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星?她竟然有这个资质, 能叫天枢阁阁主将她定为祸害世人的乱星。就因为这样, 她辅一出生,她忠君的父亲便能下了狠心给还在襁褓中的她喂毒。要不是母亲发现及时, 全力救治,她早已不存于这个世间。
小时候, 闵棠的身体一直不好。几乎是泡在药罐子里长到八岁的。有一段时间因为喝药, 闵棠长得非常胖。尽管看着胖, 内里却是虚得很。为了让身体强健起来,数九寒天她跟着青山师傅习武,从不敢间断。后来, 闵棠的身体终于好起来了,但是身体里一直残存了毒·素, 这点残留的毒素,差点让秦容天生失明。要不是沈适出手相助,秦容或许到现在还是个瞎子。以前没有人告诉她毒是怎么来的, 她也不敢开口问母亲,好像每次她一起这个念头,母亲就会用其他事情打断她。时至今日她方知这毒乃亲父所下,为的是要了结她这个祸害。
闵棠冷笑一声, 捏紧了手中的信纸。
说什么因为一直念差,对她狠下杀手,差点让她丢了性命,从此再无颜面对她,久而久之,已经不知道怎么和她相处,只能冷漠以对。说什么愧对她,他于心难安。
闵棠双手紧握成拳,嘴角有一抹嘲讽一闪而逝。
人若犯了错,难道不应该拼命弥补吗?就算因为一念之差对她下手,可她毕竟还是保住了性命,若他事后尽力弥补,他们父女之间根本不会是之前那个样子。说到底,他不过是担心天枢阁主的话应验。将来她要真的成了那为祸乱世的源头,他一直远着她,到时候他动起手来也不会手软吧。可惜呢,他没有活到她乱世的那一日,他看不到了,所以才会在临死前留下这么一封信吧。
闵棠愤怒而起,一甩袖,将手中的信纸放在烛火上引燃。
“娘娘,您怎么把信烧毁了。”秋月看着闵棠将信放到烛火上点燃,诧异极了。若她没猜错,闵棠拿起这封信时,心中必有期待。只不过,闵太傅到底在信中写了什么,能叫她一怒之下将信烧毁。
跳跃的火舌将信纸一点一点吞没,连带着将闵棠对父亲的最后一点期望全部卷走,不剩一点痕迹。火光的映衬下,闵棠的面色晦暗不明。
“师兄现在京城中吗?”闵棠忽然回头,身上的寒气逼人,秋月与她相伴几十年,还是头一次在她身上感受到这种不加收敛的骇人气息。
“若依惯例,再有两日国师就该入京了。”天枢阁主沈适乃圣隆帝亲封的国师,不知什么原因,沈适并不常住京城国师府,只不过每隔一段时间,沈适就会进京。亦或者圣隆帝有要事找沈适,就会派人去天行山相请。
“替我安排,我要出宫见师兄。”
“娘娘,这不妥。没有合适的理由,娘娘根本不可能公然出宫,私下出去,冒险太大。”即便闵棠在这怒火中烧的关头,秋月该劝的还要劝。秦容渐渐长大了,这些年闵棠行事越发稳妥,如这般不管不顾,说出宫就要出宫的时候,基本没有。那封被烧毁的信上,究竟写了什么?秋月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那就让师兄来见我。”闵棠坐下,提笔快书。写好后将信纸封入信封内,交给秋月。
“都出去吧,让我静一静。”不给秋月继续劝说的机会,闵棠直接将所有人拒之门外。秦容过来,也被挡在了门外。这是从未有过的情况。
“秋姨,母妃到底怎么了?”闵棠的情绪不高,秦容是知道的。因此处理了宫外的事务后,秦容赶忙进宫来,想要陪闵棠说一会儿话。哪怕父女关系再一般,父亲离世,做女儿的心中不可能没有一丝触动。可当他到重华宫后,竟然被闵棠拒之门外,可见闵棠心中的波动非比寻常。在秦容的印象中,闵棠不管遇到什么事,都能处变不惊。失态更是从未有过的。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会让她将自己独自一人关在屋里,不肯见外人呢?
“娘娘从太傅府上回来后,看了太傅给她的一封信后,就成这样了。”
“信呢?”
“被娘娘当场就烧了。”
“还有其他的东西吗?”不单是秋月,秦容心中同样疑惑。
“抱歉了,十一皇子。娘娘没有吩咐,我不能将东西交给您。您先回去吧,娘娘她没事,她就是需要一个人静一静。您放心,娘娘经历过的事多着呢,生死都跨过去了,这不过是一个小坎,只是太傅初丧,娘娘心中难以接受罢了。”闵棠和闵太傅的事,秋月直觉不能叫秦容插手了。闵太傅留给闵棠的那些东西,在回宫的路上,圣隆帝没少提点闵棠,让她打开来看一看,闵棠都没搭理圣隆帝,可见那些东西闵棠不想让其他人看到。闵棠既然将那些东西交给她,她就得给闵棠守着,除了闵棠,谁也不能看,秦容也不行。
秦容看了一眼里面,最终将脚步停在了门外。
“秋姨,若是母妃有什么吩咐,你一定要及时告诉我。”
“我记得的,您早些回去休息吧,这些日子也累得够呛了。”
劝走了秦容,秋月让其他人都下去,单独守在了门外。一个在里面,一个在外面,一坐就是一夜。夫人过世的那一年,她和春花也是这样陪闵棠过来的。秋月庆幸,她一直都在,或许她没有一张巧嘴,不能像春花那样妙语连珠,开解闵棠,化解她心中的郁结,但是她能陪着闵棠,一直一直陪着她。直到她不能再陪下去的那一天。
第二天,闵棠病了的消息传遍了后宫。太医轮番诊断后,都说她是伤心过度导致情志郁结,要好好养着。说白了,太医的话就是告诉旁人,闵棠这是自己想不开了,只要她自己能想通了,病自然而然就好了。
圣隆帝下了早朝在翊坤宫里小坐了一会儿后,抬脚去了重华宫。他总觉得闵棠这些年病得有些多了。要说闵太傅过世,她会难过生病,圣隆帝可一点都不信。症结恐怕在闵管家交给她的那个箱子里装着。他当时就应该将东西拿过来看一看的。
是以,圣隆帝一踏进重华宫,还没坐到闵棠床前,就吩咐秋月将闵管家交给闵棠的箱子拿过来,也不管闵棠是否会拒绝。
秋月为难之际,闵棠开口了:“去拿过来吧,正好我回来后还没来得及看。”信已毁,能看的只剩一本泛黄的书,闵棠到想知道,那里面还能写了些什么。
得了闵棠的指示,秋月转身出去,不一会儿手里捧着一个黄梨花木箱子快步走来。秋月当着圣隆帝的面打开箱子上的锁,从里面取出那一本纸叶泛黄的书时,圣隆帝一愣。他没想到闵太傅留给闵棠的遗物竟然是那本他写了批注的大梁地理志。
圣隆帝并不是一个听话的学生。若要他成日读四书五经,他能把整间书房都掀了。换一个人,都教不了他。闵太傅和其他人不一样,教他从一本大梁地理志开始。圣隆帝一直忘不了闵太傅将这本地理志放倒他面前时说的话:“放在你面前的乃是大梁,拿起它你便拥有了整个天下。”
后来,圣隆帝最爱的就是这一本大梁地理志。非但如此,他还在这上头写了不少批注。这本书他离开太傅府时,忘了带走,就一直留在了太傅府上。就算闵太傅要将这本书赠人,也不该是闵棠,而是他。
“圣上知道这本书?”闵棠的目光落到了被圣隆帝拿在手上的大梁地理志上,书页被他翻开,里面写有批注。看字迹,不似她爹的。
“当然认识,这上面的批注都是朕写的。这本书太傅怎么留给爱妃了,应该物归原主才是。”圣隆帝将书拿在手上,并没有归还的意思。趁圣隆帝没留意,闵棠轻轻将书从圣隆帝手上抽走。
“这是爹爹留给臣妾唯一的遗物,理应由臣妾保管。圣上富有天下,不会和臣妾争这区区一本旧书吧。”闵棠抬头仰望着圣隆帝,不肯放手。
被亲爹下毒手差点死去,任谁知道了都不会有好心情。此次装病,不过是为了见沈适一面,问沈适关于上一任天枢阁阁主以及那个关于她的预言一事。她生病了,圣隆帝会过来,闵棠并不意外。她与圣隆帝的关系从那回她差点被人毒死后就缓和了不少,圣隆帝虽不常宣她侍寝,也会不时来重华宫看看。
不过,圣隆帝识得他爹留给她的旧书,却是意料之外。既然是留给她的遗物,她爹为什么要选一本被圣隆帝批注过的地理志放在其中?闵棠不愿放过心中的一丝疑窦,与其日后发现了什么再去含元殿找圣隆帝索要书,倒不如一开始就将书留下来。
将地理志粗粗翻阅了一遍,闵棠疑惑地晃了晃手上的书。
圣隆帝看着她这番动作不由得笑起来:“爱妃莫不是以为太傅留了一个宝藏给你?”
“是,就好了。说不定臣妾惊喜之下,这病啊就立刻痊愈了。”闵棠轻笑道。
她想,她暂时不用找沈适了。刚才她捏起书页时,发现了端倪。这本书的书页比一般的纸似乎要硬那么一点。明明是一本旧书,曾被人多次翻阅,纸页怎么可能这么硬?
作者有话要说: 我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呢?
☆、劫道
“娘娘, 您拿着这本书已经看了快一个时辰了,看的还是同一个地方, 您究竟看出个什么不一般来了?”秋月陪着闵棠在屋里枯坐了一个时辰, 实在忍不住了才开口。一本地理志有什么好看的,难不成还真能和圣隆帝说的那样能看出个藏宝图来啊!
闵棠不急不缓地合上手中的书, 轻轻一笑。
“当然是有意思才看的。秋月, 你给赵祺送一封信,让他给我找一个纸匠, 我要拆书。”
“拆书?我这就去。”秋月得了事做,不再寻根究底。闵棠能从昨天的不愉快中走出来恢复如常, 秋月就没什么不放心的了。
宫外, 赵祺得了信, 找到了素娘。若论造假功夫,谁也比不上风门。江湖有江湖的规矩,素娘如今还是风门之主, 一旦将事情应承下来,这件事就绝不会从她嘴中泄露出去, 赵祺并不担心这一点。闵棠将闵太傅留给她的那本地理志交到赵祺手上后,赵祺立即带着地理志约素娘碰面,将东西交到素娘手上。
东西一上手, 素娘当即觉察到了书纸的异样。待她将整本书仔细观察一番后,开口了:“价钱要往上翻一番。”
生意人讨价还价是本能,赵祺不动声色地看了素娘一眼回道:“价钱都好说,但是贸然涨价, 门主是否要给我一个合理的理由。”
“自然,规矩我还是懂的。不过,一分价钱一份手艺。赵老板拿过来的是一本书中书,所用的纸乃是禅翼。”
“薄如蝉翼的蝉翼?”赵祺端起茶,饮一口又放下,不急不缓道。
“不错,要将书中藏起来的纸一张一张从这本书里剥离出来,手艺不到家不但会破坏书,藏起来的纸页也弄不出来。这件事必须由我独立完成,所耗时间不短,价钱自然要翻一番。”
赵祺是个明白人,什么样的东西值什么样的价钱,他一听便知。要将夹在书中的薄如蝉翼的纸取出来,的确是个耗时又耗精力的事儿,难怪素娘要坐地起价。赵祺是知晓风门规矩的。风门的历任门主都是巧手之人,素娘能担任一门之主,手上若无绝技,是无法让风门门徒心服口服的。只不过,赵祺没想到素娘年纪轻轻,就有这一手功夫,多少老匠人都无法做到纸中取蝉翼。
“什么时候交货。”
“三个月后,你我还在这里碰面。”
“好,这是定金,尾款三个月之后我亲自交与门主。这件事就有劳门主了。”赵祺数了十张面额一百两的银票,推过去。
“赵老板客气了。”素娘并不看一眼银票。银票上手一捏,即知真假。何况,赵祺既然有求于她,断不会拿假的糊弄她。
与素娘分开后,赵祺没有停留,回家后将今日从素娘那里听到的消息回传进宫里。
“蝉翼?”纸中帝皇,闵棠有所耳闻。所谓薄如蝉翼的蝉翼纸,就是十几张纸叠加在一起,也不过是一张普通纸的厚度。她与母亲在外游历的那几年里,的确见了不少奇闻逸事,这蝉翼就是其中的一件。据说,那将蝉翼制出来的匠人是个疯子,一生醉心于制纸,什么都不管。蝉翼就是他的作品之一。蝉翼成功最做出来后,那匠人并没有大量生产,因此存世的蝉翼数量极少,可谓千金难求。她爹一个普通的太傅,与人交情一般,又没有额外的收入,怎么将蝉翼弄到的手的?将蝉翼藏在圣隆帝批注过的地理志中,她爹究竟要告诉她什么?
三个月不长,但是心中放着事,等待起来就显得长了。索性赐婚的圣旨下了后,秦容和韩九的婚事随即敲定了日子。宫外,工部也在积极筹建秦容的府邸,只等他成亲后就搬入新府中。在此之前,无论是秦容还是闵棠要做的事情并不少。闵棠如今虽说在孝中,但她看了那封信之后,给闵太傅守孝一年的心也跟着淡了,如今不过是维持个形式,不叫人抓了错处。
重华宫因着闵棠打起精神来为秦容准备搬进新府的一干事务,渐渐忙碌起来。
一日,宫中新进了几样好看的摆件,闵棠想着给秦容的新府上挑选几件,秋月神色愤愤,脚步匆匆而来。
“娘娘,韩夫人和韩九姑娘出事啦。”
闻言,闵棠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发生了什么事。”
秋月一股脑儿将她知道的消息告诉闵棠。
原来康王妃去广济寺进香的这一日,韩九也陪着韩夫人去广济寺给待产的四嫂求平安符。谁知车子行到半路上,突然冲出来一伙人劫道。护卫和匪徒拼杀中,身怀六甲的康王妃受了惊吓,孩子差点没保住。韩夫人和韩九的马车也遭到了围攻,韩夫人受了惊吓,韩九受了轻伤。广济寺就在京郊,天子都城外,竟然有人拦道抢劫,劫的还是皇家人。圣隆帝知道消息后勃然大怒,责令京兆尹限时将那伙人抓捕归案。
“我记得康王妃的月份不浅了,怎么会在这个时候去广济寺。”真要孩子不保,康王妃只怕会元气大伤,说不定以后在子嗣上都困难了。
“听说林婕妤常常召康王妃入宫说话。康王妃那肚子,瞧着像个女孩,说不准康王妃此次去广济寺进香与这事有关。”
“糊涂。孩子在肚子里,是男是女早就定了,难不成她去广济寺拜一回佛,佛祖就能保她生一个男孩?”如果真是因为林婕妤,康王妃才做出这个决定,那也不是什么明白人。林婕妤向来脑子不清醒,康王怎么会让康王妃也跟着胡闹?她记得康王那个孩子是个难得的头脑清醒的人。当年,还是九皇子的康王和秦容一起从战场上回来,只剩半条命,好不容易清醒过来,身体却无法动弹。那时候林婕妤哭天喊地的,对她和秦容满心怨愤。还是九皇子醒来后多番开解林婕妤。当然,最终闵棠动了点手段将这件事抹平了,但从当时那种情形来看,九皇子的心性还是不错的。这几年,康王的身体一直在缓慢恢复中,如今已经能正常行走了,只不过想要像从前一样是不能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