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正,清运宫的宫女前往含元殿报信,罗德海进来时脸上不见喜色。
“圣上,苏婕妤生了一位小公主。可苏婕妤她,产后血崩,已经去了。”
含元殿离许久没有声音,圣隆帝长叹一声:“追封苏氏为德妃,孩子暂时抱到重华宫,让贤妃养着吧。”皇后那里养着五公主,贵妃几次想将五公主要回去,都被圣隆帝一口回绝了。如今五公主跟着皇后,知书识礼,孝顺懂事,圣隆帝见了十分欢喜,更不想让贵妃将五公主带回去养。圣隆帝到是有心将十三公主也送到翊坤宫去,只是皇后的身体一直不好,不好再让皇后养一个十三公主。到是闵棠把秦容养得不错,华音在重华宫的那几个月也不错,将十三公主放到闵棠那里,圣隆帝比较放心。
很快,罗德海带来圣隆帝的口谕。听到十三公主要放到重华宫给闵棠养时,贵妃看闵棠的眼神都深了。五公主到现在还没有抱回来,如今圣隆帝更是越过她直接将孩子交给闵棠,完全是在打她的脸。贵妃气儿不打一处来,回宫后就发了一顿火。
苏婕妤难产而死,圣隆帝要将孩子交给她带,闵棠并不意外。贵妃那里,自从她遵皇后的吩咐分了贵妃的权,两人就算对上了。
“抱着十三公主随我来吧。”闵棠看了杏儿一眼,叹了口气。苏婕妤到是有一个衷心耿耿的丫头。
苏婕妤过世,自得知十三公主要被闵棠抱到重华宫抚养,杏儿就给闵棠跪下了,请求闵棠允许她跟着过去伺候十三公主。闵棠无意做些什么,杏儿是苏婕妤的贴身宫女,又有心照料十三公主,闵棠不会反对。
得了闵棠的首肯,杏儿感激地给闵棠磕了三个头,抱着十三公主离开清运宫前,杏儿回头看了一眼这高深的宫门,以及在那里面躺着,她再也看不到的人,默默拭去了眼中的泪。她不能哭,万一贤妃嫌她晦气不让她照料十三公主怎么办?十三公主可是娘娘在这世上留下的最后一点血脉了,用性命换来的,闪失不得。娘娘不在了,她得代替娘娘守着十三公主长大。
入住重华宫的第一夜,杏儿极不习惯,十三公主刚刚出生,饿了要哭,尿了要哭,不舒服了还要哭,等哄着十三公主不哭了,杏儿才敢背着人偷偷哭。她想苏婕妤,她想她的姑娘。她其实一点也不喜欢十三公主,要是没有十三公主,她的姑娘根本不会死。追封德妃有什么用,人都去了,什么好东西都享用不到了。杏儿抱着十三公主来回走动,嘴上轻哼着小曲,眼泪一滴一滴往下掉。
她家姑娘当初就不该进宫来,表公子多好的一个人,虽然和姑娘之间一直守着礼,可杏儿就是知道,表公子和姑娘互相爱慕。表公子看姑娘时,眼里心里全是姑娘,根本不像圣上,有时候看着姑娘好像在看另一个人。姑娘这么好,圣上还不好好待姑娘,姑娘太不值得了。
杏儿越想往事,眼泪掉得越凶了。怀里的十三公主睡熟了,完全感知不到杏儿的悲伤,以及她丧母的苦痛。
杏儿将头凑近十三公主,闻着她身上的味道,就好像苏婕妤还在她身边。可是苏婕妤再也不可能醒过来了,杏儿摸过一把,苏婕妤的身体都变凉了,硬了。
“姑娘。”杏儿忍不住低喃,压抑着哭出声来。春花不放心十三公主的情况,过来时碰到的就是杏儿抱着熟睡过去的十三公主哭的情形。
也许是杏儿太伤心了,当春花给予她一丝安慰,杏儿好似找到了可倾诉的对象。将她那满腔的悲伤与愤懑一股脑儿对着春花倾泻出来。
第二天,闵棠听着春花转达昨夜杏儿抱着她说的那些话,不由得再生长叹。
她一直奇怪,苏婕妤为何要将五庄观的事抖出来,让苏家跌落泥潭里。却不知,苏婕妤还有不输男儿的破釜沉舟之勇气。
苏尚书这一支,自苏尚书开始,就烂到根子里了。苏殷的事,仅仅是苏家腐烂败坏的冰山一角。德妃在世时,苏家便倚仗权势鱼肉百姓。德妃的父亲,也就是苏婕妤的大伯父,利用职权之便,在任上盘剥民脂民膏,欺男霸女,闹得民怨沸腾。若不是苏尚书替他压下来,朝中又有德妃在,苏婕妤大伯父头上的官帽早就丢了。
苏婕妤的父亲是苏尚书原配夫人的幼子,生性胆小,供职于翰林院,不被苏尚书所喜。所以那一年苏殷在五庄观玷辱了苏婕妤的表姐,苏尚书也强行将此事压下。苏婕妤的母亲因为这件事与她的父亲大闹一场,苏尚书为了维护他一家之主的权威,给苏婕妤的父亲两名美妾,警告苏母。苏父不敢推辞,将那两名女子收房,没多久,其中一人便怀上身孕。只可惜,那孩子不满三个月就没了。苏父耳根子软,听信美妾之言,以为孩子掉了是苏母动的手脚,当着丫鬟婆子的面没给苏母好脸,苏母受了委屈,生了一场大病。也就是这场病,拖垮了苏母的身子,让她后来在生产中丢了性命,只留下一名嗷嗷待哺的孩子。这个孩子便是苏婕妤嫡亲的弟弟。
两年后,苏尚书为苏父挑了一个小门小户的姑娘。苏父续娶,继母很快有了身子,生下一个活泼可爱的弟弟。如果德妃不死,或许苏家还不会那么慌张。为了继续保证苏门荣耀,苏尚书想到了他的第七个孙女。苏尚书不顾苏父已为苏七议亲,将这个与德妃长相相似的孙女送进宫中伺候圣隆帝。
苏七从前的确是个乖巧听话的女孩。可当她年幼丧母,不得不护着弟弟时,已舍弃了那份柔弱。当她命人盯着五庄观时,胸中谋划初成。进宫,她脱了苏家那个泥潭,可她的弟弟还在那里。继母往日待她们不错,继母所生的孩子,也是她的弟弟。她不能看着她们在苏家这艘烂船里一起沉下去。所以,她必须在船沉之前将其砸烂了,哪怕身染泥污,也好过丢掉性命。
所以苏婕妤挑起凝香对她的不满,假装有孕引凝香上钩。却不知她是真的怀上了,凝香出手,苏婕妤的第一个孩子没保住。不过那一回,苏婕妤也成功揭去了德妃的假面,凝香是德妃的心腹,德妃的事凝香都知道。她那个堂姐可不是心善之人,若能撬开凝香的嘴,德妃曾在圣隆帝心里有好,假面掉了后圣隆帝就会有多厌恶。果然,自那以后,圣隆帝很少过来清运宫,即便在翊坤宫里看到她,也选择视而不见。她终于给苏家揭去了最后一重保护符。
或许是老天垂怜,苏婕妤正愁无处下手时,有秀女在五庄观死了。苏婕妤意识到机会来了。从五庄观着手,正好借机除了苏殷,给表姐和那些姑娘报仇。苏尚书那里,最多定一个包庇罪,罪不至死。苏家没了苏尚书这个最大的盾牌,再想作恶,也得收起爪牙。
那一段日子,圣隆帝喜欢到各个宫里歇息,苏婕妤打听到了圣隆帝到重华宫歇息时,便匆匆带着杏儿赶到了重华宫。苏婕妤那番话与其说是给闵棠听的,倒不如说是给圣隆帝知道。
圣隆帝不负苏婕妤所望,在听了她那番话后,果决地处置了五庄观、苏殷和苏家。只不过苏尚书因为违背家法被宗族除名一事,不在苏婕妤的意料中,然苏婕妤的谋划,大体上是成了。
闵棠想,倘使苏婕妤不死,定能明白她的这番谋划错得离谱。苏婕妤根本就不了解圣隆帝,也不了解官场。她以为仅凭她的一番谋划,便能左右圣隆帝,左右朝中官员任免,未免太过天真。圣隆帝既在暗中指使苏氏将苏尚书一支移出族谱,便存了灭杀之心,没着急动手,大约是看在苏婕妤即将临盆的面子上。苏婕妤的心是好的,可事情不是这么做的。
果真,闵棠听了春花的话后没几个时辰,前朝就有苏家的消息传来。
庆历十一年九月,前户部尚书苏通河及长子苏炳贪赃枉法,陷害忠良,家产被抄,全家处斩刑。然苏通河幼子苏梁,供职翰林院期间,为官清正,编书有功,又有苏德妃诞下公主,有功皇室,特赦苏梁一家,贬为平民。
杏儿醒来后听了苏家的结局,躲在自己的屋里大哭一场。昨夜她太伤心了,居然抱着春花,将她家姑娘的事一股脑儿说了出来,当时是舒服了,今儿个一起来,差点没把自个吓死。还好,苏家的事已定,再也翻不出水花来。杏儿心有余悸地拍拍胸脯,舒了一口气。
苏家事了,闵棠知道消息与春花说起苏婕妤主仆时,忍不住打趣春花:“你说苏婕妤主仆说秘密,为何找上你我,难不成我俩看着面善?”
春花知道闵棠心情好,也乐得陪她玩笑。
“娘娘脸若银盆,富态,一看就像那庙里的菩萨,可不是面善来着。”
主仆二人有说有笑,倒也轻松自在。
十三公主满月后,皇后忽然向圣隆帝提起五公主的事,有意让五公主回贵妃身边。圣隆帝一向尊重皇后,点头应下此事。没多久,罗德海来重华宫传旨。十三公主被圣隆帝抱到翊坤宫给皇后养,杏儿抱着十三公主离开重华宫前,给闵棠郑重地磕了三个头。
正当闵棠玩笑着同春花秋月感慨,重华宫留不住女孩时,圣隆帝把华音送过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看了一本书,主角结局不好,把我给郁闷到不行,在床上打滚也平复不了心情。所以,这本书的下场就是被我当成鼠标垫镇压了。
也就是那一刻,我突然觉得,必须要把之前定的一个悲剧性的设定改了,不能把你们给郁闷到了。反正现在我是这么想的。
另外,一直有读者亲在评论里问,是不是要洗白皇帝。其实我只想说,是个渣就洗不白。别人能洗,我洗不了。可能刚看文的时候,很喜欢洗白的套路,问题是现在我老了,没力气洗不动。
写到这里,德妃一系正式退出舞台。
哎,又死了一批人。我得计算下,等结文能死多少个。
明天就上班了,估计字数不会有假期这么多,请各位担待点O(∩_∩)O~
☆、挨打
华音回来, 绝对是一个巨大的惊喜。自从两年前圣隆帝强行让华音搬离重华宫,搬到含元殿, 闵棠就没有再见过华音一面。听说华音生病的消息, 闵棠要去看望华音,一直被圣隆帝拒绝, 要不是含元殿一直有太医守着, 每日都有药材源源不断地送进去,闵棠甚至怀疑是不是圣隆帝借口将华音移出重华宫, 就是想将华音秘密杀了。可圣隆帝要杀华音,在重华宫动手不是更隐秘, 何必大费周章将人搬到含元殿。
然而不管闵棠心中如何猜测, 华音离开重华宫后, 就没有再见过她一回。当那个娇娇俏俏的小姑娘被人牵着走进重华宫的宫门,松开宫女的手,欢快地奔向闵棠怀里, 填满怀的感觉萦绕心头,闵棠才真真切切地感受到华音的存在。这个离开重华宫有两年多的小姑娘终于回到了她的身边。
闵棠脸上的笑容荡.漾开来, 收都收不拢。
“棠姨,我好想你。”华音的脑袋在闵棠的怀里扭动,尽情地撒娇。两年多的隔阂, 仿佛没有出现在华音和闵棠身上,小姑娘依然思念恋慕她。
“棠姨也很想你,音音。”闵棠将华音抱在怀里好一会儿,才将人放开来, 问起送华音过来的宫女。
“音音不用回含元殿了吗?”
华音身后跟着一群人,个个手头上都提着东西,闵棠心中有数,知道圣隆帝这是要将人还回来了。也不知道他怎么突然大发善心,才弄了这一出。
“回贤妃娘娘,圣上说了,今后音姑娘无需继续住在含元殿,还跟着贤妃娘娘在重华宫住。”
“好,好。春花,赶紧带人去把音音的东西放好,还放在音音原来住的屋子里。”
对华音的回归,春花同样高兴。记得当初华音刚走,秦容没少失落。等会儿秦容要随秋月回来,见到华音,指不定要怎么高兴呢!
春花带着一群人给华音放东西时,秋月和秦容回来了。
秦容还没进门,就觉得今天的重华宫不一样。哪里不一样,他说不清楚,总觉得有好事发生了。没等他两只脚踏进门,就见一个小姑娘窝在闵棠怀里撒娇,秦容顿时红了眼,一阵风似的冲过去,抓住华音的衣袖,将她往外一拉。华音没注意身后,给秦容这一扯,后退两步,差点摔了一跤。
“你是谁,怎么在我母妃怀里,这里是我的。”秦容有很强的地盘意识,自他记事以来,闵棠的怀抱就是他一个人的,除了他谁都不能沾。华音竟敢趁他外出,强占闵棠的怀抱,秦容气坏了,瞪大眼睛,怒气冲冲地看着华音。
华音见着长高长壮实了的秦容,一双亮晶晶的眼睛里满是欢喜,完全不介意秦容刚才鲁莽地将她从闵棠怀里拉出来的事。
“弟弟,我是姐姐呀。”华音眉眼弯弯,脸上挂着笑容。
“骗人,母妃只有我一个儿子,根本没有女儿。其他母妃生的姐姐,我都见过,根本没有你,你是哪里冒出来的骗子,竟敢当着母妃的面冒充我的姐姐。”
虎头虎脑地孩子只觉得被人当成笨蛋愚弄了,愈发生气。闵棠见状,用手点了点秦容的额头,力道比往常重了些,引得秦容哀嚎一声。
“谁说你没见过姐姐的,明明是你自己记性不好忘了姐姐的模样,照母妃说,该打的是你这个小糊涂蛋。”
“母妃!”秦容吃惊地看着闵棠,又转过头来,忍不住瞧了华音一眼,满眼疑惑。他是真的不记得,什么时候见过这个姐姐的。
“你都忘了,两年前,音音还和你一起吃住玩耍,你父皇要音音搬到含元殿住时,你还哭着闹着让音音不要走呢!”
闵棠的话,似乎让秦容记起了一些什么,却又不大分明。圣隆帝的含元殿住了一个生病的小姑娘,秦容是知道的。可是这两年来,他从没在含元殿见过这个人,渐渐地就忘了这回事。闵棠说华音曾和他一起吃住玩耍,可他怎么一点儿也不记得呢?秦容忽的转过头来,盯着闵棠好一会儿,见闵棠不似开玩笑,颇为苦恼地说:“她长这么矮,怎么能做我的姐姐呢?妹妹还差不多。”
秦容天真的话语一出,当即引得周围的宫人捂嘴低笑。闵棠嘴角噙着笑,心中却满是疑惑。要不是秦容说起,她还真没发现,两年多了过去了,华音的身高好像还停留在原来的高度。单看华音,人娇小可爱,将她和秦容放在一起,华音的确比秦容矮了大半个头,看着可不就是妹妹?
“谁说比你矮的就一定是妹妹。整个宫中,除了十三公主,人人都比你大。”闵棠瞪了秦容一眼。
“母妃什么时候消遣过你,音音当真是你的姐姐,要不是你父皇让她搬到含元殿去养病,吃药不吃饭,没长高,指不定已经高你半个头了。快叫姐姐,别让你姐姐等着急了。”
尽管不乐意,秦容还是巴巴叫了一声姐姐,华音应得干脆,却不像从前一样走过来,亲近地拉着秦容的手。
“音音快过来,让棠姨好好抱抱你。”闵棠拉着华音的手,将她带入怀中,就像从前做过的那样,无比熟悉。秦容感受到了闵棠的欢喜,之前那股子躁动也平静下来,开始认真打量华音这个姐姐。
笑眯眯的,看着挺顺眼的。虽然他不喜欢别人把闵棠的怀抱分走一半,可是,可是如果是华音,他好像也没那么排斥。不过,他肯定不会告诉她的,哼!秦容仰起脖子,骄傲地将头转向另一边。过了好一会儿,也不见闵棠像平时那样找他说笑,反而对着华音笑得欢喜,秦容小脸一紧,赶紧将头凑过去,闷声叫了一句:“母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