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此时,傅延遇的手机响了,他连看也懒得看,任着它响着闹着。覃桦听着那曲子听了半晌,傅延遇与她介绍说:“是《凤求凰》,可以填了司马相如的词唱的。”
“司马相如与卓文君的故事我还是知道的。”覃桦说,“挺热闹的。”
“热闹?”傅延遇有些惊讶,说,“很少会有人这样形容这个故事吧。”
“你看,先是司马相如与卓文君这个寡妇私定终身,一个是为了对方的身份,一个是为了才貌,两人相相携手私奔,之后便是文君对庐当酒了。”覃桦给傅延遇一一解释说,“后来,两人好容易稳定了下来,司马相如一赋动京华后,便活泛了心思要纳妾,卓文君就送了一首《白头吟》。”
“嗯,然后呢?”
“我个人觉得,这故事里唯一值得褒奖的是卓文君不愧是才女,拿得起放得下,于感情上也是很有见识。”覃桦摇了摇头,颇有几分惋惜,“只是后世之人附庸雅意过多,无论是卓文君这个人,还是这段故事,反倒有些……”她左右想了想词,却总觉得少了些什么。
“赞誉过多,名不副其实?”傅延遇顺着她的意思猜测,又道,“这是常态。”
他想了想,和覃桦举了例子,说:“还记得我写的《天佑大秦》中那个十几岁就吞并了南秦,一统秦国的秦武帝吗?”
覃桦点了点头。
傅延遇说:“我在剧中写了那秦武帝自始自终只娶了位皇后,空悬后宫多年,这应该也记得吧?我的责编在剧大火的时候,告诉我网上冒出了好些以秦武帝为男主角的言情小说来写他们夫妻之间的爱情故事。我听说之后只觉得好笑,秦武帝只娶了一位皇后只是因为够用而已。”
“够……够用?”覃桦瞪大了眼睛。
“对啊,子嗣也够了,秦武帝手段可靠,通过压着后宫来牵制前朝的外戚。”傅延遇说,“这也不用多说了,只是想和你说,历史这东西,半真半假,你可以相信,也可以不相信。”
覃桦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覃桦和傅延遇也是这样。”
覃桦一时没有反应过来,脱口问道:“谁?”
“秦桦公主和傅长情。”傅延遇挑着嘴角说,“我与你说的,是我所记得的事情,或许是真的,也或许是理解差了的。”
覃桦瞪大了眼睛,怀疑自己方才是听错了,又或者,是傅延遇方才说话嘴瓢了。
傅延遇回答:“嗯,我看书记得的,有错吗?”
“没错啊。”只是觉得你刚刚说得应该不是这样的意思。
覃桦隐隐觉得,傅延遇方才脱口而出的是他心中真正所想的,她这一反问,反倒让他把自己的心思藏了起来,那些要说的不说,让覃桦更加抓耳挠腮地去猜究竟是什么意味。
覃桦不让傅延遇有岔开话的机会,立刻跟着问:“那三哥,是怎么看他们两个的?”
傅延遇倒是没有半分的犹豫,几乎是立刻地回答了:“一厢情愿,执念太深。”
覃桦疑惑地说:“我看剧本没有看出来啊。”
傅延遇笑了笑,他察觉出了覃桦是揪住了刚才自己所说的话不打算放了的。他倒也不觉得不安,本来那话也是他故意说漏了嘴,让覃桦听着的。
傅延遇觉得他是经过深思熟虑才做出这样的决定的。他记得前世所有的事情,这辈子带着上辈子的记忆出生,偏偏连名字也是一样的,几乎让他以为,他仍旧是他,虽然走过奈何桥,喝过孟婆汤,但仍旧被阎王爷完完整整地投到了人间。傅延遇记得过往,所以放不下,每天日思夜想,无法让自己解脱,这是他的命,傅延遇认了下来。
但覃桦不一样。
在医院第一眼见到覃桦时,傅延遇并没有把她认出来,两人经转一世,样貌都发生了巨大的改变,傅延遇当然是认不出的,可后来,认识了后,覃桦的言谈举止间都与秦桦相似,傅延遇几番试探,知道她是已经忘了。
覃桦忘了,她过的是自己全新的生活,傅延遇如果一心想把她重新拉回了她已经忘却了的上一世,傅延遇觉得,这对她并不公平。
☆、第二十四章
覃桦久久都等不到傅延遇的回答,他好像沉浸在了自己的世界里般,想着过去未来,不关心其它。
“如果,我的意思是,如果,我告诉你,我是傅长情,你是秦桦,你愿意相信吗?”傅延遇的声音有些发紧,说完话后,舌头紧紧抵着后牙槽,半是紧张半是忐忑,又带着几分轻松。
覃桦却是实实在在地愣住了,她疑惑地反问:“什么意思?”
傅延遇回答:“你没有听错,也没有理解错。”
覃桦几乎立刻笑出声了,她轻松地回答:“三哥是在说笑吧,还是,三哥写剧本写得太投入了,没让自己走出来?”
“三哥不拿这些事情开玩笑。”傅延遇目光深邃,提醒覃桦说,“杜清河没有和你说过有关我的一些事情吗?”
覃桦顿住了,几乎是紧张地咽了咽口水,因为她清楚地记得杜清河口中的傅延遇,怪异得很。少年老成,严守男女之别,口中直呼家父,又与父母亲近不起来。更重要的是,他莫名地喜欢一个古人,喜欢了这么久,又像是深情,又像是执念。
半晌,覃桦方才小心翼翼地问傅延遇:“你当真没有要骗我的意思吗?”
傅延遇对覃桦的反应并无意外,或许,在他看来,覃桦没有立刻骂他是神经病已经是再好不过的反应了,她还在求证,在问自己,可见覃桦还是愿意和自己沟通的。
他们俩一路散步,往公园已经近了好些,可是两人都没有走进去的打算。公园临近马路,路上的车子却少得很,好一会儿才能看见一辆轿车飞驰过去,不做任何贪恋。而公园里却时不时传来孩子嬉笑打闹的声音,后头还跟着位老师在照看他们,叫他们注意安全。马路的人行道比公园清净,两人依着行道树停下了步子,傅延遇低头看覃桦。
他长得高,清清瘦瘦地往覃桦眼前一站,因他周身的气质都温润得很,并没有任何压迫感。覃桦看着他的眉眼,反倒觉得,越看越想看,怎么也看不够的,是傅延遇啊。
“你不信,我也不愿意相信,明明自己才身死,一醒来,却是个全然不同的世界。再看自己,长得小小的一个,也不会说话,软软地躺在婴儿床上看着大人在我面前走来走去,真以为天塌了,地崩了。”傅延遇眯起了双眼,用他惯用了的清淡嗓音说,“我不相信眼前这些是真的,有时候又觉得我所记得的事情是场荒唐的大梦。”
“或许,真的是呢……”
“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其实也不是在御花园,而是在南立王的御书房里。”傅延遇没有理会覃桦说的话,自顾自地说道,“我那时刚刚步入官场,春风正得意,向南立王呈奏折的时候也颇有几分捏不清地位处境,南立王已然是不想听我说话了,我却依然没有停下。我记得你那时候还小的很,十岁?还是十一?走过来,拿了我的奏折摊开来看了,说,先生写的字真好看,能不能教教我写字。”
他低头苦笑,把手负在身后,接着说:“那是我第一次向南立王进言,最后南立王摆摆手,让我叫你去写字。我无法,写了字帖给你,让你看着样子描摹。覃桦,明白吗,你的字是我教的,我们两的字很像,倘若你不相信,写一写就知道真假了。”
“不对,不对。”覃桦越听越糊涂了,“你在剧本里说了,秦桦认为那是傅长情见到她。”
“嗯,我也不知道她为什么忘了。”傅延遇顿了顿,压低了嗓音,像是引诱般,“我写个字给你看,好吗?”
“不!”覃桦条件反射,瞪大了眼睛,咬着唇拒绝了傅延遇,“我不要!”
傅延遇问她:“为何?”
覃桦哽了一下,她偏开头,不去看傅延遇,眼睛反瞧着周边的小树木,惶急地想找个依托。
“我不相信你说的是真的还是假的。”覃桦想到了傅延遇手腕上的文青,心里地酸楚泛了出来,一点点的,又像是被冰过的苦胆淋了汁,涩味从心延到了舌尖,她舔了舔干燥的唇,“你因为忘不了秦桦公主,所以纹了身?”
傅延遇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倒不是他不想承认,只是在思量着究竟要怎么与覃桦说得更加明白才好。
“你认为我是秦桦公主?”覃桦顿了顿,接着问。
傅延遇觉得牙根有些发酸,他点了点头。
覃桦低头,嗤笑了声,带着几分自嘲:“你对我好,是因为我是秦桦公主?”
傅延遇沉默了,这个问题,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覃桦又笑:“我明白了。”她轻轻叹了口气,又重复了一句,“我明白了。”
傅延遇想去拉覃桦的手,被覃桦躲开了,两人的手交错了过来,傅延遇的手往空气中一拉,落了个空。他顿了顿,收回了手,说:“我拒绝过你,覃桦,我并没有把你完全当作秦桦看待。”
“行了,别说了。”覃桦急促地打断傅延遇的话,她有些难堪地说,“你说的话,我还没有相信呢,你别……别再说这些了,我很不喜欢。”
“也好。”傅延遇把手揣在兜里,眼睛却淡淡地看着覃桦的手,指尖蜷起放在了身侧,傅延遇很像把手牵过来,一点点地把五根手指掰开,然后握紧自己的掌心,肌肤贴着肌肤,十指紧紧相扣,亲密无间。“别忘了,明天七点半在学校南门等我。”
“我……”覃桦叹了口气,转了话,“好。”
傅延遇把覃桦送回了校门口,知道她此时的心里乱得很,只是在两人分手之际,叮嘱她回去路上小心,便一直看着她慢慢地往回走。覃桦似乎是受了心情的影响,步子迈得都有些没什么精神。
傅延遇一直看着她走没影了,这才坐进了车里,离开了。
覃桦现在的感觉有些怪异。她一面是不相信前生今世,也不可能相信的。可是,这只是生活的常识告诉覃桦的,在这个还不能完全探知世界真相的时代里,覃桦的心里又会略略的往有神主义那边打个转。况且,傅延遇不像是会骗人的人,这与他的人品无关,而是覃桦不觉得一个人骗起别人来能做得如此滴水不露。
杜清河那边先不说,人是傅延遇找的,可能还有串通的机会。但连外婆都告诉覃桦,傅延遇对南秦有一种常人无法理解的执念。再说,二人初次见面,傅延遇就把那文青露了出来,做得这般真实周全的骗局,覃桦觉得不容易,而且,她也实在想不出傅延遇骗她的理由。
那便只剩了两个解释,傅延遇说的是真的,又或者,他的确是得了臆想症。
覃桦的脚步一拐,钻进了教学楼里一间无人的教室,把门窗都关好了,这才掏出手机给杜清河打电话。
杜清河很快就接了电话,捂着话筒和那边的人说话,覃桦才想说打扰到她了,想挂了电话。结果,那头杜清河已经跑了出来,笑嘻嘻地和覃桦道谢。
“你这电话打得真及时,解救了我。”杜清河低头在做什么,说话声音轻了下去,等再打起来时,覃桦很清楚地听到了啪一声,“我刚和一个傻逼相亲,想走又走不开,刚刚还想借口去卫生间蹲个一两个小时呢。”
覃桦皱眉:“你又抽烟?小心抽坏了身子。”
“抽烟还能活到七八十岁的人多了去,你看毛爷爷和邓爷爷就是,我要向他们学习!”杜清河手指将烟夹着,长长地吐出乳灰色的烟雾,“说吧,有什么事。”
覃桦倚在门前,看着窗外对面楼里,两个小情侣在约会,女的要走,男的伸手就把女的搂在了回来,低头吻了下去。覃桦捂住了脸,侧过身子,头靠在门上,问:“三哥他有没有和你提起过秦桦公主?”
“秦桦公主?三哥是谁?傅延遇?”杜清河一愣,叼着细长的烟,微微眯起了眼,撩起了耳边掉下的一缕头发夹到耳边,说,“你们见面了?”
“嗯……”覃桦点点头。
杜清河把烟拿了下来,走到最近的垃圾桶边,把烟碾灭了,扔进了垃圾桶里,这才换了只手拿手机,问:“你们怎么见面了?”
“就这么见面了呗,嗯,我外公是他的导师嘛。”覃桦想了想,撒了谎,又问,“他和你提起过吗?”
“有,还不只一次。”杜清河说,“不过印象最深的还是那次告白被拒绝。”她倒也没什么隐瞒,亦不觉得有丢脸之处,和覃桦从头至尾地说了个明白。
覃桦手握着手机,手指关节处隐隐泛白,她有些茫然:“三哥真的这么说?”
“对啊。”纵然隔着一个电话,中间有几百里远的距离,并不迟钝的杜清河也察觉出了覃桦的不对劲,她明白了过来,却想得还是有些偏差,“你表白又被拒绝了?”
“嗯。”覃桦不知道该如何杜清河说这些,也觉得直接说了,对傅延遇不好,刚好杜清河递过来一个梯子,她便顺势下了,“你觉得,他说的是真的吗?”
“我不觉得他在骗我。”杜清河回答地很快,她轻笑,“相反,我觉得,他或许真的是个古人穿越过来的,还是魂穿。”
覃桦干笑了声:“这样啊,杜老师,你有傅延遇写的字吗?”
杜清河说:“我当然没有了,不过,你要的话我可以帮你去像阿姨和叔叔拿。”
“那麻烦杜老师给我一份吧,我有急用。”覃桦回答。
她挂了电话。
☆、第二十五章
覃桦觉得,事情已经超出了她所能预想的程度了。
傅延遇对她,当真是不客气的,前头才与她说了这般惊天的事,第二日已经能一脸平淡地携着一束满天星来接覃桦了。覃桦手指上还勾着从食堂里打来的豆腐脑,被满天星拥了满怀,她颇有几分手足无措地搂着,看着傅延遇把她打开了车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