换而言之,拿了越王荷包的必定是嫡女,而且很可能是承平候家闺秀。
不过,这便与顾云锦无心理会,只要不干她事就好。
顾云锦心中有了底,便垂下目光,安静等待结果。
不料,皇帝却没有当场宣布的打算,他见诸事已有定论,便随意抬了抬手。
旁边立即有太监尖声唱道:“退。”
顾云锦并没得到准确答案,心底仍有些忐忑,但却不得不依言转身,一行人缓步退了下去。
这次无需等待,直接有宫人引路,顾云锦回储秀宫厢房收拾了行装,便提着小包袱直接出了宫门。
武安侯府马车早早等在宫门外,见顾云嬿顾云锦同时出来,有仆妇上前,搀扶着二人上了马车,管家吩咐一声,几辆马车便转头往来路奔去。
顾云锦一上马车,便软倒在短塌上,身体上的劳累加方才情绪剧烈起伏,让她疲惫到了极点,挨着石青色撒花引枕便阖上双目。
马车内伺候的丫鬟中有碧桃,她见状忙吩咐来个小丫鬟给主子揉腿,然后自己倒了一杯热茶,上前唤道:“姑娘,您先喝口茶水罢。”
顾云锦睁眼,她起得早,又因殿选便没进过茶水,就唯恐多有不便,如今已快午时,自是渴得紧。
她就着碧桃的手,喝了两杯温热的茶水,方缓了过来。
碧桃放下茶盅,见顾云锦精神好了不少,方轻声问道:“姑娘,这选秀……。”
她与主子一起长大,主仆情深,选秀这事儿干系太大,碧桃忍不住暗下询问。
顾云锦摇摇头,说:“尚未知晓,不过未落选。”提心吊胆辛苦了一个月,如今还要这般差个临门一脚,她也很无奈。
碧桃想法向来乐观,她听见未落选,便高兴地应了一声,替顾云锦揉着额际,劝道:“姑娘你先歇歇吧,还有好一段路呢。”
顾云锦腿被揉了半响,觉得松乏不少,便点了点头,阖上眼帘。
武安侯府就在内城,无须多久,几辆马车到了地方,两扇黑漆侧门大开,一行车马驰入内巷。
这回顾云锦也没换乘驴车,驾车家人一挥细鞭,马车直接往里奔去。
顾云锦刚迷糊了一阵,便被碧桃轻声唤醒,原来马车已到了第二道垂花门前,并停了下来。
她下了车,与顾云嬿一同被簇拥进了垂花门,缓步绕过屏风,二人往颂安堂正房行去。
上官氏余氏早已等在堂上,便是许氏,也因为三月之期已满,如今一并在候在下首,三人翘首以盼。
一仆妇匆匆奔进,禀到:“夫人,三姑娘、四姑娘已到垂花门下了。”
说话间,翠绿色的弹墨软缎门帘被打起,顾云锦二人被丫鬟搀扶进了门。
许氏本坐立不安已久,一见顾云嬿身影出现,便立即站起,几步上前,“我的儿,娘总算盼到你回了家。”
不论许氏对待姨娘庶女如何,但在亲骨肉跟前,她确实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好母亲,她抬手抚了抚女儿的脸,心疼极了,道:“嬿儿出门不过一月,怎地瘦了这许多?”
留宫住宿实则暗潮汹涌,一个不留神便要着道,顾云锦二人日夜谨慎,这等环境下,姐妹二人皆略有清减。
两人刚殿选归家,未及梳洗,此时仍作御前时打扮,许氏见女儿标致了不少,心中欣慰,但转眼一瞥顾云锦,脸立即便拉了下来。
这庶女好本事,她从前虽知其貌美,却不觉对方竟是绝色姿容。
许氏想起顾云锦与女儿一同选秀,心下立即沉了沉。
“好了,孩子们都累了,先让她们坐下罢。”上官氏见状,蹙了蹙眉,开口说道。
这个许氏,如今性子竟这般左,一个庶女也难容下。上官氏暗忖,或许她该请给大夫,好让许氏吃上几贴药。
上官氏手段也是了得,三个月时间没打没骂,便让许氏心生畏惧,一听婆母之言,她下意识便松开顾云嬿的手。
顾云锦二人上前,先给长辈们请了安,然后才被搀扶着坐下。
不待丫鬟端上茶,上官氏便开口问道:“嬿儿、锦儿,如今殿选已结束,不知这结果如何。”
此话落下,堂上诸人皆看向姐妹二人。
正常情况下,有没有被选上,大约将身处何方,殿选便能知道个大概,尤其是如今皇帝后宫不进人,仅给皇子们选妻妾的情况下。
只不过,顾氏姐妹的情况却很例外,她们知道自己如无意外必是选上了,但至于花落谁家,却是无从分辨。
顾云嬿是姐姐,因此便由她主叙,顾云锦从旁补充,两人将殿选情形细细给说了一遍。
上官氏听了,半响无语,这也太凑巧了些,顿了顿,她方道:“既然如此,咱们亦无可奈何,唯有等明天方知分晓。”
一般殿选过后,次日便会有正式结果,届时宫中有旨传到各家,该进宫进宫,该赐婚赐婚。如今建德帝后宫不纳新人,明天第一时间颁下的,必是赐婚旨意。
不过,自顾云锦二人叙述的殿选细节中,其实已侧面反映了皇后与张贵妃之间的紧张关系,这也等同太子与越王。
上官氏眉心蹙了蹙,一山不能容二虎,这两虎相争,必定波及左近,武安侯府早些站队,也是好了,以免最后为双方所不容。
她略想片刻后,便抬头吩咐道:“嬿儿、锦儿都累了,先回去歇着吧,最终如何,明日便能分明。”
颂安堂散了后,顾云锦回到自己的院子时,眼皮子已经睁不开了,她原本想先去林姨娘那边一趟的,如今这顾不上了,午膳也没吃,便歪在床上睡了过去。
这一觉睡得十分沉,比在储秀宫厢房舒畅多了,顾云锦恍惚醒来,心中有丝明悟。
不论她之前十数年如何憋屈,原来,这顾家亦已是一个可是安心酣睡的地方了,不过很可惜,她很快就要离开。
半响,顾云锦睁开眼,一个熟悉的温柔面容印入眼帘,她不禁笑道:“姨娘。”
“锦儿醒了。”林姨娘一直坐在顾云锦床畔,她见女儿醒了,很是欢喜,忙道:“锦儿快起来用膳罢,如今都酉时了。”
“嗯”,顾云锦应了一声,便起身梳洗。
她大约饿过了头,现在反倒没什么饥饿感,只觉得腹中有些空,想了想,她问道:“姨娘,这个月你过得可好?”
其实顾云锦是想问,许氏刑满释放出来后,有没有为难林姨娘,不过如今屋里人不少,她只得隐晦说话。
林姨娘听懂了,她笑笑道:“锦儿放心,姨娘极好。”
两人说着话进了次间,在攒边海棠纹小圆桌旁坐下,桌上刚摆了热气腾腾的晚膳,林姨娘挥退丫鬟,亲自给女儿布菜,方轻声说:“你祖母掌家,这几日也有关照姨娘,姨娘不出门不惹事,日子也算轻快。”
其实,在许氏抄经期满后的第一日,就招了林姨娘到正房立规矩的,不过很可惜,到了第二天她欲故技重施时,就不行了。
许氏是有婆母的人,她到颂安堂请安时,上官氏留下她侍候着,整整一天,直到晚间睡下后,才将她放回去。
第三天也是如此。
这么一来,许氏根本没工夫找林姨娘麻烦。
许氏也不是蠢笨如猪,当然很清楚上官氏的意思,她虽心有不甘,但这么折腾了多日后,也乖巧了,昨日上官氏让她早些回去,她没敢再折腾林姨娘。
而且还有一件事的发生,给完全转移了许氏的注意力,让她暂时没空搭理其他。
早两日,二房一个新姨娘晨起呕吐,给请了大夫诊脉,发现有了将近两月身孕。
时隔多年,二房将再添丁口,顾继严大喜,当时收到消息就去看了新姨娘,随后,颂安堂也赏了不少物事。
至于许氏,不用多说,这等动摇根本的大事,她面上欢喜,心中必然如临大敌。
林姨娘顾云锦之事,便被她抛在一边了。
顾云锦听了,倒有几分诧异,她这是要有新弟妹了?
不过仔细想想,这事不足为奇,顾继严未满四十,新姨娘正值妙龄,时机合适的话,有孕才是常事。
突兀片刻后,她便欣然接受了,这样也好,许氏的关注点肯定在那边,林姨娘这边就能松乏不少了。
涉及亲娘,当然死道友不死贫道。
顾云锦提起多日的心放下,略略用了些晚膳,再与林姨娘说了个把时辰话,直到月上中天,两人便各自歇下不提。
翌日,便是圣旨赐婚之时。
第二十一章
翌日清晨,顾云锦早早醒来,梳洗更衣后,略略用了些早膳,便往许氏正房而去。
她今日乌发松松挽了纂儿,仅斜插了一根白玉钗,身穿粉白色潞绸褙子,水影红挑线纱裙,一身疏松闲适,缓步徐行。
顾云锦微摇了摇头,只觉得脑袋都轻松了不少,这一个月来严阵以待,就连梳个发髻,头皮都得紧绷几分。
到了正院,顾云嬿居然也到了,她云鬓高挽,戴了一支花朵状缠丝步摇,其上硕大的明珠颤颤巍巍,身着大红镂金缠枝纹交领长裙,一袭盛装华服,看着比殿选还要隆重得多。
毕竟,殿选衣饰有限制,样式偏简单,只能在做工精致上头下功夫。
顾云嬿见了顾云锦打扮,愣了片刻,方哼了一声偏开头。
这姐妹二人,在储秀宫这种特殊环境下,倒是有了些许革命情谊,只可惜宛如朝露,被阳光一照射,便再也不见踪影,未能留半分痕迹。
顾云嬿甫一出宫,便固态萌发,顾云锦见状也不甚在意,即便是同父姐妹,两人显然也不是一路人,无须介怀太多。
许氏昨晚一夜辗转,竟能未成眠,她已有了年岁,这般下来眼下自一片青黑,连脂粉也掩盖不住。
她看了眼女儿,颇有几分心神不宁,待顾云锦请过安后,便领着女孩们出了门,匆匆赶往颂安堂去了。
到了颂安堂,上官氏已整装完毕,用过早膳,正在堂前徐徐呷了着茶水,见许氏等人来了,倒也不意外,随口便让几个坐了。
顾云锦安静端坐,微微侧头看了左右,许氏顾云嬿面上难掩焦灼之色,便是平素镇定自若的上官氏,此刻看着,也有了些许不同。
她敛目,便是自己,一日没有得到准确答案,不也是心中忐忑么?且与嫡姐不同,她甚至已无退路了。
不过话说回来,有秀女参与殿选的人家,在旨意下来之前,又有几人能坦然安坐。
真不想入皇家的,在秦王进京前,大概就定了亲事了吧。
顾云锦收回视线,微微一叹,直到此刻,她算是知道父亲调任回京的真相了。
颂安堂诸人便这般隐带焦急地等着,一直待得旭日高升,滴漏处已至辰时末,方听见外头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上官氏腾一下站起。
门帘子被猛地撩起,一个外院管事仆妇冲了进门,气喘吁吁,胸膛及急剧起伏,显然她是一路急速奔跑过来的。
上官氏也没有呵斥仆妇失仪,她立即开口问道:“有何事?”
其他人眼睛一眨不眨,俱盯着她。
顾云锦经过一夜休息,心绪本已和缓不少,此刻却又再次翻涌起来了,呼吸微微紧促。
那仆妇喘了两口气,便急急道:“回禀夫人,侯爷命您立即领人到前院一同接旨,奴婢往后头来时,宣旨天使已到了侯府门前正街。”
上官氏点头,随即吩咐下去,领了后宅一干人等,俱匆匆去往前院而去。
顾云锦到了前庭时,府中正门正厅大开,宣旨的内监已经到了,正被祖父顾青麟迎进前厅用茶,等待侯府这边准备妥当。
堂前设了香案,顾云锦跟在许氏身后,随上官氏立于香案右后方站定。
须臾,前院便站了黑压压数百人。
万事俱备,旨内监踱着方步来到案前,他手持一明黄色绫锦卷轴,扫视众人一眼,站定。
顾云锦纤手不禁攒拳,这道圣旨不知是她的,还是嫡姐的。
这时,内监清咳两声,唱道:“圣旨到!武安侯顾青麟孙女顾氏云嬿接旨。”
顾云嬿闻言大喜,她赶紧上前,立在香案一侧,福身道:“臣女恭领圣旨,”说罢,她与身后诸人一并下跪接旨。
结果揭晓,顾云锦敛目,随着一起跪下。
她听着前方太监特有的尖细嗓门响起。
“奉天承运,皇帝召曰:兹闻武安侯顾青麟孙女顾氏云嬿礼教克娴,行端仪雅,朕躬闻甚悦,特将汝赐为太子良媛,钦此。”
内监宣罢圣旨,顾云嬿谢恩领旨,顾家众人三呼万岁方起。
顾云锦抬眼见嫡姐一脸喜色,许氏更是笑容满面。
也是,太子妻妾等级颇多,而良媛,则是仅次于太子妃、太子良娣之下的第三位,有固定数目仅四人,份属于东宫上层女眷。
顾云锦见了圣旨,便知道顾云嬿的份位差不了了,毕竟,若是品级再低,便不需要宣圣旨了,只一道手谕便了事。
她吁了一口气,心中不知是喜是忧。
老实说,顾云锦并不喜欢东宫,太子现在虽说妻妾不多,但那也仅是相对而言,其实据她所知,太子没份位的妾室也足有十来二十,加在一起够开个小型宴会了。
她向来不喜欢凑这等热闹,只不过问题是,如今顾云嬿进了东宫,剩下来的,也就秦王与越王了。
原本,顾云锦就更属意秦王,听闻这位主儿不甚热衷女色,虽日后肯定有妻妾,但数量少了,也能更舒心不是。毕竟,一定得到公共餐厅吃饭,能干净整洁些,怎么也得比环境脏乱差要强吧。
希望她昨日的猜测没错吧。
顾云嬿捧了圣旨,下颌微抬,转过身来朝顾云锦瞥了一眼,目光中掩饰不住的得意,在她看来,大概能进东宫已是最好的事了。
顾云锦一笑置之,如今她只希望事情一如前料,能不进越王府便足矣。
若进了越王府,那便等同于被家族放弃了,在这种夺嫡关键时刻,那必然是个悲剧。她可没指望光靠能谈情说爱,就能倾倒人家一个有心帝位的皇子,还是洗洗睡吧。
顾家女眷喜气盈盈,便是连上官氏亦欣然颔首,总算是妥当了。
顾青麟与世子给塞了厚实荷包,宣旨内监十分满意,被簇拥着送出门外。
此时,又一家人飞奔进门,他再次远远见了宣旨仪杖队伍,忙急急回头禀了。
顾青麟颔首,他回头看了一眼顾云锦,见她恬静安立,便赶紧吩咐再次准备迎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