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秦容有眼疾的事被传出去后,闵棠不但受到了圣隆帝的斥责,差点连秦容的抚养权都被剥夺。圣隆帝让她在重华宫好好闭门思过,什么时候认识到自己的错,什么时候再解禁。
闵棠刚刚得宠就失宠,秦容还是个瞎的,让宫中妃嫔私下里拍手叫好。一时间,本就门庭冷落的重华宫愈发寂寞。
重华宫内,前头太医刚走,秋月后脚急冲冲走到寝宫里来。
“娘娘,人都走了。”秋月一张圆圆脸格外讨喜,笑起来的时候,唇左右两边各有一个梨涡。
闵棠接过春花手上的羹,就着汤匙喝起来。羹汤鲜美,春花的手艺又上了一层楼。将一碗羹喝完,闵棠用帕子拭了拭嘴角,一扫之前的郁郁寡欢。
“娘娘,您这不吃不喝的得演到什么呀。春花做的羹再好吃,日日吃也是会腻的。”就这几天时间,闵棠就瘦了不少。秋月看着心疼,闵棠的饭菜不是她准备,可她就见不得闵棠身上掉肉。
“快了,等张太医不再过来,我就可以恢复正常饮食。”太医院院正张廉是圣隆帝的人,圣隆帝得知秦容有眼疾后,命张廉替秦容看诊。张廉一出手,就诊出秦容体内有毒,毒素聚集于眼睛周围,影响了正常视力。只要清除体内从娘胎里带来的毒素,眼睛即可复明。闵棠是怎么中毒的,有多久,圣隆帝没问起。
闵棠记得那一日,张廉将秦容的诊断结果禀报圣隆帝,当天圣隆帝忽然驾临重华宫。当时闵棠跪在地上,圣隆帝没有叫她起来,她就一直跪着。被圣隆帝盯着看时,浑身骨头好像被敲打一样,崩得难受。大约跪了一盏茶的工夫,圣隆帝忽然开口,那声音凉透了,闵棠被他挑起下巴,不得已直视圣隆帝的眼睛时,猛地一颤。
“原来爱妃还懂医理。”
圣隆帝没有笑,下巴上的疼痛清晰地传到脑中,闵棠失声喊痛。
“臣妾不懂医理。”
“那么爱妃告诉朕,你是怎么知道十一的眼疾是因为毒素引起的,谁给你配的方子。张廉说,这样一张方子,价值千金。”
圣隆帝松开闵棠,任由她跪在地上。从皇后执意要将秦容有眼疾的事告诉圣隆帝后,闵棠就在思考应对之法。她不懂医理,给秦容看病的那位只能是女人,否则单单一个私通外男的罪名,就能把她打下地狱。闵棠不想公布秦容的眼疾,除去想让秦容身无瑕疵外,未尝没有保护看诊之人的想法。前期的余毒清除,闵棠不相信别人。可圣隆帝不会允许有人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在他的后宫里来去自如。所以这个人必须是一个女人,曾经在后宫中生活,可以来去自如的女人,不能说谎的女人。
死人才不会说谎。
闵棠不敢赌,她有再周详的计划,也挡不住意外。宫里不缺人,也不缺死人。尽管那位不同意,为保险起见,闵棠还是恳请那位给她弄了一具老宫人的尸体埋在了重华宫。现在的温度不高,一个多月的时间,尸身应当保存相对完整。闵棠亲眼看过尸体,那是一具形容枯槁,白发苍苍的老宫人,要给她安上一手高明的医术,谁能知道是真是假。
“那位老宫人已经过世了。”
“哦,这么巧。”
“是真的,圣上。那位老宫人无依无靠,老死宫中,臣妾不能出宫,只得将她葬在了重华宫墙根下。圣上若不信,可以......”
“可以什么?挖开看看那墙根下是不是埋着个死人。”圣隆帝脸上看不出喜怒,闵棠却不敢大意。她的这位圣上,可不是好脾气之人。
“她是冷宫之人,曾是先帝后妃身边的嬷嬷,后来那位娘娘过世,她便出了冷宫。她救过臣妾的命,所以臣妾愿意相信她,在那种情况下也只能搏一把相信她。张院正说那张方子价值千金,说明臣妾没有看错人。”
“相信一个冷宫妇人。爱妃的胆色还真是让朕刮目相看。”圣隆帝松开闵棠的下巴,走回去坐下。没有追问闵棠,怎么会沦落到需要一个老宫人救命的地步。
“臣妾不愿意让十一刚出生就带着眼疾的名头,臣妾不想让他因为身体残疾被人嘲笑。”闵棠声音一哽,头昂得更高了。
“这重华宫鲜少有人来串门,臣妾将此事隐瞒个一年半载不难的。她曾说,少则半载,多则三年,十一的眼睛必定康复。这样的诱惑,臣妾忍不住。原本,一切都按照原来的路线好好的,谁知道臣妾会被人下毒。”闵棠眼眶微红,脸上有懊恼一闪而过,却紧紧咬着牙关,不肯向圣隆帝认错告饶。
“爱妃的意思,这一切都是朕和皇后的错。如果不是朕冷着重华宫,那宫女不会向你投毒,皇后也不会抱走十一,更无从得知十一眼睛看不见。”
闵棠听得一怔,却没有当即否认圣隆帝的话。圣隆帝见状,发出轻笑声。闵棠低头细声道:“臣妾不敢。”
“爱妃只是不敢,到底还是怨的呀。”
一双黑色绣金纹长靴再次出现在闵棠眼底,闵棠只需要将身体微微向前倾,就能扑进圣隆帝的怀里。闵棠的头似乎又低了三分。
“既然如此,爱妃就在重华宫里好好住着,什么时候想开了,什么时候再出来。”圣隆帝大步走出重华宫,自那以后,重华宫里只有太医能进出。这座宫殿的主人和宫人,全都被困在这里,没有旨意,不得踏出一步。
若时光能倒流回去,闵棠想,她应该在那个时候抱住圣隆帝,扑进他的怀里。当时他都给了她服软的机会,可是她没有抓住。
现在?其实现在这样也不赖。不过是再次过回了从前的生活而已,秦容还在她身边,有太医专门为他清除体内的毒,医治眼睛。
只一点,贤妃从此变得郁郁寡欢,难得吃一口饭。太医见多了失宠后妃自怨自艾的情形,贤妃这样的并不奇怪。起初,圣隆帝还听一耳朵,到后面直接让人略去重华宫的事不报。
失去了圣隆帝的关注,太医来重华宫的次数越来越少。当秦容褪去厚重棉袍,换上轻薄的夏装时,春天已经走到了尽头。大梁北方的夏天仿佛一夜之间来了。与之同来的还有一场时疫,席卷了整座皇宫。
时疫的传播,就像放鞭炮,点燃引线,大红鞭炮一个接一个响起,不炸完最后一个不会停止。
从冷宫倒下第一个人开始,靠近那一片的宫殿迅速有人染上了时疫。不论是皇后的翊坤宫,还是德妃的清运宫,都有宫人相继死亡。
时疫,让整座皇宫笼罩上了一片阴霾。尽管有太医日夜扑在太医院里研制克制时疫的药,但是各宫死亡的人数依然在不断上涨。各宫之主抱着宁可错杀,不可错漏的原则,将一批又一批人送进了集中关押染上时疫宫人的宫室。进了那个地方,基本绝了生机。每天都有人在宫室中死去。从宫室里抬出去的尸体被集中丢在一个大坑里,用火焚烧。宫中人心惶惶。
时疫在宫中爆发时,闵棠还在禁足中。重华宫内的人员不准外出,外面形势严峻,重华宫却似一个宁静的港湾,护住了一宫人的安全。
当圣隆帝的含元殿出现了疑似染上时疫的宫人后,关闭有几个月的重华宫大门终于被打开。圣隆帝没想到见到闵棠后,听她说的第一句话会是,她知道时疫的源头在哪里。
“在哪。”圣隆帝眼神明亮。如果真能找到时疫的源头,太医们要研制出对症的药会容易很多。这一次宫中时疫爆发,死的人里大都是低等宫人和太医院里的吏目,少数几名太医染病,甘愿成为药人试药,死的死,如今还剩一个靠药材吊着一条命。以张廉为首的太医们嚷嚷着要找到时疫的源头,圣隆帝耳朵都快听出茧子来了,没想到他不过是来一趟重华宫,就得到了线索。
闵棠说,时疫的源头很有可能是当初被挖出来的那名被她埋在重华宫墙根下的老宫人。圣隆帝当日命人将尸体挖出来以后,并没有命令人将老宫人重新下葬,连交代也不曾有一个。那么老宫人的尸身很有可能被抛到时疫爆发点的冷宫附近的某个地方。闵棠知道,冷宫不远处有一口枯井,常年潮湿阴冷。
对那名老宫人尸身的处置,被禁足的闵棠是无权过问的。其实宫里若有人死了,不是过了明路的,尸身要被人及时发现并不容易。这座皇宫不小,有太多可以藏污纳垢的地方。
闵棠提出了一种可能,剩下来的事情就是圣隆帝要操心的。闵棠坐在一旁,静听圣隆帝吩咐罗德海去调查老宫人的尸体处理情况。待一切安排妥当后,闵棠站起来,走到圣隆帝面前跪下。今日她穿了一身新衣,将全身裹得严严实实的,不露一点风情。跪在地上,腰肢不显,一团和气。
“圣上,若真证实时疫的源头是那位老宫人,臣妾可否替她收敛骨灰。”当初那人将老宫人的尸身带来重华宫时,那位特意告诫闵棠,人死应当入土为安,不得惊动。若这一次的时疫真因老宫人的尸身而起,闵棠有责任。如果当初她不提这个要求,这一场时疫能够避免。
闵棠的母亲信教,认为万物有灵,因果循环,轮回不休。闵棠不是虔诚的信徒,幼时受母亲教诲,对万物总是心存敬畏。果真这个因由她开始,便该由她结束。
“爱妃有一颗仁善之心,可惜没有用到正道上。爱妃可知,此次死于时疫的宫人数目达到了多少?两百多人。既然爱妃有此猜测,为何不早早将信送到含元殿。”圣隆帝正襟危坐,寒气逼人。
闵棠苦笑不已。
“圣上不会以为,臣妾在重华宫禁足还能外出送信吧。自打时疫爆发以来,来重华宫送饭菜的人一天晚过一天,太医被抽调离开重华宫,臣妾如同独居茫茫水域中的一座孤岛之人,送信想而不能。”
“圣上看,这些信原本有两份,一份臣妾让人送出去,一份留下。圣上不知信的事,可见已石沉大海。”
闵棠不是没有做出过努力。皇宫里人口密集,一旦时疫不可控制时,重华宫焉能避免?闵棠没有正儿八经学过医术,也知道要根治时疫,找到源头对症下药才能治好这个顽疾。从老宫人的尸身被挖出来后,那位的警告,闵棠就时刻放在心上。她既害怕老宫人是时疫的源头,也担心老宫人不是。前者因她而起,后者想要寻找源头则断了线。
圣隆帝瞥一眼春花手上捧着的一堆信。
“爱妃连证据都准备好了,朕怎能不信爱妃的一片拳拳之心。”
圣隆帝漫不经心地收回目光,闵棠却无端感受到了一股冷意。
圣隆帝不信她,或者说认定她别有用心。
这真是件麻烦事。
作者有话要说: 原本写到圣隆帝禁足闵棠,脑子就卡壳了,不知道画风怎么转的,给后宫来了一场时疫,顺便把老宫人用上了。
每次开新文,我都感觉自己是个小新人,最担心的就是收藏,没收藏不给榜单,没榜单没收藏,这就是个死循环,痛苦i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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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惊喜
“把十一抱过来给朕看看。”圣隆帝突然提起秦容,闵棠不敢迟疑,轻轻点了点头。
圣隆帝从外面进来,也不知身上是否带病,理智上闵棠应该阻止他,不同意抱秦容过来。可是她已经惹怒了圣隆帝,如果现在不肯抱人过来,万一圣隆帝怒了,要将秦容抱到含元殿就坏了。在重华宫,至少是在她的眼皮子底下。
比起几个月前,秦容长大了不少。因为不爱吃羊奶,秦容身上的奶膘退了一部分,更显腿长手长。
“过来,给朕抱一抱。”
闵棠总觉得,她不用力压着,心都会跳到嗓子眼里来。满打满算,圣隆帝和秦容近距离接触只有一回,还是那一次她带着秦容去翊坤宫,求圣隆帝给秦容取名的时候,圣隆帝心血来潮捏了秦容的鼻子。
“怎么,怕朕摔着他?”春花没有立刻将人送过去,圣隆帝的声音忽然拔高吓了她一跳。
“春花愚笨,怕冒犯了圣上。”闵棠站起来从春花怀里将秦容接过来,抱着秦容送到圣隆帝面前。
“圣上看看,十一是不是瘦了。臣妾总觉得他掉了不少肉,可是贴身照顾他的秋月却说他结实了。”春衫轻薄,闵棠将秦容的衣袖稍稍往上推,露出藕节似的胳膊。
“确实结实了。”圣隆帝捏了一把秦容的胳膊,滑滑嫩嫩的,手感极佳,忍不住多捏了一把。原本熟睡的秦容被他这一抓,醒了。
圆乎乎的脸蛋上,那一排细长的睫毛轻轻扇动,不一会儿就睁开了双眼,迷糊了一小会儿,那双黑色眼睛里散开的光慢慢聚拢,倒映出闵棠的脸,秦容忽然笑了。
闵棠一怔,手轻抖,颤着在秦容眼前晃了晃。遭到视线干扰,秦容不快地晃动脑袋,想要避开闵棠的手。闵棠失笑一声,脸上的惊喜止不住地外流。
“圣上,十一好像能看见了。”闵棠忘记了圣隆帝身上可能携带时疫,她迫不及待地想要和圣隆帝分享秦容眼睛康复的喜悦,闵棠把秦容抱到圣隆帝跟前,将怀里的小人儿放到圣隆帝的怀里。
“您看,他在笑呢,他对着臣妾笑呢。”闵棠巴不得原地跳几下。手足无措的模样,哪像刚才与圣隆帝说话时的精明样。
在这个宫里呆的时间久了,看过的人多了,圣隆帝最能分辨的是人心。闵棠此刻是真心欢喜,想要与他分享秦容康复的快乐,他能感受到。眼前的闵棠,不是那个刚进宫时,低着头藏在人群中唯唯诺诺的少女,不是初为人母后在翊坤宫含笑讨茶的妃嫔,不是在含元殿和他狡辩的女人,不是重华宫里背水一战的贤妃。这样的闵棠,身上有一种奇妙的温度,让人心生欢喜。
“他在对着朕笑。”圣隆帝将秦容稍稍往上托起,凑近了看这个感觉陌生的儿子。秦容有一双乌黑明亮的眼睛,与他的母亲一样,清澈见底。
“不对,是对着臣妾笑。”
“胡说,明明是对着朕笑。来,十一对父皇笑一个,让你母妃看清楚。”
也不知是圣隆帝对了秦容的眼,还是其他原因,秦容竟然真的对着圣隆帝裂开嘴一笑,流一嘴口水。
“哎呀,流口水了。圣上,还是臣妾抱吧,别弄脏您的衣裳。”
“脏了自有宫人洗,朕难得抱一回十一。”秦容越大,脸上越可见先太后的影子,圣隆帝轻轻抚上他的两条短短的眉,笑容和煦。
脸上痒痒的,秦容扭动脖子,发出“哦哦”地声音。小拳头挥舞着,试着推开圣隆帝的手。秦容手短,完全够不着,嘴里的“哦哦”声愈发大了。
圣隆帝哈哈大笑,手往下一滑,捏上了秦容的肉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