冲着自己挑了挑眉头,挤眉弄眼的模样越发的不解起来。
将陈大娘捂在脸上的手拽了下来,陆沅君神色严肃的询问起来。
“说真的,我让你做什么了?”
陈大娘给了陆沅君一个天知地知,你知我知的眼神。卷起自己袖子,伸到了曾经的小姐,如今嘴上称之为太太,心里仍旧看作小姐的陆沅君那边,展示起来。
“太太你看这个疤,还是被司令抓到后留下的。”
陈大娘的脸上全是得意,仿佛在说一件很是值得她骄傲的事情一般。
“司令以为我是别人安插的奸细,但用了刑我也没把夫人供出去。”
得意的同时,陈大娘笑着看向陆沅君。
“当初没有供出夫人,就算被少帅抓住了,我也不会供出太太你的。”
陆沅君低下头,瞧见了一个深深的陈年疤痕,帮大娘将袖子卷了下来,她果断的摇头。
“可别,不管您要干什么,可千万别。”
陆沅君不想派人去盯着封西云,只不过是有人来拜访封西云而已,实在没必要警铃大作。
且除此之外,陆沅君必须要打消陈大娘的这个念头。东洋人的问题还没有彻底解决,如果大娘被封西云抓到,被看成瀛洲人留下的细作就不仅仅是留个疤的问题了。
陈大娘还想说什么,陆沅君拦住了她,开口道。
“我自己去问西云,您就别掺合了。”
两人说话的功夫,汽车停在了小公馆门外。运城主城里仍然能瞧见战后留下的炮火痕迹,可小公馆所在的南春坊是租界,一点儿没有受到影响,与战前一模一样。
下车之后陆沅君脚步轻快,几乎是小跑着往小公馆里头走。倒不是急于去看那个陈大娘口中眼睛跟灯泡似的小姑娘,而是急于躲开不肯住口的陈大娘。
陈大娘的岁数大了,陆沅君不拄拐之后,很难及时的跟上。下车之后陈大娘只看见陆沅君匆忙离去的背影,忍不住扼腕叹息。
捂着手腕上的疤痕,陈大娘不由得叹息。当初帮夫人盯着司令,夫人可没少给她钱。
最近钱花的差不多了,本以为能从小姐这里捞一笔,小姐竟然自己上了。
没有确凿的证据也敢去找家里那口子对峙,小姐这样的新女性在陈大娘看来也不怎么聪明,证明了一点,书读多了没多少用。
进了小公馆后陆沅君发现陈大娘没有跟上来,不由得松了一口气,可当她的目光偏转到了封西云所在的那间屋子,又停下了脚步。
门虚虚掩着,顺着那条缝隙望进去,确实陈大娘说的那样,陆沅君瞧见了一个身形极为清瘦的女子。
心中的好奇被勾了起来,陆沅君转身换了个方向,不打算上楼休息,而是朝着那扇虚掩着的门走了过去。
站在门外轻轻的敲了三下,陆沅君开口,声音顺着缝隙传到屋内封西云的耳朵里。
“西云,方便进来嘛?”
“方便!”
封西云的声音紧随其后,语气里满是惊喜。如果像陈大娘说的,真的跟这个背影清瘦的女子有什么的话,他不该这么坦然的。
陆沅君推门走进去的时候,心情舒畅了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