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迟暮——风储黛
时间:2018-01-04 16:21:02

  任胥的拳脚功夫是上辈子练的,没有练到一身肌肉,但是花招不少,为了全面压倒萧战那个莽夫,他还是下了一点功夫每日学习,长安不乏名师,任胥的师父都是拳打三州的英雄好汉,程令斐有近身独斗的经验,也认识不少江湖师傅,他也日日勤学苦练,虽然比不上盛曜盛昀的盛家拳刚猛,但对见招拆招却游刃有余,两人见奈何不倒他,自然考虑到一个问题,自己是身经百战的将军,再打下去,就算打个平手也太没面子,何况他们有两人,车轮战已经很无耻了,于是只能率先罢手。
  盛迟暮听罢,沉默了一会儿,道:“你不用怕他们,我两个哥哥也是表面上对你凶一点,心里敬你是太子,只是担心你对我不好罢了。”
  任胥耳梢一动。
  她扬起目光,日色斑驳绚丽,落入瞳孔之中宛如盛开的金色花盏,她说:“我教你一个法子,让他们日后能见你便绕道走。”
  “嗯?”这倒有趣,任胥心想那两个人一个比一个孔武用力,都是西北大糙汉,虽然长得偏秀气了些,但褪了衣裳胳臂大腿俱是肌肉,他们会怕什么?
  盛迟暮道:“我家蒙得祖荫方有此日,盛家是前朝战乱起家,我的每一个祖辈手上都沾满了鲜血。算命的先生说,到了我这一辈福运早该绝了,不如给几个孩子取些不吉利的贱名压着这份果报,母亲怜惜,给两个女儿尚且取了个雅致点的名字,至于大哥二哥——”
  任胥掐断这话,“你大哥二哥的名字也挺好。”
  他是看不出“贱”在哪儿。
  盛迟暮抿唇,“那是大名,要拿出去用受朝廷封赏的,自然不能让别人看了笑话。但是自幼跟着的乳名便不大好了,大哥乳名唤作——”她停了一会儿才启齿,“铁蛋。”
  这两个字从清冷的盛迟暮嘴里出来,便显得滑稽极了,任胥一个没忍住噗嗤大笑。
  “大哥叫铁蛋,二哥还叫什么?”
  盛迟暮又停了一会儿,“狗蛋。”
  “哈哈哈哈——”任胥不由捧腹,“可爱哈哈哈哈——”
  看他笑得仪态全无,盛迟暮也忍不住微微翘了翘嘴角,她习惯了大哥二哥这乳名,没觉得有什么,就是觉得他夫君笑得太傻,比这件事本身要可爱多了。
  笑了很久,任胥才终于停下来,盛迟暮看着他,小声道:“他们不来惹你的时候别说就好了,要是把他们惹急了,又是不可开交的。”
  “嗯,好。”任胥觉得昨日见老丈人时他板着一张面孔很是严肃,觉得自己同定远侯府有些格格不入,盛曜和盛昀兄弟俩又瞧他不痛快,硬是要拉着他与他决斗,任胥虽觉无伤大雅,要切磋也不是什么坏事,可是看到盛迟暮如此维护他,将盛曜、盛昀最想藏起来的秘密都抖出来了,还是觉得开怀,暮暮是拿自己不当外人了才会如此信任。
  盛迟暮被他牵着手,穿过院子里潺潺流水上的浮桥,两岸莺啼燕舞,花院上年末已经百花凋残,院里不剩什么颜色了,因着几场春雨,现在显得百废俱兴。
  任胥微微仰头,天空里云霞斑斓,宛如锦绣堆砌,光明澄透,瀚城的天比长安还要寥廓静谧,显得异常安逸,两人又来到昨日坐着的秋千,盛迟暮才问他:“你这些时日在长安做着什么?”
  秋千轻轻晃动起来,绿藤的触须几乎要攀爬到盛迟暮的脸颊上。
  任胥伸手替她摘了茎叶,取了一朵淡黄色小花替她别在鬓角,唇勾了起来,“没什么,就是习武,然后喝酒,处理几桩不大的案子,多半的时间,都在想一些事。比如盛迟暮在家里过得怎么样呢,她想我了么,后来接到消息,就马不停蹄来找你了,也没敢在长安多耽搁,就怕萧战欺负你。”
  不过见了定远侯之后,他觉得自己的担忧有点多余。
  其实不光他,定远侯也早嗅到了萧家有密谋反叛的心,早早在瀚城部下了天罗地网,虽然还未抓获萧战,但肯定他现在仍然在城中,只要抓住萧战,一切迎刃而解,流言被驱散,他手刃仇敌,皆大欢喜,前世的悲剧应当就没有了。
  当然任胥也觉得,尽管是毯式搜查,但若是这么容易便能抓到萧战,也枉顾了他的聪明机警,那任胥上一世栽在他手里,显得有些冤枉。
  盛迟暮“嗯”了一声。
  很久很久都没有人再说话。
  她听着院子里潺湲的流水声,鸣鸟的啁啾,偎着身旁的丈夫,已经觉得很安心了,其余的什么都不必怕,她说:“银修,我这几天,做了很不好的噩梦。”
  “梦到什么了?”任胥想笑,她还信梦,那都是反的。
  盛迟暮将五指滑入他的掌心之中,轻轻摩挲,闭上眼睛全是一种安宁静谧在心尖缭绕,梦中如何,即便想起来也那么可怕了,“梦到你……不好了。”
  任胥“嗯”一声,大凡噩梦都差不多,于是又问:“那你呢?”
  “殉情了。”
  任胥“哦”一声,没多大反应,最后只道:“梦都是反的,就算我以后真不好了,你也能好好活着,这样挺好的。”
  盛迟暮不说话,将他抱得很紧很紧。最怕失去的人,现在就在她的两臂之间,只要她不说放弃,谁也没办法将他夺走。和风温煦,将两个轻柔地裹住,青丝不经意就缠在了一起,呼吸也交织起来。
  任胥抱住她的腰肢,果然丰腴了不少,他有些高兴,“暮暮吃胖了。”
  “……”好煞风景,好傻的夫君。
  ……
  翩若比盛迟暮早怀孕几个月,现在肚子都大了,人便更懒了,就算做红笺也只能在屋子里做。
  盛昀在门外敲门。
  翩若还不知道他回来了,今早盛昀来看过她,只是她嗜睡没有醒过来,也没有下人通报,她还以为是送膳的人,便道:“没有胃口,你不用来了。”
  门框外的男人眉毛就拧成了结,不想用饭?这还了得。
  于是不待里头女人同意,一脚踢开了门,风一阵冲到了她眼前,翩若侧坐在美人靠上,一手抚着肚子,脸颊不施粉黛,但依旧美得妩媚动人,深邃的眼睛透着淡淡的棕色,仿佛会发光似的,在看到盛昀那一瞬间,她手上摁住胭脂的指头一停,刷地泪水就落下来了。
  盛昀心疼,看着她手心五个指头全染着胭脂,替她抽掉底下的红笺,用手绢擦拭她的手,“胭脂抹多了会伤了皮肤,你有孕在身,以后少弄这个,等孩子生下来我陪你一起做。”
  孩子生下来,她又能怎么办?翩若心里的结过不去,何况他永远没办法娶她,就这么没名没分地跟着,一辈子又能怎样?
  翩若低着头,努力想抽出一朵微笑,可临到头了,却只能无声地堕泪,“不做这些,奴婢更没有事做了。”
  盛昀听到那两个字便皱眉了。
  离开之前,她还自称“翩若”,不过这么短的时日,他到了湟水没几天就回来了,她改口倒是挺快。
  他剑眉凛然,语气之中尽是回护之意,“你是我盛昀的女人,不是谁的奴婢,谁也没有资格当你当奴婢。”
  翩若“嗯”了一声,也不计较,他说什么,她就答应什么。
  每次她一这样,盛昀便想到了要她那晚。他一直喜欢她,喜欢到想枉顾礼法教条背了父母之命,可是她虽然百依百顺,在那种事上却放不开,说什么也不答应,盛昀哭着求,说了不少甜言蜜语才让她答应了,他知道翩若心里有自己,可也觉得自己实在是下作。
  既然没法给她妻位,却还让她有了自己的孩子。
  可没办法,翩若是奴籍,还是羯人,就算不能成为他的妻子,也无法成为任何人的妻子。就算放她回羯族,她也是被汉人侮辱过的女人,两族仇深似海,也很难再有人接纳她。盛昀自知自私,可他唯一做不到的,就是放走翩若。
  离开她,就像用锋利的刀子剜着自己心窝。
  翩若见他动也不动,目光沉痛地望着自己,也觉得难受,她抓着盛昀给她的丝绢,蹙眉道:“翩若戴罪之身,不敢多祈求什么,只愿将来孩子出世,侯府允他活路,翩若不敢拖累二公子,自刎谢罪就好。”
  “为什么,你有什么错!”盛昀暴怒、震惊、痛苦地望着她,“翩若!”
  翩若的泪水仿似珠串断了,落下一条线,也被逼急了似的放大了声音:“爱上你,难道还不是错?”
 
 
第51章 
  翩若一向千依百顺, 从不说这么露骨的情话,盛昀仿佛被一棒子打下来,要敲晕了似的, 他愣了许久, 最后抱着翩若的腰坐上书桌,满目温柔, 快滴水了似的,“当然不是错。”
  说罢, 他将大掌贴在翩若圆滚滚的肚子上, 军人的手掌自带一种粗粝感, 翩若情绪激动,脸颊像抹了层胭脂,更添妩媚, 盛昀弯腰,嘴唇贴着她粉红的脸颊,耳语道:“求你了,留下来。”
  盛昀是定北侯府的二公子, 他不用低声下气地对一个奴隶说话,翩若自知已经得到了他太多眷顾,可是她不敢回应, 她低着头,声如蚊蚋地道:“二公子,你不用逼我,我不想连累你。”
  “被你连累才是幸福, 你要是敢生了我的种再跑,我就……”盛昀故意恶狠狠地拉下脸想警告一番翩若,然后发觉自己压根舍不得,没出息地自嘲,笑了一下,收了声音,“难道我求你,你都不肯么?”
  “也许我没办法给你名分,但将来咱们两个就住在一处,有没有名分不都一样?在侯府里没人敢赶你走,要是你不喜欢,大哥当家之后,我带着你到外面去住,你看行不行?就只有我们俩,不会有别的人说闲话,即便我不能娶你,但你也是一个家的女主人,翩若,这样好不好?”
  他说得低回温柔,翩若听着直咬唇,她快动摇了怎么办?
  盛昀不知道,对她来说,只要有和他在一起的机会,她有多想抓住,可是……
  盛昀不容她多想,握住她的手腕,男人火热的气息瞬间扑到翩若的脸颊上,他镇定地勾住她的手,承诺道:“我保证,这辈子绝不再滥杀羯人。”
  这个承诺,让翩若忽地睁大眼睛抬起眼眸来,眼睛里清澈的水一下便落了,哽咽着道:“你说的是真的?”
  “嗯。”
  翩若哭得不像样子,看得盛昀心都疼了,正要抚她的背安慰,翩若已经向飞鸟投林似的钻进了他的怀抱,盛昀的衣襟一片濡湿,但心窝子都是滚烫的,美人清泪温柔缠绵,就算是英雄冢,盛昀也爬进去不想出来了。
  翩若抽抽搭搭的,好一会儿,感觉到肚子隔在两人中间,连拥抱都好像有点别扭,她赧然地又哭又笑起来,“你是大将军,不能反悔的。”
  “不反悔。”盛昀亲她的额头,抚她的青丝长发,心里是从未有过的安定和满足。
  他少时任性,闯了祸全让大哥盛曜担待着,如今又爱上了异族女子,已经此生非她不可,只能再任性一回,让大哥担待一辈子了。
  却说任胥来了定远侯府不过两日,便和上下的人都十分熟络了,瀚城的人没见过长安来的太子殿下,侍女管家都对这位据说一无是处的姑爷有点好奇,不过他是真心宠县主,连走个路都要护着她的腰,一刻不在眼睛底下待着都不行。
  看那夫妻俩腻歪劲儿,再想想燕晚云和盛曜之间呼来喝去床头打架床尾撒泼的架势,大家伙儿便觉得毕竟还是人间有真情人间有真爱。
  但到了第三日一早,侯爷便趁着五更天的功夫摸黑出了门,似乎连侯夫人都不晓得此事。
  直到日上三竿,盛夫人茫然地到后院来,问盛迟暮是不是任胥同侯爷之间商量了什么,要是搁在以前,定远侯从来不会瞒着她任何事。
  盛迟暮怀着身子,人也有点懒散了,不大爱想这些事,回头确实去问了任胥,他手里拿着两张红底描金的帖子,盛迟暮见他踏过门槛走过来,便在画廊下拦住他的去路,让轻红下去准备午膳,任胥唱着小曲儿,脚步一收,见她脸色凝重,还以为出了大事。
  却只听盛迟暮道:“银修,你来的时候同父侯说了什么?”
  还是问了这事,这已经不是她第一次问了,任胥上回敷衍过去了没有答话,这回还是转了转眼珠,笑眯眯道:“暮暮,今天正好天气好,我约你……”
  盛迟暮眼瞧着他将那两张红请柬递了过来,胭脂色敷开,两旁洒金,字体遒健凌厉,诚邀太子殿下观礼。原来是瀚城最大的一家竞卖书画的茶楼,无意之中得到了一批重宝,都是传世名画,今日想竞卖出去,任胥是太子,也是瀚城人心中长安来的见过世面的大人物,所以诚挚邀请任胥出席。
  盛迟暮无奈,本不想答应,但见他拿了两张请柬,不去好像又不行,任胥微微垂下脑袋,压了压嘴唇,道:“盛家军在瀚城搜寻了这么久,从未见过萧战的影子,这几日送聘礼的人也不来了,我怀疑他出了城,暮暮,如果你能出席,如果他尚在城中,说不定能引他现身。今日从沿途到茶楼,我都安排了人手,大哥准备了两千弓箭手埋伏在城郊,只要他现身,插翅难逃。”
  没想到任胥暗中与盛曜商议了这件事,盛迟暮扬起眼睑,“银修,你想我去?你觉得萧战对我有什么?”
  萧战那人不傻,怎么会深入龙潭虎穴来见她一面?
  更何况,前世今生,萧战对谁用过多少真情,难道任胥还没有看透么?
  任胥沉吟道,“要是不来,咱们就当赏画去罢,齐嬷嬷说,你自从回瀚城便没出过家门,我怕你都要闷坏了。”
  盛迟暮想说,要是任胥不来瀚城找她,她也许一直不会出门了。
  任胥牵着她的手,盛迟暮手心微凉,任胥想到她正怀着身孕,身体本来又虚弱,蹙眉又道:“还是不行,你怀着孩子,要好生在家里休养,那帮不成器的就算能护住你,怕还是不能免了要奔波一下,暮暮喜欢出门带着幕篱,反正遮了脸都差不离,不如我找个人替你好了。”
  这个要求才提出来,任胥便敏锐地发觉,暮暮好像有点不高兴。
  “暮暮要是想去,我们一起也无妨,我能保护你。”
  盛迟暮迟疑了一会儿,道:“你要找谁?”
  至少要身形与她神似、年纪相仿,这个人,在盛家有么?
  任胥道:“我已经看了一圈了,暮暮现在胖了点儿,长得正好,侯府里找个相似的人也不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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