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阙春——九斛珠
时间:2018-01-01 19:47:26

  伽罗微惊,生怕他叫来援手,听得陈光声音渐近,一咬牙,认准贼人腰间要穴,狠狠刺进去。打磨锋锐的珊瑚金轻易刺破衣衫皮肉,深深没入穴位,那贼人没料到伽罗竟会突然出手,剧痛之下,手臂不由松了。
  身上束缚一松,伽罗当即咬牙用力向外一翻,重重摔在地上。
  荒郊野外,遍地乱石。
  伽罗跌落在地,只觉身上被膈得疼,她也顾不得呼痛,一把扯去头上的布袋,但见月明星稀,远近树影参差。
  陈光疾追而来,身后还带了不少侍卫。
  那贼人被追赶,不敢再停留来捉伽罗,加之腰间穴位被刺,难免影响步伐,片刻就被陈光和众侍卫赶上,围在中间。
  险情解去,伽罗这才觉出小腹难受。
  她蹲在地上,双手抱在胸前,竭力让小腹暖和些。
  谢珩赶来的时候,就见她缩成一团蹲在那里,夜风中身影单薄。
  他回这北上格外谨慎,对于鹰佐指名索要的伽罗更是留神,听侍卫禀报说伽罗被掳走后便立时赶来。远远见她无缘无故从贼人肩上滚落逃脱,颇为诧异,走近时,但见她脸色惨白,只穿了中衣瑟瑟发抖,秀美的双眉微蹙,全然忍耐之态。
  皓月银辉洒在她眼中,明眸中若有雾气渐浓,她瞧着他,泫然欲泣,甚是可怜。
  谢珩脚步一顿,收回目光。
  旋即,一件墨色的披风被扔向伽罗,将她满头满脑的罩住。
  作者有话要说:  开坑的前三天都是双更啦啦啦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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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4
 
  伽罗身上正冷,顾不得看谢珩的脸色,立时将披风裹在身上。只是小腹受寒疼痛,她站不起来,便还是保持蹲地的姿势,将披风尾部卷成一团,护住胸腹。  
  贼人被围困,不过片刻被击倒在地。  
  就在伽罗满心以为他能被活捉时,却听陈光蓦然一声怒吼,重重踢在贼人身上。
  她讶然望过去,但见贼人被虽踢得晃动,却没任何反应,只管直挺挺躺在地上。  
  这竟然是个……死士?  
  她睁大眼睛,下意识的看向谢珩。  
  夜色下谢珩背对着她,虽不辨神情,后背却紧绷着,怒气显而易见。  
  他喝命陈光将贼人带回,旋即转身看向伽罗,脸色不善,若有怀疑。  
  伽罗只好竭力起身,微弓着腰腹走过去。  
  “多谢殿下相救!贼人身上有民女的东西,能否容民女取回?”她抬头对上谢珩阴沉的目光,见他并未阻止,大着胆子走到贼人身边。许是方才受惊不小,这会儿又有侍卫环立,伽罗竟未感到害怕,径直从贼人腰间取出那枚珊瑚金针,就着地下野草擦拭干净。  
  谢珩沉默而立,待伽罗擦净了,却忽然弓身,自她手中夺过细针。  
  他的声音与脸色同样阴沉,“是这个东西?” 
  “此针并无毒性。”伽罗一怔之后反应过来,匆忙解释,“方才民女为了脱身,以针刺穴,虽能令他剧痛松手,却也不至于取人性命。殿下若是不信,自可查验。”  
  谢珩将那珊瑚金针把玩,往伽罗脸上看了片刻,旋即丢回给伽罗,转身走了。  
  侍卫将那贼人抬上马背,紧随在后。  
  倒是陈光面带亏欠,“这回是我守护不力,叫姑娘受惊。郊外风大,姑娘不如先回驿站,贼人的事殿下自会处置。”他是个粗豪的汉子,瞧见伽罗面色苍白,只当是受惊之故,当下从同僚处借了匹追出来的马,扶伽罗上去。  
  伽罗骑马难下。  
  此处离城已远,她如今腹痛,不可能走回去,近处又无车驾可求,只能靠马代步。
  好在谢珩的披风宽敞,将她整个人罩在里面,能遮住她所有窘态。
  伽罗不敢坐实,踩着马镫保持半立的姿势,可减缓马背颠簸。  
  城郭遥远,伽罗捏紧了缰绳,咬牙忍耐。  
  *  
  回到临阳城中,驿站内甚是安谧。  
  伽罗被掳后,谢珩虽带人追来,却并未惊动旁人。此时驿站中众人都睡得很熟,唯有伽罗的屋中一灯如豆,岚姑立在门外焦急踱步。  
  见她归来,岚姑顾匆匆跑下阁楼,迎了过来。  
  伽罗此时又累又痛,惊吓之下受了冷风,只觉头脑昏沉,天旋地转。见着岚姑,便如溺水之人碰见救命的浮木,待岚姑走近,便无力的靠在她身上。  
  那贼人自有韩荀带人去处置,谢珩扫一眼伽罗,道:“跟我来。”  
  伽罗脚步虚浮,勉强跟着走了几步,一脚踩空如在云端,身子立时前倾。  
  幸得岚姑反应快,将她接在怀中。
  见前面谢珩驻足,岚姑忙恳求道:“殿下,姑娘两颊滚烫,必定是受了寒,支撑不住晕过去了。方才屋里的事民妇已禀告过小将军,夜已深了,殿下能否先歇息,等姑娘醒了再问?”她手扶伽罗难以行礼,身体却是极恭敬的姿势,语气神态皆是祈求。  
  谢珩看一眼伽罗,冷嗤道:“如此娇气!”  吩咐陈光去寻个郎中,转身大步走了。  
  岚姑身体颇健壮,气喘吁吁的将伽罗抱回屋中,将寻来的几个手炉塞在伽罗怀里。
  陈光自觉失职,甚是内疚,听岚姑讨要姜汤,忙安排人去煎熬。  
  这头姜汤才喝下去,便有郎中踏夜色匆匆赶来,岚姑总算稍松口气。  
  *  
  身上的冰凉渐渐退去,转而被温暖包围,小腹处痉挛般的疼痛也慢慢淡了。
  伽罗醒来时脑中虽还昏沉,身上却舒服了许多,嘴里苦味还在,四肢百骸却十分舒泰。  
  她一睁眼,靠在床边的岚姑就醒了。 
  “姑娘觉得如何?”她伸手探了探伽罗额间温度,已不似昨晚烫热。  
  伽罗却牢记着昨晚的事,开口就道:“岚姑你没事吧?” 
  “我能有什么事。”岚姑扶着伽罗坐起来,不急着穿衣,先帮她慢慢按摩头皮,“昨夜我被开窗的动静惊醒,还没呼救就被那人打晕了。醒来后听侍卫说姑娘被掳走,可真吓得半死。幸好殿下救得及时——姑娘腹中还痛吗?”  
  伽罗摇摇头,“好多了。”  
  此时天光大亮,时辰不早,她还记着昨晚谢珩要问话的事,便忙起身穿衣。 
  驿站备有清粥小菜,伽罗迅速吃了,又喝碗姜汤暖腹。虽然风寒未愈,头脑依旧沉重,小腹处的痛却轻了许多,不会碍事。  
  谢珩的披风已被岚姑洗净,问驿站借炉火,稍加檀香烘干,叠整齐了放在床头。  
  伽罗寻干净缎面包着带过去,交给谢珩近侍,脱了帷帽让岚姑在外等候,求见谢珩。  
  谢珩在处理公务,听见伽罗拜见,口中谢他昨日搭救之恩,头也没抬。
  他的眉头紧锁着,仿佛遇见了难事,狼豪勾勾画画,片刻后才道:“免礼——昨晚捉你的是西胡人。傅伽罗,你藏了什么,竟会招来死士?”  
  伽罗老实答道:“民女也不清楚那些人为何出现。”  
  “民女……”谢珩目光落在恭敬站立的伽罗身上,仿佛嘲弄,“从前可没见你这样自谦。”  
  伽罗愕然,正想开口,谢珩脸上又显出不耐烦的神色来,“昨晚怎么回事?” 
  “昨晚那人出现得突兀,抓了民女之后就往城外跑,中间不曾说话,也不曾做过什么,民女也不知他是何目的。”伽罗回想起来,心惊之余也是满头雾水,“殿下也知道民女身份低微,身上没什么贵重物事,至于旁的……”她沉吟片刻,实在想不出来那人捉她的原因。  
  谢珩扶着长案起身,目光如鹫,缓步往她走来,“你知道些关乎西胡的要紧事?”  
  伽罗想了想,摇头。  
  谢珩走近她,两道目光压过来,狐疑而审视。
  他年近二十,身高体健,因自幼习武,肌肉仿佛总是紧绷的,剑眉之下双目略见阴沉,显然是为昨晚的事情极度不悦。
  居高临下的俯视,威仪而压迫,换了心内藏奸之人,总难招架。跟前的少女却未露半分怯色,姿态固然恭敬,那双水波荡漾的眸中却无半点遮掩作伪之态。  
  春日的阳光自窗间洒进来,照得她肌肤柔白,细嫩如脂,她全然未觉,轻咬嫩唇似在思索。  
  这模样似曾相识。  
  只是彼时淮南天暖气清,满园春光,少女神态天真,不似如今忐忑忧愁。  
  谢珩收回目光,转身回到案前,“前路凶险,你若隐瞒要事,危及议和,我不会轻饶!” 
  “民女不敢欺瞒殿下!”伽罗忙屈膝行礼,郑重道:“这回民女随殿下北上,确实存了私心,是想借机打探家父的下落,除此之外绝无二心。”她试探般看向谢珩背影,见他没有任何反应,心中难免失望,续道:“那西胡人的来历民女半分不知,若往后能察觉端倪,必会如实禀报殿下。”  
  谢珩未答,也不看伽罗,面朝长案思索片刻,挥了挥手。  
  伽罗告退,待出了厅门,才觉手心腻腻的,全是湿汗。  
  才绕下楼梯,迎面竟又碰见了彭程,显然不是巧合。  
  他已然是整装待行的架势,见着伽罗,面露关切,“听闻傅姑娘昨晚受惊遇寒了?”  
  伽罗行礼拜见,尚未回答,就听阁楼上谢珩朗声吩咐起行。她被这声音吸引了注意,抬头瞧过去,就见谢珩负手立在栏边,正俯视着她。
  隔着两丈的距离,他眼中的严厉与警告清晰可见,伽罗心中猛然狂跳,不敢再逗留,忙向彭程施礼告辞,回屋收拾行装。  
  胸腔中依旧咚咚跳个不停,伽罗满脑子都是方才谢珩那严厉一瞥。  
  他是什么意思?是怀疑她跟彭程暗中勾结?  
  而彭程盯她这样紧,又是在打算什么? 
  *  
  陈光将伽罗跟得更紧了,除了出恭如厕,其余时间几乎都在她两三步外。
  晚间歇在驿站,他也亲自值守至半夜,而后换其他侍卫值守,防范严密了许多。
  伽罗途中跟陈光闲谈,才知道那日谢珩还在暗处安排侍卫,虽搜出了两个西胡同伙,却也都是死士,无甚收获。  
  这般情势令伽罗心惊,行止愈发谨慎。  
  陈光的严防死守下,彭程也未能再靠近伽罗半步。  
  伽罗起初虽考虑过借彭程来打探消息,而今仔细斟酌,觉得此举殊为不智。然而心中担忧却难以消解,这晚左思右想,待漏深人静时,终于斗胆往谢珩屋外求见。  
  屋内灯火尚且摇曳,伽罗进去时,他还在伏案疾书,认真专注。  
  伽罗一时没敢打扰,站在那里,想等谢珩处理了手头事务再出声。  
  这处驿站地处荒僻,甚为简陋,谢珩宽肩阔腰坐在那狭窄的案几之后,落在伽罗眼中,竟自觉出心酸。  
  天下昌盛时,他父子二人被软禁在淮南,纵然身处温山软水中,却也难得自由,更别说尊享皇家富贵。而今山河动摇,他却得迎难而上,连日奔波还要深夜处理公务。等过了这难关,这皇位能否坐稳,却还是未知之数。  
  他其实生得英伟,虽时常冷脸相对,伽罗却难以否认,他其实很好看。 
  眉目俊朗、轮廓刚硬、身姿英挺,加之与生俱来的气度,当真衬得起人中龙凤之誉。从前他青衫磊落,沉默隐忍,如寒风中傲立的青竹。而今身份陡转,织金墨衫上绣着精致云纹,乌金珠冠束在顶心,愈显得气度卓然,威仪端贵。  
  昔日之折辱束缚,今日之临危受命,纵使出身尊贵,他所经历的磨难远胜旁人。  
  正自感叹,冷不丁却见谢珩猛然抬头,双目精光奕奕,径直望向她——  
  “看着我作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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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5
 
  伽罗被谢珩突如其来的质问所惊,一时语塞。
  案上烛火明亮,将他的神情照得清晰,那双墨玉般的眼睛盯着她,竟叫伽罗一时间想不出任何开脱的言辞。
  她愣着站了片刻,反应过来唐突之处,忙跪地道:“民女失礼,请殿下恕罪。”  浑身气血仿佛都因窘迫而涌到了脸颊,伽罗跪地颔首,只觉双颊发热。  
  谢珩搁下狼毫,嘴角浮起一丝难以察觉的微笑,瞬息即逝。 
  “何事?”他略疲惫的靠向椅背。  
  伽罗头都不敢抬,只回道:“民女冒昧打搅殿下,是想问一问家父的消息。”她竭力镇定,双手落在冰凉的地砖,渐渐令神思清明,抬头对上谢珩的目光,“家父原本在丹州为官,听说北凉占了丹州,官民皆遭欺辱,民女心中实在担忧,又无计可施。殿下若有家父的消息,还望宽宏赐教,民女虽人微力轻,也将竭力报答。”  
  “是……傅良绍?”  
  “正是。” 
  “没有消息。”谢珩答得干脆。  
  伽罗掩不住的失望。 
  谢珩却还看着她,“竭力报答……你能如何报答?”  
  这话多少令伽罗燃起希望,当即道:“民女虽不知鹰佐为何如此行事,但既已随殿下同行,但凡殿下有命,必当遵从!”她极力让自己诚挚,谢珩却仿若未睹,两指揉了揉眉心,旋即道:“没有消息。退下吧。”  
  说罢,重拾狼毫,再度伏案。  
  伽罗稍稍燃起的火星被这态度浇灭,原本挺直的腰背也微微塌陷下去,低声告了罪,便告辞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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