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不正是黄师傅和张师傅爱去的地方吗?每到这种时候,两人就把她打发得远远的,可季敏出于好奇,还是偷偷爬墙看了,那让人耳热心跳羞于启齿的画面,吓得她从墙头滚了下去,很长一段时间不能直视两位师傅。
近年她渐渐通晓人事,也明白那种地方是给男人发泄欲望的场所,想到蒋玉衡也去找那些女人,做那种没羞没臊的事,她又是气愤又是委屈,还有一股难言的酸楚,当即飞奔到春风馆,不顾妈妈桑的阻拦,一扇扇拉开纸门寻找,终于在水阁雅间里找到了蒋玉衡。
那个男子双眼迷离,衣裳半敞,锁骨处隐有娇红唇印,怀中的花魁酥胸若隐若现,雪白的双腿露出裙外,春光乍泄,抱着蒋玉衡的脖子,娇笑道。
“咦,这不是公子收养的小猫儿么?怎么追到这里来了?”
被那女人称作小猫,季敏气得发抖,紧捏小拳头怒视着蒋玉衡,眼中蓄了包倔强的泪水,而蒋玉衡却无动于衷,淡淡看了她一眼。
“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还不回去?”
季敏吸着鼻子,猛地用袖子擦去掉落下来的眼泪。
“要回去就一起回去!”
蒋玉衡仿佛听到什么好笑的事,嗤笑一声,俯身深深吻住怀中花魁,周遭的歌女们纷纷发出尖叫欢呼,季敏下意识转过身,十指嵌入肉里,双肩不住轻颤。
蒋玉衡抱起娇喘连连的花魁,与僵立在门口的季敏擦肩而过,走向对面专供欢愉的卧房,不一会,男女交缠的身影透过纸门映照出来,香艳无比,季敏再也看不下去,抹泪飞奔出春风馆。
她走了以后,蒋玉衡迷离的双眸瞬间恢复清明,停下动作拢好衣裳,摆手让一脸不解的花魁退出去,独自对着庭院内的溪流小桥发了一夜的呆。
小丫头泪流满面的样子,在他眼前挥之不去,一想,便心口发紧,细细密密地疼。
一定是亲手将她养大,见不得她伤心难过的缘故。
雏鸟总有羽翼丰满的一日,雄狮为了让幼狮成长,也会亲手将他们推下山崖,他终究会有衰老的一天,现在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她好吧?
蒋玉衡对自己道。
季敏一面跑,一面哭,哭得天昏地暗,五感尽失,她第一次尝到伤心欲绝是什么滋味,一想到蒋玉衡吻了别人,她就痛苦得恨不得立刻死去。
脚下一绊,她扑倒在泥水中,狼狈地被一只大手提了起来,头顶是两个师傅的脸。
“疯丫头!这是不要命了?没看见前头是悬崖?”
季敏根本不管那些,一把扑进黄潮怀中,哇哇大哭。
“蒋玉衡,他去找女人了!他和那些女人,他们……师傅,敏儿好难过,我不要蒋玉衡找别人!”
她一面哭,一面混乱地述说着自己的委屈,黄潮和张灞水面面相觑,神色都有些复杂,他们彼此看了一眼,抚上她的脑袋,跌足叹气。
“谁能想到……冤孽啊冤孽!”
“当年那女人伤公子至深,如今这小家伙却弥足深陷,现世现报!”
耳尖的季敏似乎从张灞水的话中捕捉到什么,抹着眼泪抽噎。
“什么女人?”
黄潮噎了噎,若说蒋玉衡一开始带走小丫头的动机,确实有对明珠和姬尘的报复,但到后来,看着她蹒跚学步,长大成人,那点阴暗的想法早已烟灭,剩下的只有对她的保护和爱,他对季敏隐瞒她的身世,说她是他在路边随意捡的孤儿,也只是不想她承受更多。
然而季敏爱上了蒋玉衡,那么明珠便是一个绕不开的结,黄潮斟酌着道。
“一个三公子爱过的女人。”
季敏心头一刺,尽管不愿接受,但其实她也依稀感觉到,蒋玉衡心中,有那么一道挥之不去的白月光笼罩着他,让他甘愿沉承受寂寥。
“那她是谁?人在哪里?……是死是活?”
黄潮沉默不言,季敏着急地摇他的胳膊。
“求师傅告诉敏儿,我一定要知道不可!”
张灞水看不下去,终究抢先开了口。
“她叫明珠,是大魏的文昭皇后。”
季敏猛然松了手,即便她从小在琉球长大,对于大名鼎鼎的文昭皇后明珠也绝不陌生,据说那是个聪明过人的绝色美女,琉球政变时,太后派遣使者前去大魏,是文昭皇后赠与的三个锦囊妙计解了围,回国的使者逢人便大吹特吹,说大魏如何富丽繁华,大魏的元景皇帝是个惊为天人的美男子,文昭皇后明珠亦是九天仙女般的美人儿。
效仿明珠着装举止,一时成了琉球贵女中的时尚,丽姬额头上的梅花钿,便是学着她贴的,怪不得蒋玉衡不赶她走!
明珠嫁给了心爱的男人,元景帝对她用情至深,使得后宫形同虚设,让琉球后宫的女御们很是羡慕,而蒋玉衡还上青楼,难怪人家不选择他。
季敏扯了扯自己身上灰扑扑的忍者服,低头看向水洼里自己的倒影,脸上东脏一块西黑一处,尚未发育完成的小胸脯也没有春风馆花魁那般丰满。
她自卑了,她没有见过明珠,不知道她如何迷人,但她见过蒋玉衡平时接触的那些女人,如果自己也能变得有点风情,会不会,蒋玉衡就不再拿她当个孩子看待?
番外:携手共奏琴铮声
六公主府,四时鲜花锦簇,走廊檐角下七彩灯笼高悬,围绕着将军凯旋而归的照壁点缀得生机勃勃,比起从前的公主府可谓多了不少生气。
“殿下,我回来了!殿下,我回来了!”
百里琴正在书案前描着花样,闻言立时抬起脸来,却见沈珍带着两个丫头朝这边过来,后面二人手中各自拿了一只黄铜浇铸的鸟架,上面用银丝铁链锁着两只威风凛凛的鹦鹉,一只红白相接,一只绿黄相交,方才那两声正是出自这两个小家伙之口。
“珍姑姑,这是……”
沈珍笑着侧了侧身,一派喜气洋洋。
“今日大早边疆的郑小将军入宫向圣上递了捷豹,出宫后便亲自送来的。据说季将军一共寻了四只藩邦鹦鹉,这次让郑小将军给皇后娘娘送去了一对,这两只是特地给殿下的。”
闻言,百里琴的心不由乱了两分,她让人把两只鹦鹉挂在卧房前的房梁上,取了银钩逗弄。那两只鹦鹉也颇有灵性,上蹿下跳,不时发出“公主吉祥”、“殿下,我回来了”一类的声音,直看得百里琴和沈珍惊奇不已。
“它们可真聪明。”
沈珍笑道,目光中却有些担忧。
“季将军也是有心,只是不知这个战事什么时候才结束啊。”
说到这个,百里琴目光也写满了忧色。当日季明铮在百里瑕面前夸下海口,表示半年便能带着大军得胜回朝,可半年时间转眼而过,已然是盛夏好时光,百里琴每天都派人到盛京城门口打探,可一日日过去,除了在城门口撞见随军的传令官之外,竟连季明铮的半片衣角都没有见到。
似乎百里琴望眼欲穿的姿态实在太过明显,久而久之,边疆传来的捷报中会不时夹杂一些关于季明铮的只言片语。传令官每每路过城门口,都会特意寻找六公主府的下人,调侃着送上一句。
“快把大将军的消息送回去吧,别让公主殿下久等!”
不过也不知是当兵的都心思粗犷,还是不了解女儿家心事,这些随着边疆战报一起入京的季明铮消息都分外琐碎,无外乎是季将军今日胃口不错多吃了两碗;或者便是将军威武,把敌人追到了百里之外;稍微带点旖旎色彩的,也至多是那日凯旋而归,将军多饮了几杯,一个人在草原上看了一个多时辰的月亮……
每每看到百里琴对着这些消息反复咀嚼,面上神情变幻,沈珍就腹诽不已。这季明铮怎么就这样呆,连手下都知道给公主传递点东西以解其相思,他就不曾想过主动给公主写封信?
等某日百里琴入宫拜见皇后明珠时,两人提起皇后娘娘这位义兄,沈珍便忍不住当面吐槽,只引得百里琴面红耳赤。
明珠又是纳罕又是抱歉。
“本宫这个哥哥向来有些……神经大条,还请六姐不要生气!”末了又偷偷凑到百里琴耳边,一脸神秘道。
“三哥曾来信向皇上打探六皇姐的喜好,说要送给姐姐一份礼物,或许再过不久就要到京城了!”
果然没过多久,随着传令官入京的还有一只来自南疆的豹猫,据说是季明铮亲手所擒。那小东西被人装在笼子中,皮毛打理得油光水滑,威风凛凛如同森林中的王者,样子颇为神气,却典型是个欺软怕硬的主,才送到公主府,便抓伤了前来投喂食物的侍女;对待自己的正主百里琴也没有好脸色,不时龇牙咆哮,某一次差点扑伤了前来逗弄的公主,搅得公主府片刻不宁。
消息传到皇宫,又引得明珠一阵长吁短叹,连忙让冬莺给公主府送去几件珍宝,为其压惊。
季明铮二十多年总算铁树开花,明珠生怕他把这好不容易来的缘分亲手砸了,上次听得沈珍抱怨,便立马提笔写信给三哥让其送点东西哄百里琴开心,免得哪天被嫌弃都不知道!可这家伙不送则好,一送惊人,便是百里琴与寻常女子相较与众不同,送那样危险的事物显然也不恰当!
明珠实在不明白自己三哥的脑回路,恨不得自己替代之。
“三哥怎么如此不解风情,还好六公主没有受伤,不然容太妃那边真不如如何交代。”
姬尘安慰明珠。
“太妃娘娘对六皇姐的婚事已是操累已久,现在六皇姐总算愿意成婚了,她高兴还来不及,怎会计较这些小事?况且——”
姬尘给明珠倒了一杯茶,坐在她的对面。
“六皇姐对你三哥一往情深,别说送来一只伤人的豹猫,便是送来一头吃人的老虎,恐怕也会欣然接受。”
明珠被姬尘说得没了脾气,却还是有些不放心。
“不行,我还是给三哥发一封信,断不能再这般弄巧成拙!”
好在季明铮收到明珠的信后,也认识到自己的欠妥。这一次让人带来四只番邦鹦鹉,送往公主府的两只更是亲自调@教,倒是让人上下欢喜。
听到沈珍的喟叹,百里琴表情也有些微的凝固。
在十三弟与明珠的大婚当日,她厚着脸皮前去告白却吓得季明铮一走了之,伤心绝望之下百里琴已经决定一刀两断,可在宫变当日,季明铮把七王府的家奴交给自己,她却没有忍心拒绝他的信任;而后自己被万太岁绑架,也万万没有料到季明铮会去亲自救她。
而后两人为数不多的相处,没有花前月下,没有海誓山盟,稀里糊涂间甚至谁都没有挑明,就这样莫名其妙被揶揄上了一段婚约。说真的,季明铮去征战的时候,百里琴内心还是有些不舍,不过如果二人就此成婚,却又有些一时不知如何面对。
这种矛盾的心态始终贯穿着百里琴。
明珠说她的三哥乃是铁树开花,自己何尝不是?在情窦初开的时日恋慕上了季明铮,可还没有开花结果季国公府便惨遭颠灭,百里琴一直活在内疚与自责当中;而后过了几年,以为能忘记年少时这一场轻狂,不想对季三的爱慕却已然成为了她生活中的一部分,无法分割。
不过她终究是幸运的,季明铮竟然活着,最终还能成全其少女时期的心事,让自己得偿所愿。只是一下子心意相通,这后面的如何相处,百里琴却有些无所适从。她喜欢了他那么多年,却还是一个生涩稚嫩的初手,对接下来的生活全然没有任何经验,偏生这些隐晦的小儿女心事,却连个商量的人都没有。
假若两个相爱的人,生活起来却不是那么一回事,又该如何?
思及此,百里琴有些恐惧。
“珍姑姑,往后你还会跟着本宫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