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迟暮——风储黛
时间:2018-01-04 16:21:02

  任胥道:“你等着。”
  于是,他从喜床上爬下去,将被子掀开,把里头的花生、枣儿和桂圆什么的一股脑儿掀了下来,盛迟暮微微心惊,想到姹嫣的叮嘱,困惑道:“殿下,这是早生……不会,不吉么?”
  他将东西全挑拣干净了,浓墨般的修眉微挑,英挺地鼻梁翕动几分,笑容有些灿烂,“噢?你怕我们不能‘早生贵子’?”
  “妾身,没有那个意思。”盛迟暮的眸飞快地躲了过去,他的注视让她心慌意乱的。
  任胥看了眼她藏在两袖之中的柔荑,撑起身子,这次大胆地握住了她的手指,好像从来没和她贴得如此近过,她的肌肤沁着凉意,犹如两团冷玉,那眼眸泠泠似水,夏天抱着的时候都不会嫌热,任胥却皱了皱眉,“手怎么这么凉?”
  盛迟暮被他看得早神不守舍,被这么抓住了手,明知道这人是自己的丈夫,她也不能挣开,脸色绯红地低下来,曼声道:“自幼如此的。”
  “哦。”他嘴上应了,心里头全在盘算着:前几年母后染了寒病是哪个太医治好的?
  “那东西垫在底下睡不舒服,你……咳咳,我怕你腰酸。”他们是名正言顺的夫妻,不差这几日,但是这几日之后,该讨回来的还是要讨的,任胥眯了眯眼睛,有些慵懒放荡地挑眉,“我出去一趟,你不许动,乖乖在床上躺着,剥了喜服滚到被子里边,有人来察也莫要出来,只说我到书房找点东西,其他的,能不回话便不要回话。听话听话。”
  “妾身明白了。”
  她百依百顺的模样让他心情大好,上辈子登基的时候都没这么畅怀过。那时候他在宗庙最高的雕龙玉阶上,眺望着北方的那一团旷远低垂的云,心头想着的,全是她和别人琴瑟和鸣的画面。
  适逢当年黄河水患,他紧皱眉头的模样落在一干辅政大臣的眼底,还以为这位纨绔膏粱终于开了窍儿了,知道体恤民间疾苦了。
  任胥推门出去,将满院浮动的月色也搬了进来,但他走时,却抿着薄唇,回来将门窗又关严实了,像怕媳妇儿被哪个不相干的人瞧了似的,紧张得很,看得姹嫣和廊下踱步的齐嬷嬷都笑了。
  “殿下,时辰还早,您怎么便……出来了?”姹嫣惊疑地问。
  任胥动了动唇,“本宫去找个东西,看好新房,烧了热水便抬进去备着。”
  “奴婢知道了。”
  她答应得爽利,又是皇后身边得力的宫女,自然靠得住,于是任胥从矮矮一截翠柳之下俯身离开了。
  月色如霜,齐嬷嬷挥了挥手中的绢子,要进婚房瞧瞧盛迟暮,但被姹嫣随同两名宫人挡在门外,姹嫣敛衽道:“嬷嬷,殿下吩咐,不让人进门的。”
  齐嬷嬷道:“我也不是闲人,方才与太子妃娘娘聊了会儿天,太子突然驾到,事情便断了,我有几句体己的话要交代,怕太子妃娘娘伺候得不好,怠慢了太子。”
  姹嫣没回话,此时躺在被褥里的盛迟暮心里头却暗暗焦急,她不知道任胥让她躺在这儿做甚么,他什么时候才会回来,心里头有种不大好的预感,像自己被人戏弄了,自己却巴心巴肝地上去随他心意玉体横陈……
  不一会,几名宫人拎着热水进来,将大红的纱帘打起,冥迷幽微的帘后,被人点了几支烛火,瞬间亮堂了起来,热水倒入浴桶,水雾一氤氲,室内更显得湿热。
  齐嬷嬷趁着换水的功夫赶紧进来同盛迟暮说几句话,见到她躺在红褥子里,只露了半截盈润如雪的香肩,便大吃一惊,“县主,你这是……”
  “殿下呢?”齐嬷嬷往外头瞅了一眼,将手掌隔在嘴边细声问。
  “他,去书房取东西了。”
  盛迟暮答得一板一眼。
  齐嬷嬷微微一愣,去书房?大晚上去书房做甚么?想到盛迟暮的月事,忧心忡忡地又道:“县主,今夜是不成了,不如咱同殿下说清楚。老奴给备了些月事带,你等等,奴这就让人回驿馆取去。”
  “不、不用。”要是让忠叔他们那群男人知道了,盛迟暮的脸更不知该往哪里搁。
  正当齐嬷嬷再要说话,任胥的声音又从身后头传来了,“都下去。”
  齐嬷嬷只能跺了跺脚,到底还是离开了,也不晓得这男女之事,盛迟暮应不应付得了。
  齐嬷嬷原先也是嫁过人的,虽然后来丈夫死在了戍边的路上,她孀居了几年,婆家的人也死的死散的散,为了谋生投入定远侯府,虽说几十年没有再找个男人,但懂得到底比盛迟暮多,又加之侯夫人有过交代,以前所学,她后来也都一一捡起来了。
  她越是精明能干,便越是觉得盛迟暮撑不住这场面,这位太子爷是万花丛中滚过无数遭,随意跺一跺脚还能惊起落红无数的王孙公子,她们县主哪里是那人的对手?
  婚房里的龙凤烛烧了半截了,悄然地一地红,任胥用一张稍显冷漠的脸掩盖怦怦乱跳的心,这个暮暮也——太听话太可爱了!
  他不过说着玩玩,她怎么,真把自己给剥了呢?
  任胥脸红耳热,鼻子烫得快冒火了,仿佛有一股热流正缓慢地从鼻腔里流出来……
  盛迟暮有些架不住他的目光,清秀绝伦的脸颊,犹如碎琼里斜出一支红梅,妖艳得紧。她偏过头去,又想躲过任胥,但他怎么会让她一直躲着,手扣着了被褥,轻轻一抖,满心期待着看到一团白皙的娇软卧在鸳鸯并蒂的红绸子间,满怀激动地抖开被褥,然而,盛迟暮的裹胸和下裳穿得严严实实地,该露的风光一丝不露,除了两只玉臂,什么都没见着。
  任胥的脸一下子垮了。
  盛迟暮没想到他骤然变脸,还以为自己又得罪了这位太子爷,心里头有些无奈和不高兴。
  母亲常说,她嫁的人不能门第太高,不然一辈子在夫家都抬不起头,侍奉公婆都要谨小慎微,对丈夫也是要言听计从。可她这一下,却嫁入了皇家,这个男人他们全家都得罪不起,她只能察他颜色观他言行,伺机说话,本来已经尽可能不惹到他了,可任胥整个人偏偏不怎么符合常理,她弄不懂他怎么一时有天无日,一时又正色庄容的。
  她的食指扣住了中指,轻轻捏了一下。
  小小的动作落在眼底,任胥忽然眼风一动。这个动作,前世的暮暮常做,紧张的时候,她便喜欢捏手指。难道她此时紧张了?面对他,她有点怕么?
  盛迟暮正在思量该怎么面对他,捏手指纯粹是无意之举,但忽地腿弯里便是一热,她惊讶地撑开了眼睑,跟着背后也是同样地一热,再跟着,她整个人便轻飘飘被抱起来了。
  “太子殿下你……”他突然抱她,盛迟暮毫无准备,又不敢看他戏谑的一双桃花眼,怕是看了,这世间少有姑娘不泥足深陷的。
  任胥扯了扯嘴角,“沐浴。你身上——”
  她知道他后头的话了,忙抿了抿红唇,穿过飘飞的帘,任胥将怀里软豆腐似的女人放下来,脸上笑嘻嘻,心里头却在暗暗后悔。
  撞晕之前,不知道哪个杂碎在他耳根子旁搬弄是非,说他们漠北的女人个个如狼似虎,还不许丈夫纳小妾,吓得他为了守住童子身以死明志……唔,蠢驴一只!暮暮哪里是个母夜叉,这个比水还柔的娇妻,娶得回来才真是三生有幸。
  盛迟暮还穿着喜服,本想脱了衣裳沐浴,但他站在那儿不肯走,好像在等着她动手似的,盛迟暮微微侧过脸,低声道:“殿下,还请回避一下。”
  任胥不干了,“碰不得,还看不得了?”
  又来这套了,盛迟暮受不得他说这些话,耳根子被热雾熏烫了,轻蹙娥眉道:“殿下,妾身身上不干净……”
  “唔,好,我出去等你,爱妃洗完了,记得来爬我的床。”他冲她挑了挑眉毛,拨开纱帘便走了。走之前,在一侧的梨木圈椅上留下了一样东西。
  她细细一瞧,霎时间脸红起来。太子殿下一个男人,竟然拿着她的月事带从外头一路走到这里来了……
  而后盛迟暮便发觉,他无论走或是不走,都非常糟糕。
  这帘子除了飘曳起来有三分如云般轻柔的美态,却毫无遮挡的作用,透过纱帘看,反而更添神秘和诱惑。
  盛迟暮咬了咬唇,将脱下来的裙子也搭在了木架子上,才挡住了任胥如狼的目光。
  任胥“哎呀”一声,可惜地倒在了床上。
  媳妇儿不让他看呢,这可如何是好。暮暮变了很多,有些还是没变的,比如她刻在骨子里的端庄和克己,前世每个龙床上孤枕难眠的夜晚,他脑子里全是她在别的男人身下婉转承欢的情景,醋得心窝子冒火,可是事实上,暮暮怎么会是那种女人?
  她是池子里开得亭亭的莲花,雪白无暇。他就是一直没有贼胆染指她,才会错失所爱。这一次,萧战占不到便宜了,他会将所有珍视的、心爱的都稳稳握在掌中。
  屋子里熏的香有些醉人,浓郁得紧。
  任胥来之前,在宫里同几个弟弟斗酒,喝得满身酒气,才壮着胆子闯入婚房,才敢对他心爱的女人又摸又抱的,要没有这几大碗烈酒,还不知道要怂包成什么样,方才趁着给她拿东西时又灌了几大口,才打了两个酒嗝兴冲冲回来。
  倒在床褥子里没躺多久,任胥迷迷糊糊便上了头了,困倦得想睡过去。
  半梦半醒的,恍惚之中,感觉到床榻旁有人轻轻压下了一角,盛迟暮小心翼翼地钻入了被褥里,不敢将他惊醒了,因为她实在不敢想象这位令人捉摸不透的太子殿下醒来之后会怎么对她。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安安稳稳睡一觉方是正经。
  盛迟暮用软枕摆了摆,才舒服地躺下来。
  龙凤烛快要燃尽了,窗外叽喳的侍女的闹声也静了不少。
  齐嬷嬷隔着窗户纸模糊地一听,没听到动静,对姹嫣道:“太子和太子妃怕是都睡了,咱们也走吧。”
  姹嫣福了福身子,道:“奴婢再守一个时辰,嬷嬷也累了一日,该早些休息才是。东宫南苑已经收拾出来了,嬷嬷是跟在太子妃身旁的人,太子爷吩咐了,要住得近些,方便照料。”
  没想到太子殿下竟然是个心细如发的人,齐嬷嬷眼睛一亮,不觉对这个已成定局的婚事和这个姑爷多了几分信任来。
  夜风催动树树秋色,晚烟四散。
  盛迟暮正要睡过去,忽然听得身旁传来一声可疑的嘟囔声,她脸色微凝,正要扭头看他又怎么了。
  不留神,腰上多了一只温暖的手。
 
 
第5章 
  被人抱住了腰,盛迟暮微微一怔,但还是顾念这个人是自己的丈夫,便没有拒绝。
  任胥嘟嘟囔囔的,一只手抱住还不满意,盛迟暮才躺下来,他整个人忽然都煨了过来,仿佛一只大火炉似的,熏得她一身酒气,又烫又难受。
  她咬了唇不说话,这一夜睡得太不舒坦了。
  任胥迷糊儿地抱着媳妇儿,像揣了一把宝剑,爱不释手。
  熏香如雾袅袅,桌角宣纸上的半卷牡丹晕了一层绯丽的粉墨。
  太湖石隐约峥嵘的轮廓,千姿百态,噙着口白玉色的烟气,更添韵致。
  任胥又坠入了深梦里。
  梦里头他被上了枷锁和刑具推到断头台上,漠北的风沙刮得脸颊生疼,六军不发,台下有上千名大梁男儿被五花大绑地押着,上头萧战目光如隼,手里拥着一袭禾绿狐裘清艳芳姿的女人,这个与她有过协定的女人,隔得太远了看不清。
  他听到盛迟暮轻柔的嗓音:“任胥对我,有杀父之仇,夫君让我处置可好?”
  萧战冷峻的眉眼轻而易举地舒展开,百炼钢似的男人为了她一笑,仿佛可以化成绕指柔。“好。”
  然后她走下台来,从袖中取出一把匕首,毫不留情地扎入他的胸膛。
  他死了。
  上辈子死在心爱的女人手上,到死都震惊地望着她,那日前一晚在地牢里,她们明明有过协定,人的肋骨近心处有个空门,用刀捅进去未必会死,她说好了,上断头台就扎那个地方,让他假死出城。
  可是结果——他真死了。
  因为那刀上淬了毒。
  他把所有的信任,连同致命的空门都留给她,于是,致命了。
  任胥从噩梦之中惊醒,手臂动了动,发觉已经半边身子已经麻痹了,定睛一瞧,胳膊上头安安逸逸地躺着一个女人。他新婚的太子妃,正安宁地熟睡着,侧脸的轮廓犹如濯清涟不妖的菡萏,淡雅的体香一缕缕钻入鼻里,任胥紧绷的身体才缓了过来,他脸色复杂地看了她一眼,然后又倒下来睡了。
  今日在书房里,他来来回回走了上百遍,每走一遍,便想一遍娶她是不是正确的抉择。
  可是每一遍他都想,是的。
  他上辈子是悲剧了,可这悲剧的来源恰恰是因为他没娶她。而且梦里她拿匕首杀他这事有些蹊跷,那日她捅的地方还是约定的地方,照理说那匕首上已经淬了毒,她想杀他易如反掌,捅哪儿还不是个捅,不必要在他身上看了那么久才下刀。
  可惜记忆太模糊了,全然想不起来她当时是怎么一副神情。
  盛迟暮睡着的时候,一动不动地,乖得像只驯服的松鼠,揣在怀里冰凉剔透的,又似块雪白剔透的寒玉,任胥看了两眼,火气下涌,哪儿还顾得上手酸,抱得更亲密了。
  他用白刀子进红刀子出换来的媳妇儿,非她不可了,管那么多做什么,过好这辈子最重要。
  在漠北盛迟暮有个好习惯,睡得也早,起得也早,不用人催,天方蒙蒙亮便有了意识。
  她醒过来看的第一个人,便是一旁睡得香甜的任胥。
  这是他的夫君,虽然一晚上什么也没发生,画里那些个姿势一个也没用上,但他们行了礼,入了洞房了。
  昨晚是夜里,光不太亮,人多口杂,又是新婚,她有些不敢看他。
  这时才趁着他没醒,多看了几眼。英挺的鼻梁,如画的眉眼,即嗔视而有情,她只记得他灿烂的笑容,像朵桃花似的招摇,漂亮但又不显女气,怪不得招那些女郎们喜欢。
  她无意之间将手心的锦被捏紧了一些,却不想这便惊动了他,任胥嘴里咕哝了一声,迷糊地睁开了眼睛,那双眼睛里有惊喜,仿佛为了一遍又一遍确认她是活的,手下不留情地捏了她好几把,盛迟暮僵硬着不肯动,一动便是一股热流,还从来没有同一个成年男人同睡一榻,她有些臊,更加不敢动。
站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