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的品格虽不能取,封西云以为,过程还是可以学习的。
比如,要随时给自己的爱人制造一点什么来着,罗曼蒂克,romance。
于是封西云从床上起来,快步往门边走去。手放在了门的把手上,少帅狠狠的按了下去。
咔嚓和吱呀声同时响起。
吱呀是门朝外开启,咔嚓是封西云手上用的力气太大,把门把手险些拽了下去。
“我带你去个地方。”
封西云甚至没有低下头查看一下,门把手究竟怎么样,先陆沅君一步走到了走廊里。
大口的呼吸着新鲜的空气,肉眼可见他胸口的起伏,封西云别过头,不去看沅君。
得赶紧走了,不然封西云没有信心,能否真的当柳下惠,做到坐怀不乱。
“去哪儿?”
比起封西云来说,陆沅君的步伐就慢了些。
她先是对着梳妆镜整理了下衣服,转了一圈,看到镜子里的自己没有差池以后,才不怎么高兴的走了出来。
说是带自己看他的花园别墅,怎么刚看了一个屋,就急着要走。
陆沅君在踏出门外的同时,突然膝盖弯曲,伏下了身。目光看向了床底,封西云小楼里的帮佣不错,床底下空荡荡的,灰尘和沙石也没有一粒。
“还真没有别人。”
陆沅君扶墙站了起来,抖了抖裙子。
“今天可是十四,我娘让我早点回去。”
乱七八糟的地方,就不陪你去了,怪累的。
封西云面颊的温度降了下来,手上的薄汗也吹透干。走廊的前后窗户都开着,纱质的乳白色帘子被吹拂起来,飘飘扬扬。
谁说风是瞧不见摸不着的?
这会儿窗帘飞扬的边角,就是丝丝缕缕秋风的尾巴。
“你也说了,今儿是十四。”
方才说去一个地方的时候,封西云心里头其实没有什么打算。
他只想着快点走,不能跟沅君待一个屋了,孤男寡女的,就算两人没什么。关着门久了,外头的帮佣们也要误会的。
好在沅君的一句话,让封西云有了打算。
他来运城的这些日子里,几乎走遍了运城的大街小巷。一地一俗,封西云想看看运城白百姓有什么风俗。
也的确有那么一样,入了封西云的眼,就是运城的花市集。花市跟别的市没什么区别,清晨起来,小贩们的板车车上拉着晚香玉,玉兰花,盆里栽着盛开的芍药和牡丹。
红的粉的很是好看。
花市没什么新鲜的,运城以外的地方也能寻到。花集就不一样了,只有每月阴历的初四,十四,二十四才有。
封西云赶在初四的时候路过了一次,说是集,也就十几个摊子,五十来米不到距离。且就这半百米里,也只有路南迎着日光的地方有摊子,路北就见不到了。
“我带你去赶花集。”
封少帅报了个名儿,就火急火燎的装了银元在身上,领着陆沅君出发了。
花园别墅还没看几眼,两人又要去看花了。陆沅君坐在车上,琢磨着封西云说的这个地方。
眼下正是秋日,从车窗外头看出去,树枝尖儿上的叶子已经开始泛黄了。风吹的大一些,便会把叶子从枝头揪下来,飘飘摇摇的落到地下。
这个时节可不兴买什么芍药牡丹花,弄几盆儿金菊回家摆着,明日的中秋节就会很好看。
然而当汽车停下,封西云拉开车门,扶着她下来的时候,陆沅君没瞧见一盆儿菊花。芍药和牡丹也没有,要啥没啥。
看着路南的摊子,沅君才想起来,花集卖的不是花。
虽不是花,可远远的看过去,和鲜花一样,红的粉的,比花市上的芙蓉还要娇艳呢。
封西云挽着陆沅君,走进了运城的花集了。
摊子上各式的花盛开着,陆沅君随手摸了摸花枝上的绿叶,没有刺手的触感,而是一片茸茸。
她把那朵花拿了起来,捧在眼前细细的端详着。丝绒的材质,却做出了花的模样,手艺精细的很,要不细看,还真有几分以假乱真的意思。
再往旁边看,丝的,绢的,绸的纸的,作花用什么料子的都有。
“先生,给小姐买一支戴吧!”
看摊子的是个小姑娘,家里头的大人不在跟前,只有她一个人。
十来岁的丫头放下手里头的针,肩两边儿吹着粗粗的麻花辫子。身上没有什么首饰,可黑靛靛的头发上绑着绢花,衬的小姑娘的脸颊红扑扑的。
封西云带陆沅君来就有这个打算,花集上卖的玩意儿,比不上铺子里的金玉来的贵重。可手艺人做出来的玩意儿,有种别样的精气神儿。
就像陆沅君手里头拿的那一支,上头立整着三朵花,花苞支棱着,盛开的那朵艳丽无比,还有一朵半放不放,有种少女的青涩。
陆沅君有指尖轻拂着茸茸的花瓣,这东西她没戴过,却也不陌生。
自己的头发铰了,短短的只到肩头,可小时候沅君见过母亲戴这东西。
那时陆司令手底下还没有七万兵马,日子也就是过个凑凑合合,吃穿不愁。真买金的玉的舍不得,逢年过节又想给老婆买点什么。
陆司令就隔三差五买朵绢花回来,对着一块掌心大的水银镜子,给老婆编头发。
做了一辈子粗活的陆司令,手指头能有擀面杖那么粗,平日里食指往枪的板机那里扣都费力,给老婆梳头却是一天一个花样,灵巧的很。
元宝髻,麻花髻,大长辫,双长辫,陆夫人一戴就是满头的花。
不过这些年夫人小姐们都为了学画报和报纸上的摩登,纷纷把头发剪短,改成了烫大卷的发。绢花一类的玩意儿才见的少了,以至于陆沅君在听到花集的时候,没有想到卖的是这东西。
若是仔细回忆一下,以前父亲也的确是每逢初四,十四,二十四的时候,往家里头给母亲戴新花。
就着摊子前的凳子坐了下来,陆沅君放下了手里头的一支,在花匣子上挑选了起来。
“这是办喜事用的!”
看摊子的小丫头凑上来,从花匣子里头拿出了一样红绒花,上头是一个双喜。
谁家要是办喜事红事,要给进门的每一位女客都送一样,插在头发上。落座以后,远远的看去,凡有女客的地方,满桌都喜气洋洋。
卖绒花的小丫头年纪不大,认不得陆沅君和封西云,只当他们是寻常的客人。从她帮着家里人看摊子的经验来说,这个年纪的哥哥姐姐们,要是来挑选绒花,多半是好事将近,要拜堂磕头了。
于是她不光给陆沅君选了红绒花出来,还折回摊子里头,打开了一口漆面掉了大半的木箱子,小心翼翼的把里面的东西拿了出来。
“小姐您看,这是我爹的看家手艺。”
丫头双手捧着托盘,托盘里头的东西,吸引了陆沅君和封西云的视线。
托盘里是一顶红绒的凤冠,凤凰的翅膀舒展,脖颈向前探了出来。两颗小小的黑珠子做了眼睛,也不晓得是什么材质,黑漆漆亮晶晶的,凤凰眼睛顶有神了。
尖尖的小嘴,含着一样东西摇摇晃晃。
小姑娘走的慢,又怕把手里的东西摔了,每走一步托盘里的凤凰都跟着她的步伐,翅膀扑闪着,眼睛瞪着。
有几分要振翅欲飞,活灵活现的模样。
封西云和陆沅君对视一眼,这孩子倒是没有唬人,的确是手艺人的看家本领才能做出的东西。
“我爹说了,新娘子戴这个,顶好看!”
小姑娘把手里头的托盘放在了摊子上,冲着陆沅君和封西云竖起了大拇指。
陆沅君听了,笑着摆摆手。
“我可不是新娘子。”
她从花匣子里头挑了一样颜色素净的小花,肉粉色的花瓣,鹅黄色的花蕊。花朵下头,衬着一片嫩绿色的叶子。
“我要这个,你看我该怎么戴呀?”
摊子上放着一块镜子,陆沅君望着镜中自己的短发,头一回有了想要留长的冲动。
“我来吧。”
封西云拦住了要从摊子里头出来的小姑娘,从陆沅君手里把花接了过来。
“我晓得怎么弄。”
陆沅君背对着封西云,能感觉到自己的头发被他用手指卷起。
封西云望了一眼镜中的沅君,她一副不相信封西云能弄女子头发的模样,将信将疑的坐着。
手指卷起了细细的发,用摊子上的小梳子梳通了,把绢花的茎干卷在发丝里头,紧接着又挽起了另一缕,搭在了上头。
缓缓的编下去,直到绿色的花茎隐没在漆黑如墨的发丝里头,封西云从小姑娘的手里头接过了一根黑色的头绳,把编好的辫子底端紧紧的束好。
“你瞧。”
封西云收了手,嘴角荡起了涟漪。
——————小剧场———————
“爹!”
封西云的拳头打在门上,催促着屋里的人。
“十万火急,建康大总统的电报!”
屋内的封大帅只当没听见,坐在床头拿着一根眉笔,给姑娘画远山黛。
第91章 第九十一章【二更】
微微的把头偏了偏, 镜中出现了陆沅君的侧影。她用余光往镜子里看去,封西云把那一支花编进了她的头发里,服服帖帖,美则美矣。
“你还有这种手艺?”
陆沅君抬手勾了勾那根辫子, 镜子里的绢花好看的紧。
封西云弯下腰, 停在陆沅君的身后。
沅君的余光看到镜中除了自己的侧影之外,还添了一个眉眼锋利的西云。只见他伸出了自己的手,五指纤长, 和陆沅君印象里的父亲有云泥之别。
陆司令的手背,因着年轻时候扛大包, 常年皲裂,且像是洗不净似的, 总是黑乎乎的。
封西云就不一样了, 如果抛开他指腹上的那层薄茧,封少帅这双手, 比女子的还要好看。每一根指头都像是被精雕细琢过的, 灵巧的很。
“这算什么?”
封西云手指动了动,凑在沅君的耳边。
“你该来看看我画的军事地图。”
在东洋的军事理论课上,整个班的学生都没有封西云画的好。随手一条线画出来, 比别人按着尺子还要画的直。
拆枪装枪, 封西云更是随手就来。
比起那些来说,给陆沅君编个小辫子, 根本算不得什么事情。事实上, 封西云看着镜子里沅君的侧影, 他觉得自己可以做的还有很多。
或许可以帮沅君画画眉,出自他手的青黛,左右是一定是会无比对称的。
陆沅君见他得意,随手又从花匣子里拿了一朵颜色清淡的,往肩后一递,让封西云继续。
方才成功了,封西云接过绢花以后,有些得意忘形。小指勾起了陆沅君头发后,手上一时没有拿捏好力气,扯的动作大了些。
“嘶!”
陆沅君吃痛,发出抽气的声音。
封西云立刻放开手,脑袋里一片空白,辫子怎么打忘了个干干净净,不晓得该如何继续了。
怯怯的望着镜子里的陆沅君,低声问。
“疼不疼啊?”
这不是废话嘛?不疼陆沅君就不会抽气了。
我爹的手指头赛过擀面杖粗,也没勾着过我娘的头发。
封西云把绢花放回了花匣子里头,抬手在被自己揪到地方,用掌心轻轻的揉了起来。
“还疼吗?”
手上的力气不敢大了,封西云动作缓慢又轻柔。
一旁摊子里的小姑娘,盯着花匣里被封西云放回去的那一朵绢花。臭男人,让你来,让你来,这下好了。
让你来我少卖一支花,不对。
小姑娘的眼神暗了暗,要不是封西云拦着没让她从摊子里出去,就凭凳子上这位小姐的发量,半个匣子里的绢花她都能给这位小姐编到头发里去。
你看看现在,才编了一支绒花,小姐就没有继续挑选的心思了。
小姑娘在心里嘀咕着,都怨他。
“算了,就要这一个吧。”
不出小姑娘所料,凳子上的陆沅君推开了封西云的手,从凳子上站了起来。
问了价钱以后,把手伸进了挎包里,拿了钱递给了看摊子的小姑娘。别说继续在摊子里挑选,甚至没有了往市集里走的意愿。
“回吧,明儿可是十五八月节。”
陆沅君转身就走,一年到头抛开除夕,也就是这八月节来的最为当紧了。
平时都能在外头晃悠,晚了回家挨顿骂就成,今儿要是回的晚了,陆夫人肯定要上手了。
陆夫人手上比封西云还没个轻重,被亲娘往后背上一拍,陆沅君都能咳嗽出声来。腰上若被她掐一下,淤青要两三天才能好。
陆沅君要是喊疼了,陆夫人就更气了。因着她这样对陆司令做了一辈子,也没听过陆大头叫一声。
陆夫人觉得是闺女太娇气,殊不知是陆司令皮糙肉厚。挨过枪子儿的人,给老婆掐一下当挠痒痒了。
“我得走。”
沅君没有亲爹的本事,脚下的速度加快。走到街口以后,拉开车门钻了进去。
上车以后,她发现封西云没有跟上来。一手立起,按在玻璃上,陆沅君向外头张望着。
封西云这才从市集里出来,手里头还捧着那一盒绒布的凤冠。托盘里似红艳艳的着了一团火,烧的又凶又旺。
绕到车子的另一边,封西云也坐了上来。
脱下外头的衣裳,封西云小心翼翼的把凤冠罩了起来。老丈人还在丧期,他虽是沅君的未婚夫,可也是半个女婿,半个陆家人。
沅君得穿素净的衣裳,自己也不能把凤冠这样的大红带在身上。
“我怕他们给卖了!”
一个月要摆三次花集,初四十四二十四,一年就是三十六次。老丈人死了才不到半年,等到丧期过了可以成亲的时候,少说还能摆九十几回。
若是这凤冠被别人在这段时间里买了去怎么办呢?他可不敢冒这个险。今天碰上了就是缘分,错过了就得后悔。
于是封少帅当机立断,把凤冠买了过来。
只是有些奇怪,那守摊子的小姑娘,一开始不给他好脸色。见他要掏钱了,才终于会笑了。又是先生好眼光,又是先生好福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