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克宁转过身来,尽管此时此地,对话只有她两人能够听清,依旧有意识的压低了声音。
“还有境外势力。”
“南城边儿上有一处地产,占地四十多亩,归属与一个犹太人。”
随手乱指了一个方向,霍克宁上山之后就转了向,根本分不清东西南北,但气势总要做足了。
陆沅君在海外上学的时候,听说过犹太人的事迹,几乎找不出比他们更具商业眼光的民族了。当然,或许晋地的商贾可以与之抗衡。
“犹太人贼的很,不会错过一点儿风吹草动。”
霍克宁的右眼皮跳了几下,不像是是个好兆头,她抬手摘下眼镜,按住了右眼。
然而被手指按着,依旧跳个不停,她只好放开手,继续道。
“今天报纸上房屋出售的版面里,这块地产赫然在列。”
后头的话不用霍克宁说,陆沅君也能猜到了。
那位犹太人,肯定是嗅到了不好的消息,以为运城不日就要乱了,所以在抛售房产。
“除了封西云以外……”
霍克宁舔了舔干裂开来的唇。
“觊觎运城的还有两个团座,手里头带着雄兵。”
“一个人品不好,光捡着十四五的小姑娘糟蹋。陆司令再世的时候还能镇住,近来已经要翻天了。”
霍克宁所说的,是陆沅君有意识逃避的信息。
她明知运城此刻暗潮汹涌,却依旧躲到了学校里,去做教书先生。
“还有一个人品更不好,光捡着十四五的后生糟蹋。”
霍克宁两手交叠,这二位谁得了运城都不好。于是犹豫了一阵子才开口,反问起了陆沅君。
“不晓得你那未婚夫封西云,有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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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里外。
封西云总算抽出了时间,连夜坐车往运城赶。从睡梦中惊醒,一连打了两个喷嚏。
前排坐着的李副官也醒了过来,扭过头。
“少帅,肯定有人骂你。”
第27章 第二十七章【一更】
封西云在车上颠簸了一整夜, 到了运城后休整了一番。衣裳虽说没有换,但人看起来精神不少。
上午十来点的时候, 他就颠颠儿的上了陆宅去做客。谁成想进门以后,陆夫人不在家, 陆小姐也不在家, 愣是等到晌午, 客人才终于见到主人。
封少帅从椅子上站起来,兴冲冲的朝着陆沅君迎了上去。但陆小姐开口的第一句话, 不是你好,也不是来了啊,而是……
“你有什么爱好?”
突如其来的问题, 让封西云愣了愣神儿, 沅君是想要了解他吗?
他微微颔首,想了想, 自己好像还真没有什么爱好。早先自己在东洋留学的时候,和同窗之间还有些娱乐活动。
归国以后,见了封家老帅那条烂透了的腿, 娱乐场所封西云便一点儿不敢沾了。
要真说爱好……封西云选了几样听起来洋气的活动。
“近来和一位朋友打网球,是一种海外的运动……”
“喜欢听戏么?”
陆沅君打断了封西云, 显然对这项洋气的运动没有多少兴致。
网球和戏曲之间隔着鸿沟, 可既然陆沅君问了, 封西云二话不说就点头。
“喜欢。”
“昨天夜里我碰见了霍克宁, 她约我今儿去戏园子, 正好你来了, 就一起去好了。”
陆沅君放下手里的东西,右手在脖颈上按了按。
脚上的扭伤已经好了,陆小姐又穿起了方跟的小皮鞋,配上到小腿处的旗袍,背影颇有一番风味。
跟军营里臭哄哄的男人们不一样。
以前封西云很不理解自己的父亲,打仗的空隙都要去找姑娘。如今他也一样,即便肩头的军务还多,仍旧连夜赶来了运城。
身为一个新式青年,封西云除了去戏园子找自己捧戏子的爹以外,还真没自己去过。
可陆沅君都说了,封西云觉得去一下也无妨。
喝喝茶,听听戏,顺便问问姓霍的假男人大半夜的见沅君做什么。花花世界里那么多姑娘不够她玩乐的?
听说还在报纸上招聘女秘书,点明了要年轻貌美的。霍克宁这个女人在商业上是有些手段不假,可名声早就坏透了。
以后得跟沅君说说,少和她来往。
陆家新买的车锃光瓦亮停在外头,与封西云那辆首尾相接,按理说自己去就成。
但霍经理倒腾地产,人有钱谱也大,既然做东就亲自派了车来接。
霍家的司机可不像陆宅顾的那位,胆子小还怂。这位是人也机灵,口齿也伶俐,一路上给封西云喝陆沅君介绍着,今儿要去的哪家戏园子,听的是什么戏。
运城比不上口岸和沪上,戏园子的看官虽然不分男女场了,角儿还是分男女班的。
今天这场戏是个全男班,台上台下一个姑娘也没有。
汽车停在了戏园子外头,班主等在门外头,车刚一停下就迎了上来,领着陆沅君和封西云往里头走。
在看到戏台子之前,有一处地界不小的院子,支着木头长凳,还有卖小吃的摊贩,吵吵嚷嚷的很是热闹。
班主的脚步没有停,陆沅君他们只是瞟了一眼后就进了里头。
往戏园子里走了走,让封西云不解的是班主没有引着他们上小楼的包厢,而是引到了紧挨着戏台边儿的那张桌上。
霍克宁早就等在了那里,听到动静起身转过来,朝着陆沅君和封西云招了招手。
“这里!”
紧挨着戏台的这一排是雅座,好木头做的桌椅,上头五花八门,小盘儿摆的很齐。
一壶扑鼻香的好茶,干果蜜饯儿,时令的水果切好,黑白两色的瓜子。还有一个小跑着进来的伙计冲上来,拎着一盒点心,气喘吁吁的跟霍克宁说。
“来迟了,对不起。”
今天毕竟是请客,霍克宁也不好怎么罚他,摆摆手赶了他走,颇有绅士风度的给陆沅君拉开了椅子。
“沅君,你坐这儿。”
封西云长腿往前一迈,抢先一步坐了下来,不给霍克宁献殷勤的机会。
穿一身儿男人的衣裳就能做男人的事了?
霍克宁碰了封西云的软钉子,脸色当即沉了下来。
“封少帅真是稀客?”
她邀请的是陆家小姐,为什么封西云也跟着来了?幸亏今儿唱戏的是男班,要是女班封西云就说不清了。
那边封西云和霍克宁两人气氛不大友好,这边陆沅君自己倒不怎么在意,她有手有脚的,一把椅子还是拖的动。
抽出了椅子顺势坐下,戏尚未开场,陆沅君往楼上瞅了一眼,半是调笑的开口。
“包厢要多少钱?”
你霍经理能派汽车来接人,怎么还舍不得掏几个大子儿的包厢费嘛?
霍克宁提起茶壶,起身给陆沅君倒茶。
“来包厢听戏的,要么是城里各家的夫人小姐姨太太,要么就是土匪官家商号的掌柜。”
霍经理唇红齿白,她这长相对与女性来说太过英气,可穿着男装又显阴柔。
“不能见光的人才去包厢。”
放下茶壶后霍克宁收回手,耸了耸肩。
“我正大光明。”
陆沅君闻言和封西云交换了目光,举起茶杯抿了一口。
霍克宁这是话里有话呀……今天这场戏或许真的会是好戏也说不定。
拉弦儿的,打鼓的上了台,戏快开场的时候,园子里坐满了人。本来嗡嗡嗡的吵嚷成了一片,但第一声锣咣的敲响,立刻便安静了下来。
“今天唱戏的,是个新角儿。”
霍克宁从口袋里摸出了两块银元,在嘴边儿吹了一下,紧接着放到了耳边听响。
封西云和陆沅君双双看向台上,等着霍克宁口中的角儿从帘子后头出来。
而像是要应证霍克宁的花一样,红黄色的帘子掀起来,一个浓妆艳抹的花旦扭着走了出来。
身量也就一米又七的样子,妆后的眉眼娇媚异常,身段儿也浪。可这位花旦身上有股子劲儿,跟女子不一样。
‘她’是个新角儿,十四五的年纪,今天头一次唱主场,新。也是个角儿,刚一亮嗓子,全戏园子的人都被他吊起了情绪,日后定是个能名满天下的角儿。
“芍药花开牡丹放,花红一片……”
叫好的声音一浪高过一浪,霍克宁把手上的两块银元扔上了台。
银元落地的声音淹没在锣鼓声与唱腔里,但紧接着小楼上包厢的窗户了伸出了一只手,砰的一声巨响,一块银锭子从上头砸了下来。
不偏不倚,砸在了这位花旦的肩上。
银锭子本就重,又是从高处坠下,花旦吃痛一声脚步慌乱起来。底下听戏的可不管他疼不疼,只要一有不称心,就叫起倒好来。
虽然花旦头上插着花,但就算十四五也是个男人,有骨气的。咬着下唇,硬撑着继续往下唱。
陆沅君放下了茶杯,眉头一挑,双臂环在胸前,问向了霍克宁。
“楼上的人是谁啊?”
值得霍经理费这些周章。
第28章 第二十八章【二更】
霍克宁捂着嘴嘿嘿一笑, 和聪明人说话就是轻松。以前同陆司令来戏园子喝茶的时候,非得是坐在包厢里,把想法明明白白的摊出来,摆在桌面上,他才能明白。
如今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陆小姐可真是个妙人。
几乎是在陆沅君问出楼上包厢里是谁的同时,霍克宁就说出了答案。
“陆司令手底下的刘团长, 昨夜我跟你说过,光喜欢捡着十四五的小子日的那个。”
霍克宁在花花世界里呆久了, 说话糙的很。
“今儿这新角儿,看样子怕是红不了。”
梨园的戏子在当下的地位并不高,就算是名满天下的大家, 也有不如意的时候。沪上有位唱老生的,生生被富商把人从戏园子里请回了家,天天给他一个人唱堂会。
唱了白天还不算,晚上入夜后, 对着红烛继续唱。男的女的,有没有名气, 只要入了人的眼,谁也逃不脱如霍克宁所说的命运。
陆沅君从小听惯了自己亲爹满口粗话,对此丝毫不介意。整张桌上只有封西云皱紧眉头,觉得剌耳朵。
封家老帅的人品诚然有许多值得诟病的地方, 可毕竟是世代为官的言情书网, 即便被小姑娘骑在脖子上, 用鞭子抽的时候也不说一句浪话,正经的很。
故而封西云在粗话方面的接受程度不太高,喝了口茶暗自在心中说服自己,只当没听见吧。
霍克宁是在同陆沅君说话,但余光也总是往封西云的位置去瞧。只见她把桌上的蜜饯儿盘子向前推了推,两个胳膊肘搭在了桌上。
双手撑着下巴,身体微微前倾。
“陆小姐,总不会让运城落在这种人手上吧?”
陆沅君的余光撇向一旁坐着的封西云,抬头冲着立在一旁拿着手把巾的小厮招手。
小厮以为雅座上的陆沅君是在要热毛巾,心里头觉得奇怪。一般这种打扮的小姐们,是不会要毛巾来擦汗擦脸的,这都是给后排那些稍稍有几个闲钱的穷鬼们准备的。
但既然小姐要了,他就得给。
不过不能像平时那样直接扔过去,小厮弯着腰,洗了一块最干净的出来,弯着腰恭恭敬敬的往陆沅君他们几人所在的雅座走去。
双手捧着毛巾,小厮送到了陆沅君的跟前。
陆沅君两手抬起,没有接毛巾的意思,而是把右边腕子上的镯子撸了下来。
镯子的色泽像是绿色的深潭或湖水,绿盈盈的一汪,清澈见底还闪着莹润的光。
陆沅君将其放在了小厮捧着的手把巾上,和白色的巾子一对比,越发显得这镯子翠绿喜人。
即便小厮一个月只领两个大洋的薪资,也能瞧出手把巾上的镯子价值不菲。
“给班主送去。”
陆沅君头一回来戏园子捧戏子,不知道怎么玩也能猜出来,既然要捧,就得用真东西。
她倒是对台上的花旦没有别的心思,这个举动不过是为了回答霍克宁的那句问题,愿不愿意运城落在这样的团长身上。
陆司令闺女的意思摆明了,不乐意。
霍克宁见此松了一口气,捡了盘子里的一颗蜜饯儿扔到了嘴里,嚼了几口,囫囵着。
“幸好幸好,不然我也要像那犹太人一样变卖家产了。”
犹太人可以在风雨欲来的时候变卖地产脱身,霍克宁却不行。一来要注意家族的名声,二来卖房子是破方,从运道上来说对她不好。
三来最为重要,运城的产业是她亲手打下来的江山,让霍克宁舍去做不到。东山再起说的容易,做起来就难了。
故而陆沅君的举动给了霍克宁留下来的希望,只求陆小姐能和陆司令一样,有几分手段。
戏园子里的小厮捧着陆沅君的镯子,既想要快点儿到班主那里,又不敢真的走快了。万一镯子摔在地上,他就是赔了全家老小的命也不够的。
陆沅君和霍克宁这里眉来眼去的,封西云不乐意了,他头一回冲陆沅君黑了脸。
封家老帅捧过许多戏子,封西云知道在这个时候往后台送东西意味着什么。好歹陆沅君也和自己有婚约的,怎么能当着他的面捧戏子呢。
说出气叫人笑话不说,自己的心都寒了。
封西云双手按着桌子,脚上一用力,椅子被推到了后头。他猛的起身,快步朝着捧着镯子的小厮,往后台追了过去。
陆沅君自然察觉到了不对,伸出去拽封西云的手落了空,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离去。
怏怏的收回手后,陆沅君勾起嘴角坏笑了一声。人无完人,陆沅君自诩正直,但偶尔也有坏心思。
比如现在,她就想了个阴损的招数,想要给楼上包厢里的所谓团座一个下马威。
但陆沅君才说了一半,楼上包厢里便传来了热闹的动静,戏台上的琴声锣声都盖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