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能说“三哥你也混得不错啊。”看秦禾现在的处境,只怕孟老二,孟老三他们都过得不好。但不接话也太容易让人误会了。于是便坦然道:“各人自有各人的过法。三哥,秦先生和我们家少爷现在都在监狱里待着,还是请你配合我们的调查。”
“小五妹妹,你想问什么。三哥一定回答你。”
这又把提问的权力转到她身上了,梅景铉也示意她:“你来问。”
看梅景铉已经揭盖子喝茶,她这下不得不站出来问了。但是问什么好呢?她又不知道内情。
只能问一问古董相关的:“秦先生邀请了这条街上的什么人进行过鉴定?”
孟青不紧不慢道:“潭锡君潭老先生,刘长云刘老师傅,还有东边长干行里的周达山周老先生。他们三个都是南京的书画鉴定专家。三个人都合计说,东西是清代中期的文人画。是真品。但是题跋被人裁去,裁去的年代在解放以后。”
她点了点头:“秦先生有没有让你们找过古画残缺的部分?”
“没有,不过老板说过,古画极有可能是文革那段时间被损毁掉的。反正作者已不详。”
小五略一思忖,还是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既然东西本是江西瓷厂的旧藏,而且只有吴青梁和陆修远两个人知道。吴青梁,也就是孟爷爷那时候尚且不知秦禾就是张云坤,也没有戕害他的必要。那么,剩下来的……
难道说,当年陈归宁的徒弟之一——陆修远还活着吗?
哎,如果自己恢复陈归宁的记忆就好了……不过话说回来,恢复了她的记忆,想必她就不是单纯的孟小五了。陈归宁的身上有太多的谜,有太多的伤怀。她不想当那么复杂的一个女人,即使她足够传奇,却也足够悲情薄命。
回到宾馆,下了车,她还在思考这个问题。
梅景铉就站在她的身边,忽然道:“小五,我还不知道你有这么一个哥哥。”
她坦然一笑:“其实我一共有两个哥哥两个姐姐。我们都是孟爷爷收养的孤儿。”
梅景铉看着她:“那个孟青好像很记挂你?”
“我把爷爷的藏书给烧了,他挺恨我的。”其余的纠葛她也不记得。
“那你不准单独跟这个孟青见面。我看他似乎对你还怀恨在心。”
“知道了。”她笑了笑:“我跟他们的关系,在爷爷去世的时候就结束了。除了大哥以外。”
“你大哥我已经嘱咐过福佑楼了,他现在工作的很好,他的舍友也很照顾他。你不用担心。”
她刚想说谢谢,却是抬头看到了梅景铉的脸凑得很近,还轻笑道:“小五,你今天的表现很好,月底想要什么奖励吗?”……拜托,这里是外面!她一眼瞥见了那个姓萧的保镖,虽然人家望天装作没看见,可这么公共场合的……太令人想入非非了。
她也压低了声音:“梅景铉,你到底想干什么?咱们只是同战线的盟友而已。”
梅景铉置若罔闻:“小五,晚上有时间一起吃个饭?明天带你去秦禾家。”
她把脸一抬,秦禾家肯定要去的。只是道:“大少爷你很闲啊,你弟弟还在监狱里呢。”
“景铄他向来不知道天高地厚,多待几天监狱抵得上多读十年书。”
“……你果然不是个好哥哥。”
“我当然不是个好哥哥,但我会是一个好男朋友。你试试看就知道了。”
她觉得好笑:“大少爷,有件事我要跟你澄清:二少爷没有出来以前,我是暂时不会考虑任何跳槽的事情的。你好之为之。”
“连吃个饭,谈一谈上海那边的案子都不可以?”
“这个可以。”
梅景铉笑了:“那,就在隔壁四楼的双人餐厅吃个简单的便餐如何?”
“好。”
然而,事情同意的轻巧,结果刚刚辞别了梅景铉,她就接到了一通电话。是知芳斋打来的,副经理指名道姓要她接电话。接了电话一听,却是三哥孟青的声音:“小五,晚上有时间吃个饭?我们兄妹两个也大半年没有见面了。”
“不好意思三哥,晚上我有客人了。”
那边嗯了一声:“那可惜了,正好,有关那一幅郎世宁真迹,三哥得到了一个线索。本来想告诉你的,你既然没时间。那三哥就不说了。”
她吃了一惊,立即思忖了下:去秦禾家,大概也找不出什么线索。于是道:“我可以跟你一道吃饭,不过吃饭地点得是我指定的。”
“那没问题。”
她指定的地方就在这间国际酒庄的旁边,一家规模和酒庄差不多大的私人饭店。晚上先推了梅景铉的饭局,借口是身体不舒服。梅景铉也没多计较,只是道了句好好休息。她可没时间休息,前脚挂了电话,后脚就去了隔壁饭店。
酒店的安保很令人放心,她没有订包厢。就订了三楼双人餐厅靠门的一席。
孟青到的时候,香槟和牛排刚刚上来。熬得厚厚的奶油蘑菇汤也端了上来,香气四溢,但小五碰都不想碰。这些甜津津的东西,晚上吃腻的要命。
“三哥。”她还是那个称呼:“你手上得到了什么线索?”
这么单刀直入平白直叙的提问,让孟青笑了笑:“怎么?那梅二少进号子了,你在外面急得团团转?”
“他是我的老板。”她知道这不是什么叙旧,分明就是一场谈判。所以道:“三哥,你到底有什么话,不妨直接跟我说。”
“我跟二姐投奔了秦老板,二姐她现在混得可以,本来嘛,女人最大的筹码就是漂亮。”说完,三哥瞥了她一眼,显然现在兄妹中容颜最出众的是她。这倒是没想到的——当初那个乱糟糟的黄毛丫头,如今出落得跟玉雕的人一般。
他收起了其他的思绪,淡淡道:“但是我就不行了,秦老板始终当我是个跑堂的,天南地北的出差还没有什么补贴。”
“你不想跟秦老板干了?”
孟青点了点头:“小五,你看我现在混得还不如你。”
这些发牢骚的话,她一点都不想听:“那你手上的线索是什么?”
“那个李建利当初收购了那一件郎世宁真迹的时候,顺便还收了一件小的蝴蝶头钗,卖家是同一个人。他挪用了公款收的小玩意,后来也没报账,想私底下把那蝴蝶头钗脱手卖了发一笔财。这件事,李建利只跟我说过。”
她立即明白了:“卖出去了?”
孟青摇了摇头:“还放在库房里面,地点只有我知道。”
她想了想,立即有了主意:“这样吧……我明天正好跟梅大少爷去秦禾家,秦家不是靠着知芳斋吗?我先去知芳斋跟你一起去看看东西,如果你说的是真的话。那我再告诉梅少爷。至于能不能为你某个职位……就看少爷的意思了。”
“那好。”孟青点了点头。
其实小五嘴上这么说,心里根本不想帮这个三哥。其余的不说,三哥和二姐是知道孟小五的底细的。万一他们发现她现在精通古董了,肯定会露出马脚的……所以,她只想用“阴阳尺”看看那小玩意,三哥想跳槽?那也别指望她!
隔日,梅景铉去往秦禾家,她也缠着要去。
显然某人还记着昨晚的爽约:“小五,我记得我是说一起吃饭我才带你去秦家。”
“大少爷,您大人不计小人过……这样,今晚我请你吃饭好不好?”
梅景铉回头看了她一样,只见小五双手合十做恳求状,好像一只乞讨的猫咪,笨笨的小指甲都合在了一起去。看上去像是十片淡粉色的花瓣。皮肤更是象牙一般光滑白皙,看上去就……非常可口。可口到令人忍不住想咬一口。
他牙齿有点痒:“跟着来可以,队伍最后。”
她乖乖站到了队伍最后去——巴不得站在这个位置呢。
到了秦禾家,她也不跟着梅景铉进去,而是借口上卫生间先去了一趟知芳斋。孟青早就在这里等着她了,看到她来了,也寻了个借口离开了店面。然后带着她去了库房。库房里面他们是进去不得的,但孟青告诉她东西就在外面。
他打开了一个不起眼的博古架的,从一个暗格里拿出一件银点翠蝴蝶头钗。
小五走了过去,事先已经把阴阳尺放在了袖子里。所以一上手这小小的头钗,她就有了感应。
感应是左眼开始疼痛,她下意识地捂住了左眼。忽然眼前好像浮现出一幅画面。
那是一条窄窄的雨花石小路,一个身材佝偻的中年人撑着一把破旧的伞。四周一片水汽腾腾,能见度大概只有短短几米的距离。忽然,他停下了脚步,迎面又走来一个人。
来人是个粗壮的汉子,身上纹着半条水龙。
“钱哥,您找我有什么事?”
“嗨,一桩小生意,上海那边有人拜托我把这件东西交给知芳斋的人。事情做得要隐蔽一点……你就到那边夫子庙的古玩市场上找一个叫李建利的人。先推销这个小蝴蝶玩意,然后再把这幅画拿出来给人家看。明白了没有?”
“好嘞,钱哥。”那人又问道:“没有别的事了吧?”
“没有了。嘁——我还以为是什么大事。这么点芝麻蒜皮的小事还找我钱哥……”
中年男子扔掉口中只剩下半截的中华香烟,点上了一根新的烟:“不说了,你快去办。”
画面到此却是戛然而止了。
小五定住了心神,孟青在一旁问道:“看清楚了没有?”
“看清楚了。”她把这一件银点翠蝴蝶头钗还给了孟青:“待会儿我就跟大少爷说说。”
出了知芳斋,她深吸一口气——原本以为看到了这一只头钗,就可以看到是谁做下的了。没想到这人的警惕性这么高,还转手了一个中间人。现在,她的线索只剩下这个“钱哥”了。好在夫子庙不算大,到处打听一下或许有结果。
想着想着,已经到了秦家。小五走进了秦家客厅,只见走廊的一边摆着一个博古架,上面摆满了各种明清瓷器。看得出来,秦禾对明清瓷器情有独钟,连摆在扶手桌上的装饰物,都是一件真精新的青花百鸟朝凤图大罐。
除此之外,还有明代的甜白釉,清代的青花太平有象尊……等稀奇的古董玩意。
夫子庙古玩街第一古董商人,这个名头果然不是吹出来的。
第33章 横梁
客厅里,梅景铉跟秦禾的管家在谈着话,小五凑近了听了听。这管家说话处处小心,梅景铉问他什么,都打马虎眼糊弄过去。听得她觉得好笑,也没心思再站在这里了。眼神忍不住往博古架上瞄一瞄。这一瞄她的眼神就再也收不回来了。
博古架的中间,摆着一件奶白色的瓷碗。这是个新物什,绝不是什么古董。这种程度的白……一定是骨瓷,骨瓷是新的瓷种,绝对不是什么古董。这骨瓷怎么摆在一大堆古董的中间呢?她有点疑惑,走到博古架面前,左眼又开始疼了。
这时候梅景铉站了起来,来到她的身边:“宋管家,这些就是秦先生的收藏?”
“对,这是少爷最喜欢的几件古董……”
其余的话,小五渐渐听不到了。因为她的注意力全部摆在了这一件骨瓷碗上,左眼开始越来越疼。疼的她揉了揉,袖子里的阴阳尺接触到了左眼。又是激得一疼,但是一疼过后,她忽然感觉到了周身一阵冰冷,好像一下子就坠入了冰窟。
骨瓷上开始出现一些画面。
和那些年代久远的古董不一样,这一次她所看到的不是古董的记忆……而是人的记忆!
画面昏昏暗暗地,光线又很黯淡,她隐约瞧见一个不算陌生的男人侧影。这个男子的脸一半在光处,一半在暗处。他点了一支烟,抽的时候又咳嗽不止。“妈了个巴子!”男子粗俗地骂了一句,就把烟头踩灭了。然后转身离去。
她认识这个人——是,是陆修远!她在那郎世宁真迹的画心当中见过他的!
但,这骨瓷的记忆片断却是断断续续的。她的左眼前出现一片空白,继而画像就全部消失了。反倒是左眼的刺痛,不减轻,反而更加刺入心扉一样。疼的她忍不住揉了揉,又揉了揉。揉的眼泪都快要掉下来了,直到一只手覆盖上额头。
这手宽宽厚厚的,是梅景铉近在咫尺地问:“小五,怎么了?是不是眼睛疼?”
是疼,可是奇怪的是,梅景铉一接触她就不疼了。于是摇了摇头:“刚才有灰吹进眼了。”
说完,她又看了一眼那件骨瓷,总觉得心里毛毛的。但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离开秦家的时候,她跟梅景铉坐一辆车。刚上车,梅景铉就接到了一个电话。她看他挂了电话的时候,脸色不太对。于是问了问,哪知道梅景铉沉默了一会儿,才告诉她:“小五,和盛拍卖行的书画修复师徐子鸣徐老师傅去世了。”
“什么?!”她吓了一跳:“徐老师傅……不是上个月还好好的吗?”
“徐老师傅是服毒自杀的……他说,自己陷入了这桩国宝盗窃案。外面流言蜚语不断,一生清白毁于一旦,所以就自杀表示清白。”
小五沉默了,她知道这些流言蜚语——
作为国内古董修复界的翘楚,徐子鸣曾在故宫待过十二年。所以这一次故宫国宝失窃案,徐子鸣被警方列为第一嫌疑对象。文化界也传言:是徐子鸣当初在故宫干活的时候监守自盗,才让这一幅国宝级的文物流落到和盛拍卖会去。
还有人说,徐子鸣丧心病狂,偷窃了国宝以后还把国宝的题跋全部剪裁掉,以此掩盖自己的罪恶……
总之,种种流言对这位清白了一生的老修复师造成了无可挽回的名誉损失。但没想到,这些流言把一位老人的生命逼到了终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