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此行太过危险。”阿尚顿了顿,“我们几人不过是鸡蛋碰石头,根本起不到什么作用。”
菀娘狐疑地看着阿尚:“你究竟知道什么,都说出来。”
阿尚看着她的眼睛,低沉道:“我们在从燕京过来的路上,那一路过去的人马中有一人是属下认识的,当初属下能逃脱暗卫的追捕,也是有人相助,便是此人。”
菀娘一惊,回想起昨日所见的骑士,却忽然明白过来:“他们的甲胄上有燕王府的标识,他们是燕王的人!”菀娘并没有太多政治经验,只是这几年也在商场拼杀,所以电光火石间,就已经猜到了真相。
“可……可燕王他要做什么呢!”
阿尚犹豫了一会,才道:“当初我被那邵祁所伤,是齐王府的人救了我,但我在齐王府的时候也见过这人。”
菀娘震惊地看着他,她觉得自己陷入了一团迷雾之中,喃喃自语道:“燕王……这是要做什么?姐姐又没有碍着他什么,他为何要这样对付她?”
然而不管燕王如何打算,都是危险重重。也多亏了阿尚谨慎小心,否则这会他们已经被拿下了。但即便这样也不安全,毕竟昨日他们也接近了行宫,只怕早就引起了对方注意。
“请主家以安危为重,早些离开吧。”
菀娘却咬牙摇了摇头:“不行。”
“主家!”
菀娘沉着脸色道:“于公,她是皇后,我虽然只是小女子,也知道君臣大义,于私,她是我亲姐姐,又与我有大恩大德,我不可能眼睁睁看着她陷入危险中。”她看向阿尚,“不管你说的是真是假,这大半年也有主仆之义,我放你走,你往后好自为之吧。”
眼看着菀娘就要离开,阿尚却拦住了她:“主家。”他跪了下来,“属下一条贱命,这些年都为人轻贱,当初我一身是伤,若非主家所救,早就成了乱葬岗上的一抹游魂,属下这条命就是主家的。”
菀娘愣愣地看着阿尚,他因为面目烧伤,所以平日里都戴着面具,叫人看不出他的情绪,可他话中的情绪却让她无法忽视。
阿尚垂下眼睛,将眼底翻涌的情意收回去,复又抬头,正声道:“属下有功夫傍身,恐怕要比主家合适的多。就让我替主家去救人吧!”
菀娘回过神,将无用的情绪摒弃掉,才道:“不可。”
阿尚轻笑道:“那主家要如何救人呢?”
菀娘被他问住了,现在行宫戒严,她也不知道该如何混进去,只得道:“我到时候就躲在一旁,见机行事。”
阿尚摇摇头:“属下有办法进入行宫。”面对疑惑的菀娘,他轻声道,“属下会缩骨功,要进去远比主家你要容易。”
菀娘紧锁着眉头,心中难以抉择,她心中知道阿尚的建议是对的,可心中总是有些不得劲。
阿尚见状便道:“若是属下侥幸能够救出皇后娘娘,还请主家答应属下一个请求。”
菀娘猛地抬起头,却见阿尚尚未收回的目光,阿尚惊愕了一瞬,却很快就低下头来:“主家若应允,属下定然竭尽全力。”
菀娘咬住嘴唇,许久才道:“好,我应承你。”
阿尚的目光中流露出喜悦,然后他便听见菀娘低声道:“但你一定要安全回来。”
菀娘心中羞愧,自她答应让阿尚去营救姐姐,实际上就是把人推进了九死一生的境地,她说这些话无济于事,只是让自己心里好过些。却殊不知,这句话在阿尚心中却掀起惊涛骇浪。
他自小就生活在杂耍班子,为了维持缩骨的本事,他的身躯挤在一个一尺见方的小箱子里,从小就吃尽了苦头。即便后来被韩朔所救,也不过是从狼坑跳到了虎穴,他的人生中从来就只有利用与被利用,从未感受过丁点人世间的美好。
当他奄奄一息躺在马棚中,眼睁睁看着邵祁一步一步走向自己,那一刻他心中充满了恨意。然而下一刻,一个声音救了他,一句话就将他从地狱中拖回了人间,从那以后,阿尚就有了活着的动力。
阿尚知道自己简直是妄想,可他只是希望能够守在对方身边,永远看到她就好了,即便是为了她失去性命也无所顾惜,因为这个人已经成为了他活着的动力,她想要救人,他就帮她去救,只要她安全就好。
可是……当菀娘说出那句话,她不知道这句话对于阿尚来说是多大的震撼,他从未被人当做人看待,不会有人关心他冷了热了,也不会有人关心他的安全,甚至连他自己,都将自己的性命不当一回事。
阿尚已经习惯于用自己的性命去交换他想要的东西,不论是当初和韩朔,还是如今和菀娘,可是在听到这句普普通通的关心后,他却忽然流下眼泪来。
他的脸颊被面具遮住,没有人能看到,菀娘见他低着头,也禁不住自嘲道:“我知道我这话太过虚伪,但我是真心希望你能活下来的。”
“嗯……”阿尚低声应道,“属下知道。属下……一定活着回来。”
菀娘也不知道为什么,听到他这样说,心忽然就定了下来。
阿尚让护卫带着她们离开,然后在菀娘和桃蕊担忧的目光中,拿着桃蕊的玉佩朝着行宫而去。
第一百零二章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 却并没有赶走酷暑的炎热, 整个乾清宫中都静默无比,只能听见滴漏的声音。
赵瑕坐在桌前, 脸色沉沉, 却是在想西北的事情。
西北边陲虽然贫瘠荒凉, 但这些年一直都是抵御异族的门户。异族生于草原,早就对繁华的中原地区虎视眈眈, 只是一直被边城所阻。只是他们不能进入中原, 大晋的兵马也没有办法将他们赶尽杀绝,一直以来就只能两相对峙。
这样的平衡已经有了三四十年,然而这两年却发生了变化。朝廷自从开海运, 剿灭了海盗之后,不仅收获了大量的金银, 也狠狠地震慑了周边宵小, 然而对于雄踞西北的异族来说却不啻于一个晴天霹雳。
从海外运来的不仅仅只有银钱和各种奢侈品,还有来自于海外的先进科技以及——武器。
这些年虽然有长宁长公主和驸马一直在边城守卫, 但异族来去如风, 常常劫掠附近的小村庄, 让当地百姓苦不堪言,赵瑕也早有打算,要组建一支用先进武器武装起来的军队, 用来对付异族。只是时间尚短,且这支军队尚精不尚多,所以暂且留在淮海卫让傅灵均训练着。
然而异族的大举进犯打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赵瑕这些年已经逐渐政务娴熟, 对于西北的心腹大患也十分了解,知道他们最是狡猾贪婪,一定要有好处才会行动,可是他们大举进犯,虽然让驸马重伤,但对于他们自己也是受到了重创,可他们就像是不要命一般几乎将整个边城都变作了地狱火海。
如今威远将军宁恒已经领了二十万大军去西北支援,南营也已经开拔朝京畿而来,可赵瑕却总是有些不安,不仅是因为异族的反常,还有他对于危险的直觉。
过了好一会,赵瑕才召来木清。原本木清是要陪着茕娘去避暑行宫,可是西北的事情显然要更紧急一些,再加上避暑行宫离燕京不远,所以木清便留在了宫里。
赵瑕已经写好了谕旨,交给木清:“派可靠的人去淮海卫,召傅灵均领兵入京。”
木清愣了一下,却也没有多问,接过命令就离开了。
赵瑕做完了这一切,才松了口气,想起这几日都忙于政事,也不知阿眠去了避暑行宫是否身子好受些,便问鲁安道:“这几日行宫来的信呢?”
鲁安道早就等着了,将几封信递到了御桌上。
赵瑕看了几封,才皱起眉头:“今日的信呢?”
鲁安道也有些纳闷:“老奴也奇怪着呢,今日的信还没有送到,不知是不是信使被什么事耽搁了。”
赵瑕没由来地一阵心烦气躁,怒道:“如此重要的事情敢耽搁,这是不要命了吗!”
鲁安道连忙跪下请罪。
赵瑕慢慢地平复心情,才道:“明日,你带几个人将皇后喜欢的书和小玩意带到行宫去,顺便看看皇后身子是否好些了?”
鲁安道心里叫苦,这正是最热的时候,他又胖最是容易出汗,可陛下已经下了旨意,他只得应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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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下朝后,赵瑕原本在与几名阁老议事,却见木清沉着脸色走进来,在他耳边轻言了几句,赵瑕的眸色一变,但很快就恢复过来,让他下去后,才道:“接着说。”
几名阁老都是人精,哪里看不出这是有事情,几人对视一眼,谢阁老才道:“臣等以为此事还需要商榷。”
赵瑕点了点头:“既然如此,就暂且先搁置吧,有什么事明日再说。”
几名阁老连忙告退,他们一离开,木清才带着叶闻清走了进来,只是昔日风姿卓然的状元郎此刻就如同难民一般,不仅穿着破旧脏乱的衣衫,甚至脸上和身上都沾满了灰尘。
叶闻清跪在地上,将来龙去脉说清楚,并将查到的线索递了上去。
赵瑕看完,脸色一变:“江南姚家!!燕王!!”
叶闻清这才道:“臣一路行来还算是谨慎,到了京郊的时候发现情势不对,便派人去查探,的确发现了伏军的身影,只是他们也相当小心,所以臣也不知他们究竟有多少人。”他见赵瑕脸色难看,又补充道,“故而臣让那队护卫留在城外,孤身进城,又派了人去淮海卫请傅将军带兵前来,臣自作主张,还请陛下降罪。”
赵瑕苦笑一声:“你应对得当,何罪之有?”
对方既然做了完全的准备,肯定会严查出城之人,想来木清派去送信的暗卫大概是出不了京畿地界了,只能靠叶闻清的人了。而眼下京中情况不明,赵瑕也怕一旦惊动了对方,会让他们狗急跳墙,定然要想个法子才行。
赵瑕沉思了一会,才吩咐下去:“木清,你让一队暗卫去将燕王秘密抓获,对了,再派人去西宫将姚太嫔给看守起来。传我的旨意给杨贺,让他带着禁卫接管城防,四门紧闭,不许进出。再传旨给孙蛟,御林军全军备战,与禁卫一同守城。”
“属下遵旨。”木清一一答应之后,才问道,“陛下,那属下的任务呢?”
赵瑕的脸色似乎白了一瞬,他艰涩地开口道:“你领最精锐的一队迅速赶往避暑行宫,保护好皇后。”
他这话一出来,木清悚然一惊,他并不蠢,也立刻意识到了此刻远在避暑行宫的皇后娘娘处境有多危险。
待到木清领命离去,赵瑕才松开紧紧攥住的拳头,却有一滴一滴的鲜血顺着他的指尖落在了地上。
可赵瑕甚至来不及去担忧和痛苦,他知道木清恐怕已经去晚了,对方有备而来,绝不可能放过这样重的筹码,而他唯一能做的,就是要抓紧时间掌握主动权,他这边的胜面越大,他才能以此来和燕王谈判。
赵瑕按捺住内心的痛楚,高声道:“去将三位阁老请来。”
三位阁老才刚刚离开御书房,又立刻被请了回去,顿时意识到出事了,可是当他们看到叶闻清,听到他的话之后,却发现出的事远比他们想象的要严重。
三人对视一眼,都是面色凝重,谢阁老抢先道:“请陛下安排示下。”
这么一会,去抓燕王的人已经回来了,果然无功而返,只能将一脸惊慌的燕王妃给抓了回来,而去了西宫的人却守住了姚太嫔,只可惜,守到的是一具尸体。姚太嫔似乎早就意识到会有人来,看到他们之后只露出了一个释然的笑容,随即就七窍流血而亡。但是去抓鲁王的人却是抓到了人的,鲁王正坐在大堂上喝酒,见他们来了倒像是并不吃惊的模样,甚至不曾反抗疑问,而是乖乖地跟着他们走了。
禁卫与御林军都已经接了旨,只是突然全城禁严,顿时就让什么都不知道的百姓变得恐慌起来,说什么的都有,甚至连一些官员都变得惴惴不安,开始胡乱猜测起来。
几乎没有一个好消息,而且此番动作已经惊动了燕王,一时之间,一队队精锐士兵围住了燕京城,好在赵瑕的消息去得快,燕京城四门关闭,全城戒严,只是仍旧不知有多少人混进了燕京城,因此,暗卫全营出动,除去保护皇帝的,剩下的都漫天撒了出去,密切地监视着城中所有人的一举一动,只是暗卫人数毕竟太少,所以能起到的作用也十分有限。
三名阁老面色严峻,自知已经到了生死存亡的关头,纷纷提出建议,被赵瑕采纳后又一一发出去。
这时候就能看出赵瑕当初为何一定要将许纨纳入内阁,他这样的大儒,对于士子和中下层官员来说就是定海神针,他一出马,就将原本有些骚动的下臣给镇住了。
至于谢、杨两位阁老,当初是经历过承平初年的混乱的,一回生二回熟,所以两人十分淡定,有条不紊地处理着事情,反倒让那些心慌不已的臣属不知不觉也安定下来。
当然,这些都只是安定人心的把戏,能否解围还是要看傅灵均或者南营的大军是否能及时赶到,以及,木清是否能救出行宫的皇后娘娘。
这一天下来,整个燕京城几乎天翻地覆。城中已经组织起民夫自发巡逻,城墙上灯火通明,一列列禁卫严防死守,而皇宫之中,御林军几乎将整个乾清宫围成了铁桶。
赵瑕站在庭院中,一动不动地看着天上的月亮。他这一天在外人面前英明神武,处事果决,然而直到此刻,他才能卸下面具,放任自己的恐慌和痛苦。他不知道用了多大的力气,才阻止自己不顾一切去避暑行宫,他一遍遍用理智压抑自己,却是一遍遍用刀在自己的心口划下伤痕。
没有鲁安道,所有的宫人们只敢远远地看着,没有一人敢上前去劝。
许久之后,赵瑕才将心中的情绪慢慢压下来,他知道眼下这几天是最重要的,只要他能守住燕京城,或者说,只要这一仗他能赢过燕王,阿眠的安全才更有保障。
第一百零三章
时间回到半天之前, 怕热的鲁安道早早就出了宫门, 这一点自然会被时刻注意着皇宫的燕王僚属发现,不过宫中的内应也早已将事情经过报告过来, 燕王也知道鲁安道这一行究竟是为了什么。
归根结底, 还是行宫中抓皇后的时候出了一些小问题, 导致信件送迟了。前一天他们刚刚抓到木清派去给傅灵均送信的暗卫,因为不确定这是皇帝的疑心病发作还是皇帝发现了端倪, 所以他们一时没敢轻举妄动, 只是加紧了调兵的举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