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花朝心生疑窦,进门之前又扭回身看了一眼。
驾驶座上坐了个司机,正趴在方向盘上休息,似乎是注意到有人在看他,倏地抬起头来,对上了苏花朝的视线。
一个猝不及防,苏花朝嘴角挂着淡淡的笑意,同那人点头。
那人连忙下车,向她半鞠躬,“大小姐回来了啊。”
苏花朝扯了个笑,再往里屋走的时候,心里直嘀咕,隋老爷子怎么会来霍宅?
霍家主宅大门严丝合缝的关着,苏花朝从包里掏出钥匙正准备开门的时候,听到一些声响从里面传来。
争执声,带了点怒意。
她垂眸,捏紧了钥匙,转身,绕到了客厅外的落地窗旁。
寒风凛冽,吹得她头发飘起,苏花朝伸手重新弄了弄围巾,把头发给扎进了围巾里面,双手插在口袋里,表情冷肃而又认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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隋老爷子今天来找霍孟勉,也实在是下下策了。
隋家名下大大小小的企业将近两百家,经营了也有些年头了,在南城这个繁华革新的城市,依然屹立不倒,里面总归有那么点龌龊在。
但隋家把这些都处理的很好,很干净,隋老爷子一直以为洗钱这事,没人会发现。
可万万没想到,竟就这样被曝光,并且直接反应到了上面。
隋家家大业大,有在部队的,也有在政的,其余的均是从商,按理说这样大的势力是能找到人解决的,但这次,屡屡碰壁,所有人都无计可施。
隋老爷子也是实在没有办法,拉着张老脸,跑来找霍孟勉。
霍孟勉虽然是开画廊的,但是画廊的画常年参与拍卖,在拍卖会上他认识了许多高官,再加上他为人友善,广交朋友,南城里数一数二的大亨也与他有几分交情。
隋老爷子一到,就说了来意,脸上带着三分羞赧:“你说,我这也是实在没有办法了,要不然,也不会找你来了,是不?”
霍孟勉腆着脸笑,吩咐厨房倒了杯茶过来,室内的暖气氤氲在窗上,苏花朝透过那模糊窗玻璃,看向室内。
隋老爷子拿起茶杯,啄了小口,说:“当年你和佳蓉在一起的时候,我们隋家也没有亏待过你们一分啊。”
霍孟勉点头:“爸你对我的照顾,我从来都没有忘记。”
隋老爷子:“你看我这把年纪了,本应当是颐养天年的时候,哪成想……出了这档子事。”
霍孟勉说:“爸,您要我帮您什么,尽管说,我能帮,就帮。”
隋老爷子如同一位溺水之人见到了救援人员,紧紧握住霍孟勉的手,“我听说,季家那位长子和你的关系不错,你看看,能不能帮我在他面前说几句话?”
季家长子季洛甫,现在是政界的新秀,光芒闪闪,身后是三代从政的季家,光鲜,亮丽。
要真说关系不错,霍绥应该是与他关系最不错的,两个人有着过命之交,但凡霍绥提出要求,季洛甫不会不答应。
隋老爷子这是打算曲线救国。
霍孟勉的心里是通透的很的,隋老爷子估计是找过霍绥,霍绥没答应,所以才拉下老脸跑到霍宅来找他。
可他又哪里能为霍绥做主半分,他向来拿霍绥没有半点的办法,甚至是霍宅的大小事宜,都是霍绥做主的。
霍孟勉尴尬道:“阿绥他这人从小就有主见,您不是不知道的。”
隋老爷子叹了口气,“我知道,他心里对我,还是有那么点怨恨的,但好歹,我也是他的亲姥爷,我打心眼里,还是疼他的。”
霍孟勉知道,隋老爷子在这儿和他打亲情牌呢。
他想了想,说:“阿绥待会就回来,等他到了,我和他说说,但我也不保准能说得通他,毕竟他想来和我,不够亲近。”
隋老爷子等的就是这么一句话,他是不信霍绥不听霍孟勉的话的,亲生父子之间,怎么可能不够亲近?怕只是一句搪塞而已。
苏花朝紧了紧围巾,把整张脸埋进围巾里。
天上又在飘雪,室外的温度接近零下十度,她穿了两件保暖内衣和羽绒服,都被这寒朔天气给冻的双腿发麻,僵硬的可怖。
在围巾下的那张脸,表情晦涩不明。
霍绥和霍孟勉向来是不够亲近的,或者可以说,十分生分。
从苏花朝来霍宅的那一天起,她就明显感觉到了这一点。
更何况,宣志译也说了,是霍绥把隋家搞成现在这幅样子的,他又怎么可能会帮忙呢?
但苏花朝现在仍旧处于疑虑之中,那就是,霍绥,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做?搞垮了隋家,对他到底有什么好处。
苏花朝冥思苦想的时候,就听到了大门打开的声音。
她这个角度正好看到隔着薄雾,站在大门处的霍绥,他迎着风,衣角被风鼓鼓吹起,眉眼在这样低沉的天气,格外的硬朗。
她看到他合上了门,在玄关处换好鞋子,缓缓的走了过来。
霍绥:“姥爷,您也在呐。”
隋老爷子乐呵呵的说,“阿绥回来了啊。”
霍绥说:“我回来拿点东西,待会就走。”言外之意,他并不会久留。
隋老爷子对霍孟勉使了个眼色,霍孟勉连忙拉住霍绥,“阿绥,坐下来陪我们聊会儿天。”
霍绥神情冷淡,看了霍孟勉一眼,又看了隋老爷子一眼之后,说:“我和季洛甫之间公私分的很清楚,而且他现在势头正盛,一点小事都会被放大。”
他早已预料到了隋老爷子跑来的原因,时至今日,他也没有继续保持当初的表面温和关系,从他去美国收集材料的时候,就已经做好了决定。
今后不得有一丝的心软与犹豫。
隋老爷子活了大半辈子,哪里受到过小辈这样的对待,直接一个冷脸甩给自己,当下就气的不行,“霍绥,你这是和我说话的态度吗?”
霍孟勉也深觉不妥,“阿绥!”他声音严厉。
听在霍绥的耳里,却是最深的讽刺。
这会儿扮严父来了?早些年干嘛去了。
霍绥低头整理了下袖扣,深蓝色的宝石在他手腕处灼灼发光,深邃如海。
苏花朝看到他低垂着的脸上露出一个讥诮笑意,他扯了下嘴角,“姥爷,隋家牵扯了太多,即便找了季洛甫,他也只帮得了一时,但之后呢?官商勾结?这要是传了出去,季洛甫的仕途也不保。”
隋家牵扯的太多了,牵一发而动全身,霍绥以前不敢动隋家,是因为根本无从下手,他找不到命门,也不知道到底要到什么程度,才能让隋家的风光湮没,而不至于衰败。
要如何的恰到好处,是他这些年最为担忧的问题。
隋禹说的没有错,他狠得下心,但霍绥和苏花朝,都是心软之人。
所以凡事都会留三分,做事都给人留一条路。
隋老爷子怎么不知道这个道理呢,但他说:“难道我要眼睁睁的看着隋家倒下吗?阿绥!”他哀其不争,用拐杖用力的敲了敲地面,“你就帮帮姥爷吧。”
霍绥放下手,他长叹了一口气,无力道:“姥爷,我也实在无能为力。”
隋老爷子坐了没多久便走了,霍孟勉作势要送他,却被他用力甩开。霍绥站在客厅上,冷眼看着隋老爷子佝偻着上半身,顶着风雪出门,霍孟勉站在他身旁,腆着笑。
霍绥扯了个笑,将视线收回,直直的落在客厅处的落地窗上。
薄薄的白色纱布外,有个身影分外的明显。
苏花朝注意到他的视线,勾了下唇,十分费力的从口袋里抽出手,敲了敲窗玻璃。
咚、咚、咚,三声。
客厅里传来阵阵脚步声,极快,像是跑着一样。
几秒之后,窗玻璃被人从里面打开,暖气从里面扑鼻而来,她狭长如翼的睫毛上的落雪接触到了那温热湿气,瞬间消融。
隔着雾蒙蒙的帘幕,她看到霍绥脸色发青,声音冷到了极致:
“能耐了是吧?在外面冻的浑身发抖,很爽?嗯?”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码字有那种热血沸腾的感觉了。
来自这章码了九遍的你吱。
☆、晋/江/文/学/独/家/发/表
苏花朝呵了一口气, 面前白雾一团。
她不说话,单单这样嘴角挂着浅淡笑意的时候, 看着最为凉薄。
身后, 霍孟勉与隋老爷子的对话传入她的耳里。
“霍绥他也是实在没有办法。”
“什么没有办法,他就是不愿意委屈自己去求别人!”隋老爷子的身子骨到底不如从前,咳嗽着,声音断断续续的,“你也是,养了这么多年,就是养不熟!”
霍孟勉尴尬的扯了下嘴角, “爸, 您司机在外面等着吧,我送你过去。”
“谁要你送!”隋老爷子推开霍孟勉, 没有回头, 半瘸半拐的往外走去。
苏花朝神色寡淡,转眸看向站在大门处的隋老爷子。
而正好, 隋老爷子一个转身, 两个人的视线冷不丁的撞上。
他眼底的轻蔑寒意在雪色下昭然, 再没有任何的掩饰。
苏花朝扬着下巴,丝毫不觑他,直直的对上他那锋利的眼神,那一刻,她身上所有的刺与锋芒毕现。
为他。为霍绥为了二人之间所做的一切。
司机从车上下来,匆忙的扶着隋老爷子, 隋老爷子这才结束了与她的对视,转身离开。
苏花朝转身回来,视线落在霍绥的身上。
她目光坦荡,带了那么点关心意味,她怕那句话,落在他的耳里。
霍绥目光冷毅,“我又没耳聋,听得见。”
苏花朝用脚拨了拨地面碎石,说:“别往心里去。”
霍绥说:“我哪次往心里去了?”
他伸手拨了拨她的头发,“进来。”
苏花朝在心里直嘀咕,你哪次没往心里去?脸上装豁达装的比谁还真,心里面的在意都叠满了!
她房子侧边边嘀咕边走回去,恰好在门外遇到了霍孟勉。
他伸手拍着衣服上的落雪,狼狈不堪。
苏花朝连忙上前,叫了声:“霍爸。”伸手帮他拍去衣服上的秽物。
霍孟勉见到苏花朝的时候,眼前一亮,“回家了也不提前通知我一声,我好让厨房准备些你喜欢吃的菜啊。”
苏花朝笑笑:“就回来看看您,待会就走。”
霍孟勉不满:“什么叫待会就走?晚饭也不吃了?”
恰好这时门从里面打开,霍绥高大的身影透过室内的灯笼在她的身上,她的神情一时之间有些晦涩难辨,“不吃了吧,傅遇还在家里等我回去。”
苏花朝把傅遇接回去的事情,霍孟勉早已得知。
期间还打电话给了苏花朝,再三劝阻:“你就这样把他带回去了,你让老傅颜面何存?”
“我问了傅遇,他同意了,傅叔叔也没意见,霍爸,您不应该反对我的不是吗?”苏花朝与他说,“我以为您懂我的想法的,就像当初,您答应留我下来一样。”
“这能一样吗?”霍孟勉大发雷霆,“你这是胡闹!”
苏花朝问他,“我哪里胡闹了?”
“你和他单独住在一起像话吗?花朝,你——”
“——霍绥也住在这儿。”
霍孟勉倏然噤声,他一直以为霍绥搬出去住是搬到了自己的公寓里住,当时霍绥是怎么和他说来着。
——“年底了,银行忙得很,我搬到公寓那边住,离银行也近些。”
霍孟勉一直深以为然,可现在,霍绥非但没有搬去自己的公寓,还去了离银行更远的地方,苏花朝那儿去住。
霍孟勉问她:“你和阿绥……”
苏花朝四两拨千斤道:“我这儿有三间房,正好我们三个人住,霍爸,您还有什么不放心的?而且,我是真的心疼傅遇。”
霍孟勉是很容易被感情牌给打动的人,多年前看到苏花朝放声哭泣的时候,他心软收下她,多年后,她只要低声说那么几句类似于哀求的话,他便无法拒绝,只说:“花朝,你有分寸就行了。”
但霍孟勉一直不满,即使此刻,仍要说教几番:“等傅遇的情况好些了,你就马上把他送回去,知道了吗?”
苏花朝扶着他的手,进屋。
柔声应他:“我原本也是这样打算的。”
霍绥俯身,从鞋柜里拿了两双拖鞋出来,再绕过他们二人,关上了门,将外界的天寒地冻统统隔绝,只剩满室融融暖意。
三个人往客厅走。
苏花朝抬头往落地窗处看了几眼,窗户已经严丝合缝的关上了,白色纱帘在室内安静的垂挂着,透过纱帘,苏花朝看到窗外大雪满天落下。
霍绥从她身后走过,带来轻微的风声。
夹着暖意与温柔。
霍孟勉:“你刚刚拒绝的,到底是太果断了,毕竟他是你外祖父。”
霍绥说:“这事儿您别管,我心里有底。”
“以后在外面,给隋家一点面子,知道吗?”
霍绥恍若未闻,低头倒了杯茶,自己喝了下去。
苏花朝看他一脸淡漠的样子,又看了看霍孟勉,整个人都在气头上,连忙抚慰道:“霍大哥在外面不是这样的,他做事有分寸的很,霍爸您也别太为他担心,为他气坏了身子,可不值当是不?”
霍孟勉揉了揉太阳穴,“花朝啊,你总是帮他说话。”
苏花朝:“他是我哥嘛。”
霍孟勉宽慰的笑了,“你俩好的跟亲兄妹似的,我这打心眼里,看着,开心!”
苏花朝笑不出来了。
霍孟勉没注意到她僵住的脸,说道:“你妈最近总给我打电话,说要给你介绍几个女孩子。”
霍绥晃着杯盏,里面的茶叶高低浮沉,他声音散漫,“您怎么回的?”
“还能怎么回,我说了,你有女朋友了,让她别再给你瞎介绍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