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张俊美的脸上挂着温雅的微笑，说出来的话却让整个戏班的人都不寒而栗。
“今日之事若是传扬出去，别说你们自家性命，就连九族也都将死无全尸，你们听明白了？”
班主颤抖着跪下，凄厉的叫声很快便被戏台上的敲锣打鼓淹没，卫长卿鄙夷地往化妆间瞥了一眼，步至芙蕖池边，将目光投在女眷席中明珠的身上。
今日的她仿佛比平时更美，一身青色让她看上去如同芝兰嫩柳，一颦一笑皆是风情，记忆中季明珠也喜欢这样的颜色，只是她没有眼前这颗明珠般耀眼的美貌，让人遗憾。
想起季明珠，卫长卿自袖中取出块罗帕，放在鼻尖一嗅，淡淡馨香扑面，旁侧花枝上的一只蝴蝶也被吸引过来。
为了打消端阳的醋意，卫长卿没有出席当天的折柳会，但事后听说明珠以香帕引来百蝶之事，却让他心中一震。
第一次见到香引百蝶的奇景，还是在季家花园，那时季明珠为了安慰失去一切的他，从袖中取出这块帕子，轻轻招摇，便引得花园中数十只蝴蝶绕着两人飞舞，卫长卿终于露出笑意。
“韦泽哥哥，这是用百蝶醉熏染过的帕子，你要一直带在身上，若我不在身边时，便让这些蝴蝶陪你，就不会寂寞了。”
卫长卿不知道自己为何还要留着季明珠的遗物，三年来，这香味已经渐渐淡去，再也没有从前那般吸引蝴蝶的效果，就如同季明珠这个人，已在这世上烟消云散。
“长卿在看什么？”
卫长卿不动声色地将帕子收回袖中，转身见百里伦神清气爽地整理着衣裳走出来，半开的化妆间里，小凤哥半伏于桌上，衣不蔽体，双眼空洞，花钗、香粉、油彩滚了满地，班主等人见状，连忙哭着冲了进去。
“殿下尽兴了，却让我在这里吹风。下次这种事，王爷还是换个人替你守门。”
卫长卿笑眯眯地调侃，百里伦哈哈一笑。
“别人我哪能放心？委屈兄弟了，你想要什么尽管提，只要我百里伦有的，绝不说二话！”
“此话当真？”
“需要本王立个字据给你吗？”
两人互相打趣着向男宾席走去，刚走到回廊处，却望见了梁润压着张冲威逼姬尘那一幕。
虽然知道这种状况下张冲乃是自作自受，但镇西侯府培植一粒棋子也花费了不少心力，卫长卿很是不快，心中暗道梁润愚蠢，他正思量明珠在此事中扮演什么角色时，听到身边百里伦有些飘忽的声音传来。
“那是……小十三？好些日子不见，他竟生得这般惊艳了，瑜妃已是绝美，没想到生的儿子更让人神魂颠倒。”
卫长卿敏锐的捕捉到百里伦话中的味道，饶是无情如他，也不禁为对方的荒唐所震惊，皱眉提醒道。
“殿下，那可是你的亲弟弟，说这种话可有违伦常呐！”
百里伦整个眼中都是姬尘，满池的芙蕖都成了陪衬，若说小凤哥不过算是佐餐的嫩菱角，那以姬尘的姿容，便是魂牵梦绕的饕鬄美味。
“本王已经断袖，还讲什么伦常？若能一亲芳泽，真是死也无憾了。何况他当年在朝暮楼，难道不是千人枕万人骑，多这一次两次有什么区别？”
小王爷看上一两个小戏子，卫长卿自然可以卖个人情，但再怎么说，姬尘也是先帝的骨肉，卫长卿不想惹事上身。
“他已经不是当初那般弱质纤纤的，如果要来硬的，殿下可不是他的对手。无论陛下是什么态度，容太妃总是疼爱他的，殿下想过后果没有？”
百里伦却对卫长卿的忌惮毫不在意。
“兄弟你何时这般胆小过？放心，本王已经心中有数，不是有麻沸散吗，他又是个瞎子，怎么知道是谁。”
这边厢，言玉珂发现实在无法从明珠嘴中撬出什么，不免气闷。恰在此时，杜悦容带着两个已婚打扮的年轻妇人朝她们这边过来。言玉珂当即便认出这二人也是嫁入京城的手帕交，饶是对杜悦容不悦，也强行把不满塞到心底，和她们一起听戏聊天起来。
明珠和对方微一颌首，便自顾自地坐在一边。见去取吃食的冬莺去而复返，便让她把东西布好。言于珂身侧一个也是嫁与五品官的张氏看到，好奇道。
“明家小姐来叶府赴宴怎么还自带吃食？”
明珠微微一笑。
“明珠身子不好，犹在吃药，大夫让我平素要忌口，所以……”
“原来如此！”对方笑了一笑，对一直也是不动桌上食物的言玉珂道。
“玉珂也是要忌口吗？”
注意到杜悦容目中的探究，言玉珂笑出声来。
“我不过是因为最近天热，发现自己体态日益渐丰，有心清减罢了。”
都道爱美是女人的天性，这一句一下子说到了众人的心坎上。
再看言玉珂虽然身材丰盈，可却是增一分嫌多，减一分嫌少，全然是圆润得恰到好处，气色状态也甚为上佳；更别说她身边的明珠。几人不约而同纷纷向她讨教起保养方法起来，言玉珂有心与这些昔日的朋友们续上交情，自也不藏着掖着，一时间，气氛再度热闹。
明珠慢慢用过一块红豆糕，见言玉珂眉飞色舞，与其他几人皆是相谈甚欢，侧脸对冬莺道。
“可是发生了什么事？”从冬莺过来明珠便发现她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可是她等了半天，这丫头都没有对她开口，如此，便只有自己发问了。
听到明珠的声音，冬莺愕然抬眸，可看小姐酌定的淡然模样，知道也隐瞒不下去，犹豫了几秒终是凑到明珠耳边低声。还未等她说完事情始末，明珠已是气得胸口翻涌，只见她猛地从椅上站起，咬牙道。
“真是没人伦的畜生！”说完抬脚便要往外走。
冬莺不料明珠居然这样大反应，再者从未见过她发脾气，当即吓得脸色发白，声音中都带着哆嗦，挡住明珠道。
“小姐您不要冲动，奴婢方才听那人自称本王，又姓百里，只怕是皇族中人……况且奴婢不过模糊听了个大概，或许……或许他们只是开玩笑！”
开玩笑？
明珠冷冷一笑，能毫无忌惮地打算对百里瑕下手，整个皇族中除那位献帝的同胞兄弟百里伦还有谁？只是她竟不知道他居然好男风，枉他单名为伦，结果却是那等有违伦常的衣冠禽兽！
“姬大人对我有恩，便是消息不实，我也有告知的责任！”
冬莺见明珠态度坚决，额上不禁沁出一头薄汗。
“可是……小姐我们还是少惹为妙！”
“你担心他们是皇族，我于他不过螳臂当车，自不量力？”
明珠把手中的团扇递给冬莺，声音中自有一股不可言喻的沉静。
“放心吧，你家小姐可有哪次失手过？”
冬莺一愣，不过仔细想想自从明珠死而复生，便处处透着不同，方才还凭己之力整治了梁琉月和张冲，这还是从前仅面对明堂便哆哆嗦嗦，惟命是从的小姐吗？
她正愕然，抬眼却见明珠已经步伐轻盈地走出了几米远，忙疾步跟上。
男宾席，明珠只些微出现在十多米处，便吸引了众多世家公子少爷的目光，看众人或露出艳羡，或露出倾慕的形容，苏荡又是得意又是不悦。
“看什么看，再看小爷便把你们的眼珠子挖了下酒！”
“哈哈哈哈，你和明家小姐男未婚、女未嫁，怎么就连看一眼都不行？”
“就是，再说怎么就能酌定这颗明珠便能落到你怀中？圣上尚未决断之前，你不也只能干着急？”
“蒋三今日如果退婚成功，许给她一个正妻之位，恐怕苏小爷你便只能靠边站了！”
在几个损友的揶揄打趣声中，苏荡姿态潇洒地从座上站起。
“去去去，都给我一边去，你们的嫉恨小爷心领了。”
说完，正欲摇扇出门，却见明珠身边的丫鬟踱步过来，战战兢兢道。
“姬，姬大人，我家小姐请您过去一叙。”
交锋 039 凤哥之死
闻言，众人哄堂大笑。
苏荡也觉得脸上无光，手中的青玉骨扇唰的一声快速合拢，皮笑肉不笑道。
“我没听错吧，你确定你家小姐要见的是那个——姬大人？而不是风流倜傥的小爷我？”
冬莺被他压迫的眼神看得更是一阵瑟缩，半晌才低声颤道。
“……是，小姐要见的人是姬大人……”
话音刚落，又是一阵哄笑。苏荡气得脸色登时便绿了起来，望向姬尘的目光好似有什么深仇大恨一般，然而转眸一滑，却见明珠盈盈笑看着自己，见他看过来，微微一福，苏荡满腔的怒火霎时烟消云散，可饶是一腹绕指柔软，双目却还是锐利如刀。
“想必方才京兆尹那条狗攀咬明家小姐的事被她知道了，还望姬大人秉公执法，还明姑娘一个公道。”
这话中的维护占有之意谁人听不出，姬尘淡淡一笑。
“苏公子放心，此事姬某自有分寸！”
男宾席之外的芙蕖荷塘上建了一座方亭，这里四面通透，里里外外任何角度都能一览无遗。姬尘选在这里说话，一来表明内心坦荡，让苏荡明了；二来也能便于自己和明珠，以防隔墙有耳。
“不知明姑娘找在下有什么事？”
姬尘注视着明珠，直觉此人前来定不会和张冲一事相关，她既然已经全身而退，自没有再沾尘上身的道理。如此，对她的约见越发好奇。
明珠也不啰嗦，开门见山便把冬莺无意听到百里伦欲对其下手的前后事无巨细地说了一遍，说到后面已是带了一分连自己都尚未察觉的义愤填膺，直听得姬尘内心一疑，半晌才道。
“谢明姑娘提醒。”
他的声音很轻，透着一股事不关己的味道。明珠愕然抬眸，眼前人眉头都没有挑一下，那张毫无瑕疵的绝美脸盘上竟没有半点喜怒。
“大人难道不打算……做点什么吗？”
“你……似乎很愤怒？”
明珠心中一跳，暗叹对方的敏锐。见对面人依旧是淡漠如尘的姿态，目中已然没有欲求，仿若百里伦欲下手的对象并不是他。配着他身上洁白无垢的白色袍裳，竟有些翩跹谪仙的不食烟火气息。
是真的万念俱静，浑不在意了吗？
一时间，明珠内心的汹涌的愤怒霎时化为了无力，对百里瑕，她或许真的不应该打破他的平静？
可是难道为了维持往后的平静，便要让眼前人继续委曲求全吗？
明珠内心矛盾。都是忍辱负重重获新生之人，不同的是明珠借尸还魂得以重生；而百里瑕却是被人强行抹杀过去，却又斩不断尘世羁绊努力无争存活！
有的人，只是想要过的寻常，便拼尽了全力！
胸口一股气息猛地上涌，堵得她呼吸渐重。
一时间，明珠不知道是应该抱怨上天的不公还是诘问姬尘的软弱！他有那样好的身手，明明可以无需过得如此……卑微。
或许是她错了，把对方当成了同病相怜的渡船人，可如今，却发现两人各自掌舵，却是南辕北辙的截然方向……
