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妃娘娘,七殿下醒过来了!他有事要向您禀报!”
卫长卿于是不说话了,唇边的笑重新变深。
见百里贤额头上包着层层纱布,白色纱布下还隐隐浸出血迹,容太妃吓了一跳,连忙命人找了张藤椅扶他坐下,亲自上前查看。
“小七,你头上的伤,莫非真的是……”
百里贤扶着额头,悲愤地看向姬尘,伸出一根颤抖的手指。
“十三,皇兄他待你不薄,你为何要这么做!你怎么忍心下手杀害皇兄!父皇在天之灵,绝不会原谅你这罔顾血亲的恶行!”
百里贤开口,可谓语惊四座,卫长卿及时痛心疾首地道。
“百里瑕,这下你还有什么话好说!”
数十道惊惧的目光纷纷投向姬尘,有几个知谏院的老大人已经忍不住咬牙切齿。
“手足相残,此乃兽行也!百里瑕弑君杀兄,现在证据确凿,实该缉拿!”
姬尘依旧毫无动摇,明珠便替他反问。
“方才我家王爷说七王用钉子刺入陛下眉心,几位大人都不相信,为何现在七王的证言,便是证据确凿,谁又能证明七王的话,是可信的呢?我看几位偏见太深,说话恐怕有失公允吧!”
知谏院的老大人怒道。
“你也是个祸国的妖女,姜婳转世,他娶了你这种妖邪的女子,便注定会走邪路,做出篡位弑君的逆行来!”
明珠呵了一声。
“真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知谏院给人扣屎盆子的本事,我算是见识了。”
她还欲说什么,姬尘却将她拉至身后,笑道。
“本王的王妃如花似玉,出尘脱俗,哪一点看着像妖女?分明是景星凤凰,反而你们这些老不休才更像木魅山鬼。”
知谏院的几个老头气得脸红脖子粗,纷纷开始声讨姬尘,容太妃听得头疼欲裂,历喝一声。
“够了,都给本宫闭嘴!”
她看了百里贤一眼,目光凌厉威严。
“百里贤,本宫要你向百里皇族先祖发誓,你方才所言,绝无半句虚言!”
百里贤心虚地咽了口唾沫,瞥到姬尘那张秀致无双略带嘲讽的脸,捏紧拳头,目光立刻冷了下来,刚张开口,便有一个声音打断了他。
“母妃,不要相信他鬼话连篇!”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六公主百里琴快步从白玉阶拾级而上,身后跟着两名公主府的府兵,府兵一左一右挟着个五花大绑,头上罩着黑布的人,一路拖到容太妃跟前。
百里琴一向沉默寡言,方才又发生了那么多事,她什么时候消失不见了,都没有人注意到,如今突然出现,又押了个人,众人都只是觉得莫名其妙,只有明珠和姬尘相视一笑,低声窃窃私语。
“你三哥办事一向很及时,只是没料到,他竟会将人交给皇姐。”
“他那个人一向厚脸皮,唯独对女子拉不下面子,这下好了,总算有了破冰的机会。”
众人都在纳闷百里琴想干什么,却也有人注意到百里贤的脸色,在看见被押解上来的人时,一瞬变得青白,百里琴阔步走到他面前,竟将他活生生吓得从椅子上跌坐在地。
“皇、皇姐,你这是……”
啪地一声脆响,百里琴竟给了百里贤一个响亮的耳光。
“住口!你这数祖忘典,卖国求荣的东西,不配叫我皇姐!”
她一扬手,两个高状的府兵便将那犯人头上的黑布揪了下来,大臣们凝神看了一下,失口道。
“这不是七王府上的老奴丹东吗?公主怎么把他给抓来了?”
府兵按住不断挣扎反抗的丹东,从他怀中扯出一个黄麻布袋,将里头的东西抖了出来,众人围上去一看,却是一条嵌着珠宝的金腰带,和一封信。
众人面色一变,那条腰带是七王已故母亲的陪嫁之物,她因思念家乡,即便着了汉裙,也日日佩戴在身上,很多朝中的老人都是认得的,
百里琴将信捡起来,双手呈给容太妃,掷地有声。
“母妃,七王百里贤,命家仆带着西域公主遗物,及亲笔信前往西域,企图求西域可汗阿穆尔引兵入魏,信中还允诺可汗若助他登上皇位,可以二十座城池交换,此举无疑于叛国!”
容太妃接过信,匆匆过目了一遍,气得双唇发颤,她定了定神,一言不发将信递给知谏院支持百里贤的几个老学究。
那几人传阅了一番,脸色骤变,信确实是百里贤的字迹无疑,而其中所写的内容,更是让人怒不可遏,他们从前以为,百里贤顶多是个没有大才的闲散王爷,品行却比百里瑕要强,却万万没想到,他会做出通敌叛国的事来!
感觉受骗上当的老古董们将信狠狠一甩,气得半晌都说不出一句话来。
而在丹东被捕的那一刻,百里贤已是心如死灰,此刻被支持者们彻底抛弃,他反而仰天大笑起来,被押下去前,他突然扭头对着姬尘咬牙切齿道。
“没想到,最终我还是败了,而你则要一步登天,君临天下了。轩辕锦绣那女人,盼这天只怕很久了!等我死后,你便可将她正大光明地纳入后宫了!可喜可贺!可喜可贺啊!百里瑕!”
明珠猛地沉下脸,百里贤这番话,可谓狠狠地刺中了她内心的隐忧,君临天下,后宫三千,这是自古以来无法避免的事,只是接二连三的宣战让她无暇去思考这总要面临的危机。
见明珠恍惚,姬尘变色,连忙握紧她的手,有些情急地解释。
“别听他胡说八道,我绝不会这么做。”
明珠知道现在不是讨论这个的时候,点点头勉强对他笑了笑。
“我知道你不会。”
望着百里贤被拖远的身影,容太妃终于闭目,好歹是她看着长大的孩子,如今这般下场,她岂能不伤心,不寒心?
百里琴替她拭去眼角的泪,她摆摆手,对寿王道。
“毕竟是皇室所剩不多的血脉,找个清净偏远的寺庙让他出家,忏悔终身也罢,王爷认为如何?”
所谓出家忏悔,也就是终身监禁了,或许一生失去自由,但好歹能保住一条命,寿王也并非心狠之人,当即叹气,点头同意了。
姬尘这才转身直视着卫长卿。
“七皇兄已经认罪,你呢?卫长卿,你打算何时认罪?”
听见他的声音,卫长卿才心有余悸地回神,他极力压下不安,故作轻松从容地笑问。
“七王勾结外戚,企图引兵入魏,乃是他的罪过,却又与我何干?十三殿下的嫌疑还未洗清,怎么就急着往别人身上泼脏水呢?”
姬尘唇边勾起个若有似无的笑意。
“那你是打算不见棺材不掉泪了。”
卫长卿眯起眼眸,移开目光哼了声。
“凡事都讲求证据,十三殿下若有本事向公主举证七王那般,举证下官,下官自然是心服口服,无话可说。”
姬尘扬眉。
“你真的以为,皇兄的遗体烧毁在了紫宸殿内吗?”
卫长卿笑得有几分勉强。
“不是下官以为,这是有目共睹的事。”
姬尘又道。
“你难道就不觉得奇怪,今日这种场合,为何独独缺了苏唐和容锦年两位大人吗?”
卫长卿心跳一滞,他终于明白自己的不安源自何处,莫非,苏、容两家,在不知不觉中,已经倒向了姬尘的阵营?
但他还是努力说服自己保持镇定。
不会的,不会的,苏、容两家向来狡猾,在夺嫡之争中从不轻易站队,也不偏袒任何一方,今日不来,分明就是要避开抉择太子的局面,苏唐和容锦年不出现,是很正常的事。
“两位大人抱恙在身,已向太妃娘娘告假,今日不会前来,十三殿下这么说是什么意思?”
了断 272 残阳如血
姬尘便不言答,只是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他身边的明珠也是笑盈盈的,气氛格外古怪。
两人的笃定,让卫长卿脸色变得不大好看,他摸不透他们究竟是真的留有底牌,还是在虚张声势,好在很快,就有了定论。
白玉阶下,一个小太监边跑边通传。
“太妃娘娘,陛下、陛下的遗体似乎辨出来了,郝尚书请您与诸位大人移驾至极元殿。”
诸臣面面相觑,似乎不大相信,烧成那种样子,有几具尸体都连黏在了一处,怎么可能还认得出来?容太妃与寿王不由对视一眼,都读懂了彼此眼中的意思。
一天之间,先是献帝横死,百里瑕被指控弑君,后又有紫宸殿失火,百里贤通敌叛国,状况频发,此刻再有什么意外,容太妃也已麻木了。
“如此甚好,那众卿便随本宫走一趟吧!”
姬尘依旧没有脱离嫌疑,身旁仍是重兵环绕,明珠便紧紧拉着他的手,但两人却似乎不紧张,仿佛在花园中闲庭若步般惬意自如,卫长卿跟在后头,拳头捏得青紫。
等着吧!
他倒要看看,姬尘怎么从一具烧焦的尸体上,辨认献帝的死亡时间!
极元殿是历代帝王妃嫔死后的停灵之处,献帝病了许久,人人都猜测他必是不久于人世,因此礼部早已将灵堂设好了,绣龙的白幡素帐挂满了整个宫殿,跨入殿内,卤簿仪仗、象辇灵桥,一应俱全。
大殿中央,放着一具金丝楠木的九重棺椁,乃是此前就为献帝备下的梓宫,事出突然,容太妃吩咐将十二具尸体合葬,一时却还赶制不出如此巨大的棺椁,而站在梓宫前的,不仅有礼部尚书郝仕瞻,竟然还有本该告假在家的容锦年。
容太妃看见弟弟,顿觉意外。容家向来不涉党争,谁上位便臣服于谁,这是家族约定俗成的规矩,也是容家多年不败的法则,因此容锦年不参与今日的太子之争,乃是朝中心照不宣的事,此刻他未经报备,便出现在宫中,不由让人浮想联翩。
容太妃不悦地眯起眼眸,责问道。
“你不是抱恙在身么,不好好待在容府,进宫做什么?也不着人通传,可是不懂规矩?”
容锦年双手一揖,有些无奈。
“太妃娘娘,臣今日本在府中养病,不料宫中突然传出消息说圣上涉险,臣顾不得许多,只得带了人前去紫宸殿救驾,谁知还是晚了一步,臣只从火中抢出了陛下的遗体,请娘娘、寿王殿下恕罪……”
宫中传出消息?众臣都不太相信这个说辞,以容锦年的谨慎,对于宫变的消息怎会轻信?即便信了,也不太可能轻举妄动,这实在反常!
比起一头疑云的众人,明珠却是心知肚明,早在此前叶棠华说已经许久不曾见过献帝,她便觉得事有蹊跷,说服容雪萱写了一封密信给容锦年,别人或许他信不过,自己的妹妹亲笔信,他又怎会不信呢?
没想到容锦年不仅来了,还来得这般及时,明珠于是朝着容雪萱的方向微微一福,容雪萱急忙还礼,对她点了点头。
识时务者为俊杰,容家不肯站队,那是因为无论谁上位,都不会有损容家的利益,可是已经嫁入深宫的容雪萱不同,献帝无子,他死后若由兄弟继位,这些遗孀无非两种结局,要么殉葬,要么出家,明珠早已借叶棠华传告容雪萱,如果姬尘登上皇位,会善待献帝的妃嫔,不仅不会落得这两种凄惨的结局,或许还能给她们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